风声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逐渐盖过外面那几个人呼救声——其实内德心里隐约明白,那几个人可能是遇难了,但越在这个时候,他就越需要欺骗自己。
风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吹过门缝的时候甚至发出阵阵尖啸,空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阴冷起来,风吹在脸上竟然感觉有些冰冷——在恒温的空间站环境中呆久了,内德觉得这种冰冷既熟悉,又陌生,他知道这肯定是因为空间站的维生系统已经被破坏,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过度紧张,内德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
几分钟后,风速达到了最高峰,但对内德来说,这风仍然可以接受,按照地球上的风力等级,大概也就六七级,没有出现如KL3014说过的那种,能够把一辆汽车都卷走的大风——而那种情况在最外层的泄露点是肯定会发生的,空间站内的大气压强为101千帕,每平方厘米就有一公斤的力道,如果空间站的密封性突然被破坏,这种力量就会因为突然失衡而释放,泄露点的瞬时风速甚至可以媲美地面最猛烈的飓风。
风力越大,就代表空气流逝的速度越快,狂风呼啸之间,室内温度飞速下降,几十分钟前,这里还温暖入春,刚刚穿上宇航服的内德还觉得有些闷热,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戴上面罩,并开启宇航服的恒温功能。
低温很快给房间内的金属表面蒙上了一层白霜,但这层白霜就像幻觉般,很快又消失不见——随着压力下降,水的沸点也在不断降低,内德知道,如果这种情况继续维持,整个这一层的空间站内,将很快变成接近真空的状态——这也是他一直在期待的状态。
在意识网中,内德开始听到大批焦急万分的呼救——人们已经逃至空间站的核心区域,前方已无路可去,但敌人的脚步却为就此停下——也许在这些人眼中,这些敌人是急着想要“大屠杀”,但内德觉得,他们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这里的一点点空气而已。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直到风力又逐渐衰弱,到最后几乎不可察觉的时候,内德觉得自己离开的时机差不多已经来了,他侧着身子挤进房间的卫生间,打开抽水马桶的水箱最后检查了一下——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水箱中的水早已蒸发一空,在出门之前,他看见桌面上摆着一只打火机,又拿过来尝试着点火,遭到毫无疑问的失败之后,他才最终确认现在整个房间已经接近真空。
走出房间,走廊上是一片黑暗,内德怕引起敌人的注意,小心的将宇航服的照明灯光调暗——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作用不大。接着昏暗的光,内德凭着记忆,身背几十公斤的负重,一步一晃的缓慢挪动着,如果是平时这么走,地板肯定会被震的隆隆作响,但是现在,声音的传输媒介消失了,震动通过身体传到耳朵里时,听到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可以说,这是内德这一辈子感受过最安静的时刻,但这种安静却让他觉得不安,他此时无比后悔因为之前对KL3014的恐惧,将工作中所有和KL3014产生关系的东西都拆了——包括这套宇航服中的无线电。
此时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意识网——但这是一个思维的世界,而且现在到处充斥着呼救声,这些声音在内德脑子里,如同鬼魂私语般,在脑子里久久盘旋,如果一直和他们保持这种意识上的联系,内德很害怕自己会被这些绝望而激烈的情绪彻底吞没——所以他只能关掉,每隔几分钟时间再上一次看看情况——他不认为联军现在有空回来救他们。
出去的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有想象中的敌人,或者交战场景,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浮肿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联军,以及捍卫者号居民的,正如KL3014说过的那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尽管这里是空间站,但失去了空气之后,这里对帝国军队来说,和太空没什么区别,而联军战斗肯定会紧随帝国军队,所以这里反而是战斗中最安全的所在。
40分钟后,内德步履维艰的来到空间站最外层的一处出口,此时他身上又多出了近百公斤的累赘——那是刚刚他在附近无意发现的几个太空站标准氧气钢瓶,有了这个东西,他毫不犹豫的扔掉了拖了一路的灭火器——在太空中,灭火器的唯一作用就是作为动力推进,但氧气瓶可以作为动力以及呼吸两种功用。
内德接受过太空军的简易训练,他知道是如何计算这几个氧气瓶可以为自己提供的推进力——因为事关自己的性命,内德还拿出手机,用计算器仔细验算了一遍,在确认无误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几个氧气瓶串联起来,固定在宇航服背上,好在太空军的所有设备接口都是相互通用的,这些工作没耽误他太多时间。
根据他刚才的计算,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他可以在约11个小时以后,顺利到达目的地——这个目的地就是KL3014早就帮他规划好的,联军参谋部所在地——一座名为六角珍珠的小型空间站,在被参谋部征用之前,这个空间站的作用仅仅是作为太空中的补给站来使用,但因为该空间站合适的地理位置(与周围许多大站的距离较远,在面对攻击的时候容易疏散其中人员,也更容易防御,当然,也比较不引人注目),所以被当做指挥所。
六角珍珠与捍卫者号相距的直线距离可能有近千公里,用肉眼看,六角珍珠空间站站如其名,就像一颗带棱角的小珍珠,如果是在地面,在没有其他交通工具的辅助下,紧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但在太空中,这段距离并不算可怕,光是空间站提供给他的初速度,就能和地面上赛车速度相媲美,整个路程中,除了无法预知的太空飞行物(尽管被砸中的概率很小,但一旦被击中,哪怕是个螺丝螺帽,那也是必死无疑),最大的困难和障碍还是精度——他带来的这些氧气瓶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调整方向,以及在接近目标之后及时为自己减速。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内德虽然没听说过这句Z国古话,但道理还是显然意见的——数千公里的路程,少有偏差就是几十公里远,而他携带的“推进剂”量总是有限,而且这种推进剂本身效率低下,即使宇航服的太阳能电池满功率运作,发挥推进剂最大效能,所起到的作用还是极为有限。
教官教过他们,在太空中辨别方向,最简单的办法的就是学会找准坐标——所谓三点一线,一般来说,只要在自己目标前后找到一个相对其静止的参照物(就好比枪上的罩门和准心),再把自己想象成一颗子弹,就不难击中目标,但在实际过程中,往往很难有这么理想的参照物,而在没有其他工具的情况下,往往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
说实话,内德对自己直觉的信任,恐怕还不如对KL3014——但他现在除了前进别无选择——眺望附近其他几个自己刚刚熟悉的空间站方向,昔日像钻石项链一样连成一条闪烁的空间站,如今只有沿途几个还在运作的导航站在微微闪烁,而主站的轮廓却完全隐没在黑暗无边的星空背景下,内德可以想象,那些空间站肯定遭遇了捍卫者号一样的袭击,而在这条带状较远的地方,还有一些空间站正如往常一样闪着光,这说明这次袭击的范围并不是全面性的——对内德来说,这算是无数坏消息中,唯一一个不那么坏的。
当空间站又一次转到内德计算好的合适方向时,他在心中悄悄默念着3、2、1的倒计时,然后纵身一跃,就像一条鱼跃入跃入大海,很快就与茫茫星空融为一体,而在内德眼中,自己好像一只都在静止,只有回过头,看见身后那庞大的空间站如同一座孤坟,渐渐融入阴影,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飞速向前飞行。
到这个时候,内德为了生存,所有该做的,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不管这些做法是对或错,都已经不再重要,要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他还得等十多个小时,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睡过一次好觉的内德,现在却突然感到十足的困意——尽管前途未卜,但在这一刻,他却是放松的,能够什么都不想,在美梦中等着命运的判决,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在睡着的内德前方,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一段距离,正在将被夜幕笼罩的一切缓缓揭开,这是一个漫长的黎明,在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几十亿地球人都被战争爆发的消息所惊醒,并为此彻夜难眠,直到很久之后他们才会知道,这场他们一直期盼着结束的战争,这才仅仅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