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 一股浓稠的恶臭扑鼻而来。
僵尸仿佛嘲笑似的一面摆动着表皮早已经坏死腐烂的双臂,一面拖着肢体不全的身子慢慢逼近过来。
这些生物们完全不畏惧死亡,也感觉不到疼痛。Berserker对它们而言就是绝对的命令。只要Berserker活着, 它们便会永远遵循命令向敌人疯狂地袭去。
“……Lan、Lancer……喂……”
朋树不安地叫了起来。虽然现在是Saber与Lancer的结盟期间, 自己这一方有两名Servant对抗Berserker, 可是面对滔滔不绝地朝这边扑过来的僵尸群体, 朋树还是掩饰不了惊讶和些微胆怯。他用力拽住Lancer的披风一角。
“不用慌。只不过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罢了。”
即使面临敌人的总攻势, Lancer依然镇定自若,言语中充满了信心。他安抚朋树后,视线余角滑到了与自己并肩在一起的Saber身上。
“朕有个问题。Saber, 汝为何连区区Berserker的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汝的表现,实在有辱剑之英灵的名声啊。”
“我不想毁掉这里。”
Saber用稍显苦涩的声音回答着, 但并不是因为Lancer略带戏谑的语调。
他的宝具威力过于威猛以至于不敢轻易使用, 才会使战局僵持不下。场地限制和骑士本人高尚的品质成为不能全力击倒敌人的障碍。Saber对此也是深感遗憾。
“是吗?朕的圣枪可不会如此。”Lancer平静地说着, 微微一笑,随后面对着包围自己的怪物们, “用你们那尚且仍未失明的眼睛看好了!”
从Lancer气宇轩昂的态势来看,他不是吹牛。也许他有克制Berserker能力的必胜法宝。体察到这一点之后,Saber从容不迫地提起了双剑。
“就由我拖延住它们的脚步吧!”
就算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的敌军数量是己方的数百倍,Saber依旧不卑不亢,以冷静的表情挥舞右手的剑, 决然前进。
毫无动摇的眼神注视着的, 只是躲在傀儡身后必须斩下的敌人而已。
同时对付着Saber和Lancer两人的Berserker调动起异常庞大的群体, 继续持久战的计策。这个时候, 她仍没有对自己即将面临的败北有任何危机感。她根本不认为自己会遭遇失利。
“Yiiiiiiiiiiiaaa——!”
集结的魔怪一同蜂拥而至, 集体吼叫起来。它们发出不知是雀跃还是憎恶的怪声,向着包围圈中心的敌人杀去。
把敌之鲜血作为贡品向主人献上。用你们生者的血肉和生命, 来激发我们的憎恨!再多给我们一点——
僵尸们的嘶吼如同地底升起的剧毒的瘴气,怨恨声从四方包围过来。两位英灵尚不知晓这些破皮囊包裹着皮包骨头的畜生们的厉害。被划破一丝皮,出现一道伤,就会使所有六项能力值中的四项降到E等。Rider当初就是这样丧生的。
Berserker如炬的血红眸子比黑暗更令人惊恐。因为饥饿而颤抖的牙齿紧咬在嘴唇上的印记清晰可见。
Saber不得不与那疯狂的目光对视,重重地咽了一次口水。这些场景,这些怨灵,他连半秒钟都看不下去。它们早就不属于人的范畴,它们是超出骑士信念之外的东西。
Saber单手高举起海神赠予的宝剑,想要用这把剑释放出来的超强风压将敌军吹散,为Lancer的攻击开辟出一条通道。
然而,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一击定胜负之时。就是现在——
轰!
伴随着飓风的声声轰鸣,Lancer身前漩涡般卷动的大气正中,闪现出无比璀璨的金铜光芒。
朴素简约到没有任何珠玉装饰,却散发着神圣到不可侵犯地步的圣洁之光。
作为一把枪,它的样子太过怪异了。长两米有余,接近三米。枪身与普通长·枪相仿。但是用于刺击敌人的枪头部分却和传统意义上的长·枪这种兵器相去甚远。只见杆子与枪头相接处,枪身分叉为紧密缠绕的两段金属片,交错着拧成并不锋利的螺旋状。这既像锁链又像麻花那般的两部分紧紧相连绕在一起,交互回旋着向上伸延,最终形成长度相当于一把普通匕首的两条尖刃。
拥有执掌这柄圣枪权利的帝王傲然宣示道:
“苏醒吧,朗基努斯之枪——!!”
Lancer枪身中迸发出膨大的魔力量,好像在向人们夸耀着与之相称的威名。
朗基努斯之枪。这把圣枪,它的地位相当于不列颠之王亚瑟的“石中剑”。其由来是钉死耶稣的那名罗马士兵名叫朗基努斯。为证实耶稣是否真的死去,士兵用一杆长·枪·刺·入他的身体。从伤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支枪。由于沾染了耶稣的鲜血所以不朽不坏,从此成为宗教圣物。
相传在古代罗马帝国中,朗基努斯之枪曾落入君士坦丁大帝手中成为至高权力的象征,并凭借它打胜了多次战役。
Lancer提枪的手臂高高扬过了头顶,圣枪慢慢脱离英灵的手,飘至半空。Lancer的枪一出现便照亮了整个腐朽黑暗的战场。看到这束光辉的朋树不可遏止地张大了嘴巴。
“啊,这是、这是——”
朋树的声音因欢喜和激动而微微发着颤,仿佛梦呓般发出了低吟。
赢定了。
Lancer高贵的至宝,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便毫不怀疑胜利一定会归属于Lancer、归属于自己。金铜色的圣枪放射出来的光芒犹如结束漫长黑夜的一道曙光。在那道皎洁到没有一丝瑕疵的圣洁白光之下,盘踞在心头的焦躁立刻就被一扫而空了。置身于充满死亡与恐怖的地狱般的战场中的年轻魔术师忘却了绝望。
Saber也好像忘记了剿敌的使命似的转过身来看。
在他们身前有着成百上千只僵尸。那些邪恶的化身,世间一切憎恶的结合体,好像弃甲投降一般仓促地收起了狰狞的獠牙,动也不动。疯狂的僵尸们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所能做的只有瞻仰着、屈服于这道光辉。
如果连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爪牙都背弃它们效忠的主人,那么等待着Berserker的只会是失败和灭亡。
“给我杀!给我血!杀死他们!我要更多的血——更多更多!嗷嗷嗷嗷!”
大步后退的Berserker面对这一切,勃然大怒的表情已经到了扭曲的程度。但是她的傀儡们却完全不听从指挥,依然不肯往前挪动一步。就连那四位最受Berserker青睐的亲信,此刻也像是普通的凡人害怕寒冷那样在冬风中瑟瑟发抖。
沉重的打击让她口吐白沫地大发雷霆。可是,任凭Berserker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地面上无穷无尽的异型僵尸已经完全被Lancer圣枪的气势给镇住了。
“Berserker,当汝面临败亡之际,难道认不出来吗?死吧,朕赐汝全尸!”
如今,在中气十足地高声宣告的Lancer手中,尊贵的圣枪正要发挥出它奇迹的威力。
“使敌人溃散吧———”
Lancer向升空的宝具命令道:
“『圣枪·朗基努斯』————!!!”
天空突然变得好似晴天那般明亮。
膨胀的魔力震撼着整个空间,奔涌而出。
整个停机坪变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黑夜仿佛在刹那间被剥离。清濯的圣光化为一道洪流,冲刷着、洗尽了周围的一切。
仅仅一击——
当圣枪被投放出去后,没有轰炸,没有损伤,没有任何破坏。但那些僵尸却在顷刻间全部都被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圣枪·朗基努斯】的净化之力得到充分体现。任何黑暗物质都不能承受其神圣之光。原本由邪恶的黑魔术创造出来赋予新生命的尸体再次回归永恒的死亡,纷纷飞散了。
一击之前,满地都是被支配被奴役的悲惨傀儡,以及它们不受自己掌控的人生。
一击之后,屈死的亡者灵魂得以升华,它们的悔恨与哀伤消失在时空尽头。一切伤痛都慢慢平复。
就这样,所有僵尸都在这把圣枪的面前一齐汽化,Berserker的【六百少女魔窟】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大地完好无损,城市免遭浩劫。没有新的伤亡出现,没有因为释放宝具威力而使生灵涂炭。完成这决定性一击的Lancer甚至本人都没有下马。但是能够被敌人驱使的恶灵确确实实地消失殆尽,Berserker的败局已经注定了。
“这就是Lancer的……”
这一切将朋树震惊得目瞪口呆,他抬手挡住眼睛,欣喜地迎接Servant的胜利。就算同是英灵的Saber,也被这光景惊得无言以对。
“厉害……”
在Berserker身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他的剑了。
但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像是否定敌人的胜利一样响彻着夜空。黑妇人的嘴中发出诅咒般的咆哮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有不甘的Berserker全身都翻滚着狂暴的杀气。可现在即使发出再怎样令人胆寒的吼叫声,早已成为光杆司令的Berserker落败已成定局。而且就算再次重复召唤之术,无论是Saber手中久握的双剑还是Lancer那柄具有决定性效果的宝具,都不可能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如何啊?成为孤家寡人的滋味。最痛苦的事莫若于此吧。如今击败汝,也就是举手之劳吧?”
Saber一面静静听着Lancer对敌人的嘲讽,一面吐出愤怒的呼吸,左手的短剑垂悬着,右手举起长剑。剑尖直指孤立无援的Berserker。
即使这样Saber也没打算放过她。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被凄惨撕裂、残杀吞食的人们到处散落的尸骨带给他的万箭穿心之痛依然没有停息。
“彻底结束这场闹剧吧,歪魔邪道!”
Lancer在Saber之前发动了攻击。
他挥了挥手,只是轻轻比划着挥动了一下。根本没有助跑,亦无需跃至空中,甚至不用手掌去控制就自动将圣枪投射出去。Lancer根本就没有瞄准任何人。
直直射出,闪耀着洁白光辉的圣枪宛若摇曳着划过天空的一颗流星。
Berserker见失败的命运已不可避免,硬是把嚎叫声收了回去。她还未放弃。不愿就此死去的Berserker立刻启动了作为救命稻草般的逃生技能,迅速钻入地底。
“什么?”
为了在她消失之前打倒对手,Lancer命令圣枪追击Berserker。然而打击到的只是敌人向下逃走时留下来的残影。枪尖擦过了Berserker穿过黑洞时飘散的发丝及黑洞表面,却没能造成必杀。
跟敌人擦肩而过的圣枪失去目标后,只能飞回主人身边。
“你没看错,Lancer。Berserker那家伙有钻地洞逃跑的秘技。我看她是打算趁机变成灵体逃脱吧。”
“混账……何等狡猾的敌人啊……!”
朋树听到Saber的解释后不甘心地大叫一声。骑在御马上俯视着Berserker跳梁小丑般往地下逃离的Lancer却开口笑道:
“不用紧张。这只刨地鼠已不可能再次使用那项魔术了。”
他放声笑着。这话仿佛是对Saber说的。
Lancer的这杆枪不单单仅限于破除邪恶的物质。相反,它具有相当多的用途。
其中一项作用便是切除魔力。这是只忠于一个宗教的君士坦丁对敌人的审判之枪击。突刺时能破除敌人所有的魔术,宣告目标已被剥夺以异教的魔术此等伎俩为恶的权利。
在擅用黑魔术的女伯爵面前,“朗基努斯之枪”应该具有很大的优势吧。它能够打破任意由魔力构成的防护。结界或魔力幻化的铠甲在此枪面前会变成「无法工作」的状态。那是能够使只要被打破一次的魔力效果第二次便再也无法施展的宝具杀手之枪。只有结束战斗才能解除“破魔”属性。
在传说中,英灵迪卢木多也有一把被称为【破魔的红蔷薇】的宝具。他的这把枪与Lancer的圣枪相同之处在于,都必须在碰触到魔力时才能将之切断。不同之处在于红枪对已经形成的魔术契约或者结界无能为力。
由于是圣枪之故,比迪卢木多破魔的真红之枪更为优秀的是,英灵君士坦丁的枪一旦碰触并切断魔力后,该魔术手段在这场战斗中即宣告不能再次使用。这是一种相当于“封印”的霸道的能力。对于已形成的魔术同样有效。Lancer的敌人若想解除被封印的魔术除非撤退,下次再战。
因此,拥有类似宝具的Saber听到Lancer的话以后马上就领悟了。
Saber的金眸就像猎鹰一样搜索着敌人的动向。这时,恰逢Berserker的身体从地表的黑洞中浮出一半。在离自己和Lancer三百米不到的地方。
“哈……”
对Berserker来说,还远没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只是暂时受到一次挫折而已。Lancer的宝具对自己就好比是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天敌,以后只要避开他就可以了。
Berserker认为自己能够逃脱,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她的阵地并不是由召唤出来的全体僵尸的总魔力所维系的,而是吸取足够鲜血的女伯爵独立维持的。如今现界的魔怪们的消失,反而使Berserker能够分出更多的魔力维持阵地。
即使是没有理性的Berserker在这个状况下也判断出不可能反败为胜。趁着使用【黑暗同行】来拉开距离,再次回到地面的Berserker立即准备变回捉摸不透的灵体。
这个时候,就算是像Saber这样敏捷的英灵启用他最快的速度冲上去也于事无补吧。
但……
Berserker愕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襟。
就好像是红色的布料彩帛,在Berserker漆黑的衣裙上如花朵一般绽开。定神一看,胸前鲜血迸流。要怎么解释这个现象?
不禁抬起手摸了过去。只感觉到自己接触胸口的手掌中有一股热热的、滑滑的、又温又湿的感觉……Berserker怔怔地端详起那只被染得通红的手。她停止了灵体化的意念,愣在原地。
“哎,哎?怎么是Saber……”
朋树语气干涩地说着。尽管遭受了致命一击的Berserker已经彻底无法翻身,但面对己方的胜局他完全欢呼不起来。
“无妨。最后一击的功劳就让给他好了。朕的荣耀应该让万民共享。荣耀与汝等同在。”
Lancer凝视着Saber的背影。自负的嘴角露出一个钦佩的浅笑。
两名英灵首次见面就做出如此默契的配合,也难怪Lancer对Saber赞赏有加了。
没有一点拖沓。在那瞬间毫不迟疑地将右手长剑朝Berserker投过去的Saber,瞄准了Berserker上半身还未灵体化的空档。
那距离,那准度,以及时间上的把握,都让人深深捏一把汗。
锁定已经做出逃离姿态的敌人要害,使出十分的力道,毫不容情地将宝剑像投枪那样直直射出。
Berserker第一次逃得太过匆忙,没能给自己腾出绝对安全的距离。但已经被破除的魔术不可能二度施展。无法再次依靠宝具的力量将敌我距离调整完美的Berserker,只能强行在敌人面前解除实体。这给Saber的远程投掷增加了胜率。
心脏完全被破坏掉。这是Servant的「灵核」,就跟人类的心脏和脑部是弱点是一样的。一旦被破坏就会死亡。
Saber毅然决然地用宝剑射中敌人之后隐去了身形。暂时灵体化的英灵准确地在受到重伤的Berserker的身前再次实体化,单手抓起洞穿了黑妇人胸口的宝剑往外拉。
“到此为止了,Berserker。这便是你作恶的下场。”
Saber用冷冷的怒视正对着Berserker,把剑从她的身上取出。但是呆若木鸡地凝视着满手鲜血的Berserker,在抬起头对上那双金色眸子的时候,却笑了。Saber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污浊不堪的血红色双眼褪回炯炯有神的琥珀色,枯槁凌乱的满头卷发变得光滑工整、乌黑靓丽,憔悴的脸庞闪烁着青春和活力的光亮。Berserker仿佛换了一个人。
在她无数次折磨他人的时候,内心的巨大空洞无论用多少鲜血都填补不了。
从那些被蹂|躏的少女们身上流淌的鲜血,如今从自己的体内涌出。女伯爵无趣而又欣喜地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陶醉与满足中。
原来她还活着。原来我还活着。还有活着的感觉。
本以为不管残害了多少人都感觉不到痛苦的滋味,原来我也有。
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又错失了什么?
女伯爵渐渐恢复樱色的苍白嘴唇浮现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她怅然所失、却又充满爱意地看着紧紧蹙起双眉、几乎没有表情的Saber。
从前,她不也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少女那样,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坠入情网吗?
那份格外鲜明的记忆,终于——将伊丽莎白·巴托里从疯狂的咒语中解救出来,把她带回了遥远的过去。
没错——
她的爱人,也有着一张英俊迷人的脸庞,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迷住了。
就算堕入鬼道,就算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那份记忆经年累月依然没有褪色,仍深深地被她埋在心底。
“谢谢你……”
虽然雾散的身体慢慢看不清了,但是女伯爵轻扬的嘴角,依旧残留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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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重要的事仿佛一时间都想不起来。只有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如今出现在面前而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慢啊。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在葛兰蒂来到教堂前一直坐在礼拜堂第一排座椅上等待着的迪尔波里,听到外面传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的时候站了起来。他特意提前布下屏蔽外人的结界,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打扰这次他渴望已久的见面。
映在眼眶范围内的旧友的模样,憔悴得和印象中的那个人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就连站着的时候都在左右摇晃。这身影竟然是昔日能与自己比肩而立的教会代行者。葛兰蒂目前的状态给人的感觉是,他能坚持走到教堂就要值得嘉奖了。
了解他过去的人谁会想到他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但当他面对迪尔波里时,双眸中隐含着可以称之为执念的强大意志力,让人可以依稀看出那股早已不振的雄风。
“啊……唔……”
葛兰蒂的思维太过混乱,所以只能发出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类似于投降般的呻·吟。
忽然,他踉跄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迪尔波里脚边躺着一个人的尸体,熟悉的轮廓像刀子扎入胸膛似的夺去了葛兰蒂所有的呼吸。看着过去在身边打转的助手的遗体,像无力的布袋一样倒在地上的落魄样子,葛兰蒂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只是默默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一个劲地呆呆凝视着她,无视迪尔波里,直接把他的存在当做空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对方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可我现在却几乎不认识你了。”
“……”
葛兰蒂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要是个神经正常的人在看到熟识之人的尸体躺在地上时都会做些什么吧。可为什么他还能无动于衷地站在这里,笑得这样淡然呢。好像久别重逢的笑容。对了,他的笑容才是让葛兰蒂最最厌恶的地方。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见到我吗?”
仿佛是碰到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难题一般,迪尔波里微微歪了下头。但他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褪去。看着他,看着那张始终保持笑意的脸,葛兰蒂用愤怒压制住心头的彷徨,咿咿呀呀地开口了。
“啊,啊——是啊。我变了很多。但你还是老样子,还是个杀人犯。”
听到了好久都没听到的声音。
低沉的、嘶哑的,充满了愤怒和憎恨又疲惫至极的声音。
这是迪尔波里五年以来第一次直接听到葛兰蒂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虽然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那种口吻对迪尔波里来说却是非常陌生的。因为生性温柔善良的葛兰蒂和自己是多年至交。他是没有理由恨自己的。
可面前的好友根本不给迪尔波里说话的机会。葛兰蒂颤抖地指着夏绿特的遗体,用近乎于哽咽的声音发问:
“……连自己的本质都分不清楚的你,怎么可能再去看清别人?是谁杀了这个人?你吗?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看见?为什么要这么做!”
葛兰蒂激动地叫着。迪尔波里用不解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怎么会……葛兰蒂,你没看清楚我发的那枚信号弹吗?”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
那个已经被疯狂和暴躁淹没了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如果他还能认真思考的话,肯定会想到杀害夏绿特的凶手或许谁都有嫌疑,但是迪尔波里绝对不可能会有。如果葛兰蒂还能理性思考的话,就应该想到要是没有人叫迪尔波里过来的话,不可能行凶的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个礼拜堂。能在杀人后把迪尔波里叫来的只有真正的凶手——但绝不会是信号弹中暗指的Caster。夏绿特所受的致命伤使她无法在死前写下凶手姓名。这更加证明了Caster是被人嫁祸的。进一步追溯,能够偷偷摸摸做出这些行径的一定是不受道德局限的Servant——只有一个人。并不知道Assassin“已经阵亡”的葛兰蒂本来是可以通过分析猜出最有可能杀害夏绿特的真凶到底是谁的。
然而被迪尔波里看在眼里的只有他的偏执与错乱。犯毒瘾的吸毒者向人索要毒品的时候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迪尔波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个曾是自己挚友的男人。和记忆中的友人温暖和煦的笑容完全相反。这个男人,长着跟葛兰蒂一样的脸,用葛兰蒂的声音,向自己倾泻着无尽的憎恶和杀意。他的脸上表现出掩饰不住的极端偏激。迪尔波里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也许葛兰蒂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忽然理顺了一点。迪尔波里杀害夏绿特是毫无意义的。他终于想通了。
葛兰蒂扶着脑袋,深深地吸气吐气。他的声音暴怒而又空洞。
“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她?!!”
“……”
就在这时,迪尔波里对于葛兰蒂——这个曾经或许和自己很相似,也或许这股相似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但如今却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打心底里感到唾弃。
一直都认为他还活着。那么多年来的疑惑,得不到答案的谜团,想要亲耳听他解释。
就像夏绿特一早说的那样,这个男人只是过去的影子。当他妨碍自己的时候,或让自己失望的时候,就该杀掉。
他迪尔波里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这次画蛇添足的见面,根本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不知道。”
好像要裁决葛兰蒂似的,威严地耸立在面前的迪尔波里用冰冷的声音答道。
“啊啊,是这样吗?”
葛兰蒂的气势好像被压倒了似的干笑两声,拖着乏力的身子慢慢向前走着。葛兰蒂低沉的嗓音中充满了哀伤。
“可是……地上那么冷,你怎么可以让她一直躺在那儿……”
“也许我想让你把她抱进太平间。只有你有资格这么做。我是这样认为的。”
迪尔波里为他让开了道,移到远离这对男女的地方去。
泪水从眼中溢出之前控制了起来。把夏绿特轻轻抱起,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任何想要说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一切都太迟了。葛兰蒂臂弯里躺着的是早已变得僵硬的尸体。
“她花了多久才让你的死不再是她每天早上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你知道吗?”
迪尔波里盯着蹲在夏绿特身边的挚友,用压抑的声音说道。他和夏绿特保持了好几年的那段不正当的关系,他并没有告诉葛兰蒂。因为彼此之间都清楚地明白那不过是一种疗伤的方式。她提供温暖的躯体,他被动接受;她将他视为一件替代品,他满足她的臆想,仅此而已。
可是迪尔波里的疑问好像已经无法打动葛兰蒂。没有人回答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参加圣杯战争。现在Berserker已经引起了众怒,生命岌岌可危,其他Servant不会放过她。你作为Master的地位随时可能不保。Berserker战死后你应该逃开这个战场。活下去……”
依然没有回答。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
刚刚一直维系着的与Berserker之间的契约通道切断了。通道的另一边,那个暴走的Servant失去了气息。
葛兰蒂全身猛然颤动了一下。
但是对此事全然不知的迪尔波里,他的心思便是和旧友重聚。今晚市中心针对Berserker的战斗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因此,他根本不会预料到葛兰蒂在骤然失去Servant之后转变的心意。
圣杯战争没有Servant是打不下去的。可对于葛兰蒂来说,他本身的愿望并不是去得到圣杯。那种东西他从来就没稀罕过。只要能够阻止迪尔波里获胜,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而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
“对了,说起来——你没有跟Berserker讲明白该杀的目标是我吗?”
迪尔波里好像自嘲似的,把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疑问像玩笑般说了出来。听到这句话的葛兰蒂稍稍抬起了头。
“也许是我想亲自动手——”
噼啪。
致命的声音随话音一同响起。
藏在皮夹克里面的□□手·枪。当年执行死刑的那一把。趁着抱起夏绿特背对迪尔波里的时候从衣服下掏了出来。
与PSG-1半自动狙击步·枪不同的是,这把枪一直被葛兰蒂如影随形地贴身带着,不离他半步。
手指滑向扳机。在瞬间葛兰蒂放下夏绿特的尸体,用两只手握着枪,转身将子弹射出枪膛。
“嗙”的一声,葛兰蒂从正面射穿了迪尔波里的头部。
本来不可能做到。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能端起枪把子弹打出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然而,或许凭借的正是对那个男人的超然恨意,在极度盛怒和伤心之下的葛兰蒂竟然超常发挥地将子弹送入迪尔波里眉心。当初自杀未遂的这把枪射出了致命的一发,准确无误。这一次没有脱靶。
“!!!”
完全没有想到会遭受好友突袭的神父,仍然带着临死前自嘲的表情,像被扯断了线的木偶人般手脚痉挛地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在冰冷的石英岩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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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警示感从远处传了过来。
“——什么?!”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再次重现的死亡预感,乘着寒冷的冬风从圣母主教堂座,在战斗临近尾声的这个时候传递到机场东面的高层公寓上。在那里,有裹着灰色斗篷在高处密切留意着机场中心的Servant一举一动的Archer。
感应到Master危险的壮汉沉浸在惊愕中,眼色迷离地眺望着教堂的方向。
这是签订圣杯契约的Master与Servant才能建立起来的联系。昭示着契约另一头的御主濒临或已经死亡的坏消息,突然降临了。
我又一次失去了御主。我自由了吗?
本来,陪迪尔波里到教堂后过了一会儿,Archer就投身去了遍布魑魅魍魉的血腥战场。他身处距离Berserker举行屠杀派对的停机坪五百米左右,机场以东某座城市中比较罕见的高楼上。Saber出现时,他刚好来到附近。在惊讶中,他发现那是一个自己没见过的Servant。通过分析以及回想,Archer慢慢形成了那个在众多Servant中率先站出来、大义凛然地与Berserker对抗的Servant就是迪尔波里之前提到过的Saber的猜测。
不知这第二位Saber是敌是友,但是听说他似乎是属于Caster阵营的Servant。于是Archer放弃出手相助的想法,决定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几乎和Saber同一时间来到战场,在边缘地带监视着战斗的Archer对Berserker的厌恶是一开始就有的。明尼哈哈湖的首战中,他就阻止过Berserker对于Rider的疯狂打击行为。矿山附近的第二战,Berserker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三个Servant同时拉进「固有结界」,展开了惨烈的混战。他们“参观”了她触目惊心的阵地。随后,Rider还有上一任Saber死去了。
如果可能的话,Archer想要亲手收拾掉Berserker。可现实却好像与他作对似的,继Saber后第二位上场的英灵竟然是Lancer。
Archer继续留在圣杯战争中的原因,是源于对Caster的憎恨。作为谋杀白尔罗斯的真凶——Assassin的共犯,Caster也是绝对不能饶过的。必须杀掉她。
迪尔波里之前劝说自己跟她战斗的时候,表面上Archer似乎不为所动,其实他只是不想将这一点过于表露出来罢了。
他不知道Caster的老巢在哪,也许可以这样说,他会来到机场实际上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Caster会不会跟其他Servant一起过来。
但——果然暗算Master的卑鄙家伙不会去管城中人民的死活。Caster不在那儿,来的人偏偏是Lancer以及他的Master。
Archer本身跟Lancer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双方几乎都没有正式说过话。然而即便如此,Archer也明白Lancer的Master和自己过去的小主人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盟友。
自己在小主人死后就没再轻易出现过。按常理而言,Lancer他们一定做出了「战败的盟友他的Servant早已消亡」的判断了吧。
可是Archer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成为他们对立面的神父的Servant,继续活跃在圣杯的战场上。面对那对主从,Archer有一种天然的理亏感。他最终没能站出来,逃避了与Berserker的战斗。
今晚原本会在郁闷的心情中度过。而今,郁闷升级成了焦躁。
Berserker已经败给了Saber与Lancer。但是御主危急的状况该怎么处理呢?正常情况下忠诚的Servant都会立即循着气息直奔Master身边吧。
“——不要紧。我不用急着赶过去。”
感受着另一端的紊乱气息,Archer想起了他初次见到神父的场景。离开Berserker阵地的时候——
从棺材中,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的场景。
Archer稍稍安下心,一边点头一边提醒自己稍安勿躁,把立刻冲到教堂一探究竟的冲动压下。然后,将视线投给了场上的Servant。
>>>
龟裂的地平面一直扩伸到阵地尽头。大气上升,狂风逆流,扭曲空间内的一切都被吹向了虚无的高空。Berserker构造了一半的阵地永远地离开了现实世界。
坐在马背上睥睨前方的Lancer见到这导致一切惨剧的元凶毁灭的一幕,脸上不禁浮出浅浅的笑意。
“没想到汝掷得一手好剑。竟然把剑当做枪那样投过去。”
Lancer眺望着远方的Saber向他招呼道。在那里,刚刚击溃了Berserker的Saber面无表情地看完Berserker消失雾化的全过程后,把头转了过来。
“很吃惊吗。我使双枪的实力不输于双剑啊。”
“嗯,也是。”
参加这一次圣杯战争的Servant-Saber……凯尔特的英灵——迪卢木多·奥迪那。神话中凭借两把剑和两把枪的傲人武艺使敌人闻风丧胆的勇士。Lancer以清爽的心情眯起眼睛看着他。
Saber在听到Lancer说明自己的宝具能够封锁Berserker第二次潜入地洞逃脱的时候,马上明白了自己有一次击杀敌人的机会。就像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那样默契合作。在此,两位Servant之间对于对方的欣赏和好感都是溢于言表。
二人凝视的战场上遍布着Berserker罪恶的烙印。对于光明磊落的英雄们来说,那个女魔头的行为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他们共同挽救了濒临崩溃的城市。
破坏性的力量吹乱了战场,给周围造成了难以预计的创伤后,三名英灵之间展开的旷世之战终于结束。属于夜晚的宁静来访了。
然而,旧战斗的终结或许意味着新战斗的开始。
“Lancer。”斜了一眼那边的Saber,朋树在自家英灵耳畔边小声地说,“不管怎样他都是我们的敌人。同盟已经解除。把Saber拿下吧。”
从那位身着紧身战衣的骑士胸口的起伏程度来看,在Lancer支援前也是有过一些消耗的。而这边可是魔力充盈、体力充沛的全盛状态,朋树心想Lancer一定能够轻易就将对方击倒吧。
“哦?”
Lancer轻轻挑动了一下眉毛。他知道朋树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就算将Saber召唤到现世的Caster跟监督者的死无关,但有一个污点是怎样都洗不清的。Caster和Assassin是当初杀害白尔罗斯的共犯。作为听从她指挥的英灵,Saber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应该严加防范甚至剔除掉的对象。
“……”
Saber结实的身躯正因为刚刚结束的激烈死斗而微微起伏着。Berserker已经覆灭,讨伐战已经成功。但如今他面对着的是身前这一主一从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抓住两把宝剑的Saber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对于朋树的建议Lancer却不以为然。焕发着纯净耀眼的白光照亮大地的高贵圣枪,它的光芒渐渐淡去了。
“今夜这座城市已经流了太多的鲜血,还是改日再战为好,对吧?”
Lancer用收起宝具这个动作向Master、向Saber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尽管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目光依旧气势凌人,还带点揶揄的性质。Saber接下对方挑衅的目光。
“总之我很感谢你的助阵。不过你若辜负这位Master的期待,恐怕说不过去吧?”
朋树心虚地翻了两下眼皮。Servant良好的听力使Saber听到了他刚才对Lancer说的话。
“行了。不要那么好战。朕与汝的战斗不在今天,汝应该很清楚。”
Lancer轻轻一笑,用手指向Saber右手的剑。
在这个地方他的宝具根本发挥不出百分之百的效用。而一击就挫败了Berserker僵尸军队的这个英灵的战斗力是绝不能小视的。
“好吧,这次就先暂别。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使出全力与你一战的。”
于是继Ruler后,Saber又与第二位Servant订下了再战的约定。
“朕也会随时奉陪。不过,在分别前朕有最后一事相问。”
Lancer用毫不虚张声势的眼神堂堂正正地坦然看着Saber,轻快地问道:
“汝可否愿意臣服于朕?只要这样,朕将赐汝圣枪的祝福之光。就算是与朕瓜分圣杯亦不是难事。”
侧过头,倾听Lancer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的Saber好像听到了笑话一样连连苦笑着。
“绝无可能的。你在说梦话吧Lancer?我效忠的对象只有吾主一人。圣杯也将是我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摘下来献给她一人的宝物。”
虽然和Caster有过诸多不快的经历,但Saber坚定的立场毋庸置疑,回答对方的提议时他嗤鼻一笑,毫无任何犹豫。
“没有第二种可能性的回答。果然如此。”
在Lancer失望的叹气声中,Saber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灵体化消失了。见证了太多鲜血的这片星空下,霎时只剩下Lancer与朋树两人。
寂静降临此处,但很快又被朋树的嚷嚷声打破。
“……为什么要让他走啊!”
摇晃着Lancer手臂的朋树尤其信赖自家Servant的力量。特别是在他见识了Lancer兵不血刃地收拾了Berserker之后。Saber虽然是「三骑士」之首、剑士职阶的英灵,但他的Lancer同样也位列于「三骑士」之一,完全具有与Saber一争高下的实力。
“汝看不出来吗?那个男人眼中流转的旺盛斗志、胸膛燃烧的必胜火苗足可点燃整个圣杯舞台。他的身手矫健如豹,勇气绝佳如狼。但今日,他是为伸张道德与公义而出战的。他不像是会去争夺圣杯那种俗物的人呢。”
一向习惯对人施以严厉冷笑的Lancer发自内心地笑着:
“真是天不遂人愿。这样的男人,真想挖到朕的麾下。”
和前任完全相反的态度,Lancer对这一位Saber青眼相加,不吝惜任何赞美之词地大加欣赏着。
“……喂,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啊。”
朋树有些郁郁寡欢地闷头嘀咕着。Lancer扭过头瞄了他一眼。
“还有一点汝要听吗?”
“额,什么?”
“先不说合力击败Berserker也有他一份功劳。现在这个Saber,现界必然是在上一任死去之后。夺走汝之友人的那场谋杀,当时仍未被召唤出来的这位Saber不会知情,朕料想Caster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告诉他。所以依朕看,Saber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吧。正所谓不知者无罪。”
“啊……”
Lancer以理服人的一番话点醒了朋树。还是他看得透彻。由于仇恨的因素而一味地想让自家Servant尽快跟Saber进行厮杀,差点就让朋树失去了理智。
“朕倒是替他惋惜,他的Master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Lancer自言自语地这么说了一句后勾起了嘴角,好像取笑一般拍了拍陷入沉思中的魔术师的大腿。
“不说了,回去吧。今天汝很好地完成了一名臣子的使命。今后也要保持下去。”
“咦,我吗?”朋树纳闷地摇晃着脑袋,“我只是呆在你的身边看着罢了,这也算?”
自己只是坐在Lancer身后见证了他初战告捷的辉煌荣光与战绩而已。
在亲身体验战场的残酷,面对那些僵尸怪物们血肉模糊的钩爪和惨白锋利的獠牙时,他也是害怕的。最初的时候,他由于害怕Lancer会失败而身体颤抖。
直到那阵无以伦比的光抹去了所有的惧意。
说起来,自己作为Master在战斗中反倒什么都没做,一点贡献都没有。
“有时候并不一定得惊天动地才算伟业啊。”Lancer说话的语气很平静,“面对暴徒,汝挺身而出决意讨伐的姿态非常潇洒。在朕身侧,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汝已经展示了足够的勇气和尊严。成为朕之Master的男人就应该是跟朕共同驰骋于沙场的勇者。朕已经认可了汝,还有何不满意的?”
Lancer向自怨自艾的Master发问。实际上他脸上挂满了恶劣的、痛快的坏笑,整张脸都笑歪了。只不过坐在后面的朋树受限于角度看不见罢了。
“嗯……”
这话听起来真中听。连身为千古一帝的Lancer都承认自己是有胆量有资格的Master,朋树脚底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起来。但他马上就觉察到自己好像被Lancer的须溜拍马弄得渐渐忘乎所以起来似的,立刻调整成平日里一贯维持的优雅姿态。同时,又因为这么简单就被哄住而有些不爽。
Lancer笑着勒紧了缰绳,对身后紧绷着神经的朋树说:
“所以今夜就到此为止,跟朕回去吧。不远将来的某一日,朕定会与那Saber做个了断!”
朋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那样的战斗,由衷地点了点头。
随着雄壮的长鸣,Lancer的战马朝来的方向奔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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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两只不断颤抖的手纠结在一起。葛兰蒂虚脱了一般,放下颤抖地平举着的双手,扔掉了手·枪。
他做到了。导致自己痛苦的源头已经被他击败。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下子就倒在地板上,然后一动也不动的迪尔波里,看上去就跟夏绿特一样只是一具尸体。
“居然问我为什么要来参加圣杯战争。哈……啊哈——蠢问题。”
葛兰蒂失声笑着。
“……我的快乐,就是看见你痛苦!因为我——要杀了你!”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他早已经脱离了教会,不再做那些杀人的勾当了。为什么现在——
他本来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善良的心,可是为了「神」,他杀了很多很多人。那么现在这一个——
我来到圣杯的战场,起先是为了说服——
等等。
“啊……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死在这里,死在我的手上。这个问题倒是葛兰蒂想问的。
“啊,啊!啊啊啊!!开……开什么玩笑!!!!!”
开始挠自己的头。拼命搔弄自己的脸。用指甲刮脸上的皮肤。用手去抓凌乱的头发。
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的声音到底是痛苦的惨叫,还是愉悦的庆贺声呢。
然而,木已成舟。人已经被自己开枪射死了。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不明白。自己干嘛要来趟这个浑水,干嘛要来参加该死的圣杯战争,干嘛要去召唤那个Berserker。
他忘了,是因为他不想与他人进行过多的交流,只希望Servant能像狗一样对自己惟命是从。
他忘了,是因为他发过誓要劝说迪尔波里别再误入歧途,和自己一样把屠刀放下,真心悔过。他怎么会要他的命呢。
但在精神层面受到严重腐蚀的状态下,逐渐歪曲了初衷的葛兰蒂,竟然转变为现在这般单纯地去杀掉迪尔波里。葛兰蒂的病情带动着那颗想要杀死迪尔波里的心,一起加重了。
明明记得自己曾经是为了拯救旧友才会参加这一届圣杯战争。
既然是这样,那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又是谁呢?
单是接受自己杀了迪尔波里的这个事实都足以让他崩溃。
在矿山那一战他就差点杀了他。但也只是差一点。可是现在!
我……到底在做什么?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从来没有一个Master,会像葛兰蒂那样颠来倒去地反复纠结自己的参战目的。他的思维太混沌了。他疯起来就像是Berserker。因此葛兰蒂会召唤到Berserker绝不是偶然。他们骨子里的精神气质过于相近了。
啊,还有救。
等到葛兰蒂抬起视线朝夏绿特看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犯下最不可饶恕的过错的自己还有救。
“啊——夏绿特——”
烛光照耀着的昏暗的礼拜堂内,静静地躺在祭台下的修女,葛兰蒂流着泛滥的泪水向她伸出手去。
“真是对不起——我马上就送你去……”
把她的尸首抬到内室去。被血污浸染的地板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接二连三遭受到打击的葛兰蒂来说,也需要消耗相当大的体力。想要抬起她的身子,把她横抱起来。但不停发着抖的葛兰蒂的手指只是痉挛地滑过了夏绿特手臂皮肤的表面。
为什么,连一个女人的身体都抱不起来。刚才杀死迪尔波里的勇气到哪儿去了呢?
“呜……”
葛兰蒂痛苦地垂下头。一根长钉状的尖锐物体从后面刺中了他的左肩。
迪尔波里的死不但麻木了他的注意力,连痛觉也迟钝了。从伤处传来的剧痛一直过了好几秒才让他清醒。
他丝毫没有想到一个理论上已经受了致命伤死去的人,居然会趁空隙从背后向他发动偷袭。葛兰蒂右手伸向背后,艰难地把钉子拔了出来。
左右腿分别绑着M7刺刀和BUCK 110救生刀两把匕首,眼下只能用它们进行反击。这时候想起身捡起枪再次射击已是不可能的事。迪尔波里的肉体极为敏捷,脑细胞的活动更是不在话下。
葛兰蒂从右大腿抽出救生刀的同时,迪尔波里双手各拔出新的圣钉。本来在接近战中,投掷类的圣钉比起大型匕首由于缺乏灵活性和平稳性而处于劣势。圣钉应该很难防御近距离的匕首刺击的。
然而,一眼就看穿了葛兰蒂意图的神父用左手的那一支接下了救生刀的攻击。由于厚重的匕首刀身在撞击中具有压倒性优势,又长又细的圣钉弹飞了出去。紧接着在准备站起来马上采取反击的葛兰蒂面前,神父的右手只是稍稍偏了一下,圣钉的尖端便扎进了他持刀的右手。匕首落地了。
两击就将救生刀的威胁瓦解的代行者使出了拿手的「踢拳」。横向扫来一脚,目标是左膝盖点地、单膝跪在夏绿特身前的葛兰蒂支撑全身力量的右腿。应该说,葛兰蒂拔出匕首的时候他就已经故意给他反应的时间了。
垂直支在地上的右脚遭到这一击,葛兰蒂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第二脚又追击而来,整个身体都被踢得腾空离开了地面。葛兰蒂将要倒下的姿势,是颠簸地翻了个身并最终接受大地的拥抱。
“——!!”
虽然听到自己的后背撞击地板的剧烈声音,但似乎传达痛觉的神经在某处断了。葛兰蒂没有感受到多少苦痛。只有屈辱像硫酸一般侵袭他的大脑。
不用说也知道,一旦背部贴地倒在敌人面前,就不可能再爬起来。迪尔波里摊开宽大的左掌全力摁住葛兰蒂右边半个身体,右手紧握另一根圣钉恫吓般地抵住他的咽喉,双腿紧缠着他。在迪尔波里的武力胁迫下,葛兰蒂被强制性地压在了他的身下。
之前瞄准左肩的攻击已经瓦解了一部分的战斗力,葛兰蒂的左手不会有多大的力气进行反抗,更何况还有随时可能贯穿喉咙的圣钉。换一个角度讲,原本在体术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葛兰蒂轻易就被自己制服了,这已经说明这个男人对自己根本存不上什么威胁。
“竟然退化到这种不堪入目的境地,简直不可饶恕。……你这家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叫做黑葛原葛兰蒂的男人吗?!”
映在视界内的,是刚刚从「金约柜」中死而复生的迪尔波里面露凶光的脸庞。想起来了。窃听器曾把迪尔波里复活的离奇事带回来过。其复生的过程葛兰蒂虽不知晓,可是——这个男人莫非杀不死吗?
额头上的弹孔还在,血迹斑斑。但迪尔波里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似的,就这样顶着恐怖的血洞在脑门上,用参杂着怜悯和怒火的目光凝视着在自己控制之下无法动弹的友人。
一阵冷笑从下方传来。
“你把灵魂卖给了恶魔吗?”
“也许你忘了,我的名字在拉丁语中跟恶魔是差不多的意思。”
“……哈,也对呢。迪尔波里,太感谢你了。谢谢你这么善意地提醒我。”
带刺的话语让人不敢相信这会出自于葛兰蒂之口。憎恨的嘲笑让迪尔波里感到了困惑。这男人真的恨着我吗?背叛了教会和朋友的男人,为什么对我有这些感情?
太奇怪了。被他瞪视着的迪尔波里,简直就像是诸恶的源泉,是不应该留在世界上的存在。迪尔波里产生了一种完全倒置的错位感。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明明是被他躲避不见了整整五年、被他毫不犹豫地拔枪杀掉的自己才应该是对他投以蔑视的人。为什么反而要被他怨恨呢?
迪尔波里睁大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这个憎恶着自己的对象。病态消瘦的脸庞,劲烈的眼神,含有某种面对敌人那般势不两立的气势的表情,看到这些,迪尔波里这才确信了长久以来始终被他忽视的事实。
“杀了曾经和你一起奋斗、一起为神奉献的我——这就是你的愿望?”迪尔波里声嘶力竭地反问着。
“哼哼,才意识到吗?好吧,我就告诉你好了……你这个满脑子只有杀戮的虚无的魔鬼,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亲手把你消灭……”
已经全然不顾初衷的葛兰蒂冷冷地说道。为什么背离最初的意愿,他不愿意去想明白那些原因。所以,他的这个太过于斩钉截铁回答让迪尔波里不禁皱起了眉。
“……我承认,的确我是一个空虚的人,是无可救药的刽子手。但是,就因为我一无所有,就因为我……”
迪尔波里平静的语气渐渐变为咆哮。或者应该说,他一开始的语气显得并不十分激动是因为还未完全显露出来。
“可是,你不也像我一样杀人吗?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只是一味重复着杀戮,像你这样的迷茫之人跟我哪里两样了!刚才——拿枪射我的时候!那不也是杀戮吗?为什么要模仿我?我不是你最讨厌最痛恨的对象吗?!”
神父的喉咙仿佛烧了起来,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狂怒。葛兰蒂望着目眦欲裂的迪尔波里,通过他压住自己的手,清楚地听见他剧烈动荡的心跳。然而这些情绪丝毫影响不到葛兰蒂。对方越怒气冲天,他就表现得越镇静。他好像是在欣赏他的失态。
“像你我这种给别人带去死亡的瘟神,配拥有的只有死亡。和所有被我们杀死的人一样。”葛兰蒂平静地发出了惨笑。
“你说什么?”
“……如果能在死前做些什么的话,也许只有一件事。先把你杀死。只可惜……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我的力量太微弱了。”
这听起来好像悟道一般的话,在迪尔波里看来只不过是做梦时的呓语。数秒之后,他失声大笑起来。
“哈。这是什么啊?引人发笑的结论。难道杀了我,死掉一个我,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美好吗,就会停止流血吗?所有的罪恶就会断绝吗?!”
在葛兰蒂以更多嘲弄的话语回答自己以前,迪尔波里挑衅般地用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从来没有如此动气过的迪尔波里,如今在他的心中所卷起的怒涛是任何时候都不可比拟的。可即使这样,即使呼吸快要停止,颈部血管面临阻断危机的葛兰蒂却只是轻轻地笑着。
否认「迪尔波里」这个人,便等于否认过去。葛兰蒂完全否认了过去。圣职者的信仰、出生入死的伙伴、教会赋予的使命、讨伐异端的荣誉,还有神……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全盘否定了。
“……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迪尔波里极力保持着冷静,这样问道。他松开施加力量在葛兰蒂颈部的手,试图将愤怒的焦点从对方身上转移,但……
“屠夫。凶手。怪物。或者什么都不是。”
被扼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气的葛兰蒂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他困难地呼吸着,抿抿嘴唇,却语气轻松地这么说着。迪尔波里仿佛听到了近距离的锣鼓敲击声一样,大脑嗡嗡作响。
“……是吗?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就像迪尔波里一向做的那样,他一直以为葛兰蒂也是如此。
他将葛兰蒂想象成一位贯彻教义到底的崇高者,只是对自己产生了误会,才会动手。可如今,他的假想终于幻灭了。
在迪尔波里看来,葛兰蒂无疑是个无能者,懦夫,战场上贪生怕死的逃兵。尤其是他曾深信不疑地把葛兰蒂看作“正义的伙伴”;在葛兰蒂看来,迪尔波里是深陷泥藻的堕落者,自诩为正义使者的可怜虫,双手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在杀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二人间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五年之后的再回首,他们互相把对方当做“笑话”看待、否定。
如此截然不同、南辕北辙的两个人,错误地相识并成为朋友,本身便是命运的捉弄吧。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你啊。我真是看错了你。”
迪尔波里用望不到底的阴郁目光凝视着葛兰蒂,好像对眼前的友人完全失去了兴趣。凯勒曼神父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个男人当年到底蒙受了多少冤枉,为什么要离开,那些事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反抗的斗志,还有活下去的欲望,都已丧失殆尽。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葛兰蒂无疑是一个不容辩驳的失败者。他输给了自己。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反观迪尔波里,他手上的三道令咒还在,仍然掌握着Servant。
“——杀了我。”
葛兰蒂启唇微笑,眼色迷离地看着视野中钳制住自己的迪尔波里,用仅有的声音恳求道。
“也好。就让我来处决你这个无论身心都已经背离教会的叛徒吧。五年前就应该把你揪出来的,就算翻遍地球每一寸土地我也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你揪出来杀掉。那样的话,就不用忍受现在这个懦弱不堪、堕落到极点的你了——”
迪尔波里叫嚷的样子就像是狂吠的野狗,冷酷地燃烧着怒焰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不是看着同伴的眼神。可是身下的人却毫不在意。
“对。”
葛兰蒂轻柔地应答着。仿佛他的眼中没有迪尔波里的身影,只是透过了他的身体望向教堂的天顶。
“如果要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偿命,我就算有无数条命也不够呢。”
“……葛兰蒂。”
陷入到平生最难以抉择地步的神父,一边用颤抖到哽噎的声音叫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边抓紧了圣钉。
“像你这样的傻瓜,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复杂的人世间。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圣钉刺穿了葛兰蒂的胸膛,以及眼前的一切,手中的一切。
熄灭了。那道「光」。
那一年,在欺负自己的那群蛮横不讲理的家伙手中救下他的那道——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
是自己抹杀掉的。
心中涌起的阴沉情绪,让迪尔波里忽然像哭泣那样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圣杯把他带到这个战场上的意义——是让他亲手处决掉那个愚弄自己、贬低自己的迷茫着的男人,才邀请他过来的。
必须根除的毒瘤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对象也不能放过。没错。迪尔波里十数年来从未间断过的信条,其精华处便在于此。不愧是圣杯,居然跟自己比夏绿特甚至葛兰蒂还要来得合拍。
杀人过后的余韵使迪尔波里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身体还停留在兴奋的状态中。站起身来的迪尔波里,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倒在血泊中死去多时的修女悲惨的尸骸,接着,机械般地将视线偏向旁边好像为之殉葬一样的男人,以及刻在其面孔上的表情。
一把灰黑色的圣钉插在葛兰蒂胸口。死去的那一刻,他双眼微眯,面带温柔的好似解脱般的笑容,对着天花板。
他唯一剩下的那道令咒因为主人与从者双双死去,马上就消失了。
迪尔波里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们,那对和自己非同一般的男女。
“——夏绿特。你心爱的男人,他的鲜血温暖吗?”
在散发出浓密的血之腥臭味的礼拜堂中,迪尔波里高声笑着。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葛兰蒂的复杂感情已经不是刚才的失望和愤怒,而已经转变为某种哀悯。
“别开玩笑了……混蛋啊!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感受着指尖渐渐冰冷下来的挚友的血液,迪尔波里向着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的空旷教堂大声吼道。
失落和悲伤同时占据他的内心,而后者占了上风。
站起来走了几步之后,迪尔波里准备离开。从前方望去,这时候,在半开着的大门和夜空接壤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股涌动着的、无限广大的深黑色。但那不是纯正的黑,而是深蓝带紫又偏灰的颜色。沉重得仿佛一块巨毯倾覆下来。那颜色,如同象征着死亡的圣钉。
葛兰蒂……
没有任何意识地,从修道服下取出第三根圣钉。
那根圣钉割断的是对过往所有的希冀。那么,就用这一根——
在走向教堂大门的过程中,迪尔波里突然跪了下来,左手手掌向下撑在地面,一阵不可理解的冲动让他将刚才拔·出来的圣钉刺进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一点一点……一直一直……慢慢慢慢地往下割……往下割,往下割……拉出了一道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的口子。
用力划开自己的血肉。绽裂的肌肉下,埋着一小截暴露在外的骨头。苍白色的骨头。在它的上面,粘稠的鲜血伴着痛意涌现出来。尽管这是常人无法忍耐的剧痛,但他知道这不会致死,他太熟悉杀人了。哪怕毁去这只手,或者捅穿自己的心脏,他也不会死。哪怕将皮肤下这些丑陋的血、肉、骨一片一片地从身上割离掉,他也不会死。
葛兰蒂说得对。自己是个怪物,彻头彻尾的那种。
抓紧圣钉,迪尔波里举起像是要裂成两半的左手,在那截裸·露的骨头上划了一道痕迹。什么也没有流出来。——没有了吗?一定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东西,在被划开的袖子管下,在骨头之下,它们在哪?!
握起拳头,狠狠地往地上猛砸。伤势让神父痛得眼前发黑。剜心一般的痛。更多鲜血溅落一地。肺腔在炸裂与紧缩感中循环。可是——还是没有,还是没有任何东西从血浆崩裂、碎骨变形的左手红与白的划痕中流泄出来。什么也没有。
他站了起来,向外走着。残废的左臂连着肢体,在半空中晃动。被自身阴影及血迹吞没的地板上,一阵又一阵的尖啸、鸣叫,从那鲜红色的、代表着生命的液体中流窜出来,和自己惨叫般的狂笑一同传递到耳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机场赶过来的Archer迎接着这个热泪盈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