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站在这里。
周围, 是深不见底的暗,看不清究竟是身处某个房间,某个环境, 还是别的什么。
所能知晓的只有男人的脸。
此刻呈现出来的表情, 一定是对他而言最大程度的温柔了吧。
但即便如此, 也只是如殉道者赴死一般的无趣表情罢了。
「宣告——」
口中徐徐咏颂庄严的圣句:
「我既灭杀, 我亦创生。我既伤害, 我亦济世。无一人得逃离我手,无一人不尽收我眼。
回归尘土吧。
败走者、衰老者为我所召。对我委身,从我而学, 为我效忠。
赐汝休憩。不忘歌颂、不忘祈祷、不忘我名、我身为轻,解放汝于万物之重苦。
除去伪装吧。
于宽恕以报复、于信赖以背弃、对希望以绝望、对光明以黑暗、对生世之物予昏黑之死。
休息乃我所带来。燃烧汝罪、刻于烙印。
永远之命只能由死所赐予。
宽恕于此, 受肉之我在此宣誓。
愿主怜此哀魂。(——Kirie Eleison.)」
四周渐渐闪烁放光, 视野为之所炫。
被这股神圣的光辉所引导, 被净化的迷途灵魂,一定会被送到理应身处的“座”去吧。也许, 那里便是「主」所在的地方。
男人的身体正在逐步变轻。不知为何,眼角竟流出一些泪。
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证明,是救赎,亦或是……都早已抛弃, 不再重要了。
赞扬的言辞只有在需要他以身犯险时才会出现。
“您的儿子真是代行者中的楷模啊。他对信仰的热情程度必须肯定并加以褒赏。”
“那孩子在同事中间的能力可是毋庸置疑的拔尖, 的确非常值得信赖。倒是我个人觉得, 刻苦修炼到那个份上其实也挺可怕的吧。”
“这有什么不好。作为信仰的守护者不就应该随时具有先锋意识, 发挥他的模范带头作用吗?只要是教会的意愿, 哪怕火炕他也一定会往里跳的吧。呵呵,虽然只是个半路收来的养子也值得你自豪了。最近进来的新人资质一批比一批低劣。如果仅就对于教会的忠诚度而言, 还是希望像小裴西神父那样的盲目的狂信者再多一些呢。”
……
狂信者——
比任何人都更纯粹地、毫无疑问地培育自己的信念。
自己确实是狂信者。被父亲带出孤儿院、还在年幼时候的他,单纯并固执地相信只有将这条路走到底才能得到救赎。
被任何信仰者忌惮的存在,被称为畸形人而遭到轻蔑的存在。作为天生被烙上、被冠以恶魔名号的他,为了不被蔑视而苦心修炼。
没有一个人真正承认过这份努力。
他没有憎恨任何人,只是继续呕心沥血地磨练自己的身体。
他确实憎恨任何人,只是从未正视于此也不敢去付诸行动。
直至圣杯,选中这名狂信者的瞬间。
————迪尔波里·裴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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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迪尔波里回到城东北酒吧据点的时候,月亮已经快要爬过天空中的最高点了。
他在城市奔走超过十个小时,没有喝水也没有进食,不眠不休。如果没有接受过多年的苦修,身体恐怕早就体力不济了吧。按照迪尔波里的推断,逃离教堂的爱因兹贝伦在Ruler和Avenger的护送下藏了起来,仍活跃在圣杯的战场上。Servant靠不上的话自己就有必要投入侦查。Archer不肯帮助他搜寻敌人的行踪也无妨,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接到的任务都是自己单独应付过来的。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敌人藏身的手段非常高明。
刚开始,迪尔波里对于作为爱因兹贝伦阵营的代表参加到这次战斗中的梅丽塔斯菲尔,是把她当做没落的三大家族进行最后徒劳无效的垂死挣扎的一件有力证明看待的。之后虽然从夏绿特口中获得她不止召唤了一位Servant的情报,可也只是把她看成一个对自己造成不了任何威胁的孱弱的魔术师而已。现在,迪尔波里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位一直以来被自己看轻的女性,给予新的评价。既然她和她的Servant和自己一样能够历经千难万险仍被保留在战场上,就一定有过人的手段。
已经确定她是有可能和自己争夺圣杯的强劲对手的话,那就派使魔追踪和自己调查二者并行的方法慢慢进行寻访好了。自己有最厉害的Servant。毫不避讳地说,Archer对于其他Servant来说已经无敌于战场了。免疫不足A级攻击的攻击、使用过的攻击会被判定为无效、还剩四条命——无论怎么看,场上剩余的Servant都对Archer无计可施。作为他的Master,自己已稳操胜券,所以完全不用心急。
可眼前这一幕该如何解释呢?
叼在嘴里的烟落在了地上。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天的神父,看到了如同幻象般不可思议的场景。
踏入酒吧大门前,迪尔波里就觉察到周围空气的异样。虽然还没看见,但肌肤能感觉到非常阴森的气息。
这股气息随着离房间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浓重。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头至尾的黑袍遮蔽着容貌和体格——Assassin——和Archer相安无事地站在迪尔波里借宿的房间,好像在欢迎他的归来似的。
“嗯,这是?”
迪尔波里的视线与他们碰撞。两名Servant中,Archer的表情一脸淡定,而另一位无法窥见脸庞的Servant……则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态超过了他的想象。
“——Assassin依然存活?”
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攥紧自己快要不受控制的拳头,指甲刺得手掌一片殷红。迪尔波里痛苦地呢喃着。他的面容因为狰狞而变得有些可怕。
屋内的气氛看起来风平浪静,却暗藏着杀气。表面的平静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Archer,你明明声称已经把他干掉了吧!”
Assassin没死。这个消息迪尔波里还是头一回知道,同样这也是他首次直面Assassin。因此对他来说震惊程度不亚于凌晨时分Archer对他动拳的忤逆行为。Assassin在三天前就已经被自己的Servant排除在战争以外了。难道Archer当时就欺骗了自己……他当时就背叛了自己吗?!
说不通。Archer知道真相是不久前的事。可他看见Assassin为什么没有任何表示呢。Archer看起来太过镇定了。
圣杯战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杀与被杀都有可能降临,每个Master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战场的。像Archer这样见惯刀光剑影的大英雄却拘泥于前主人遇害一事。真是太可笑了。好吧,就算认同他有仇必报的理念。可如今的情况在于,这仇是Assassin先挑起来的,他杀了Archer珍视的前主人,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轻易现身,Assassin究竟意欲何为。另一方面,Archer直到迪尔波里返回据点前都没有对仇人下杀手,这等于是将自己的Master暴露在敌对Servant面前,他知道吗?
“见了敌人还没反应吗?我命令你马上杀了他——”
迪尔波里震怒道。平时一直费尽心机地隐藏行迹的Assassin此刻舍弃了气息切断的能力,在敌人面前毫无恐惧地袒露着自己,这意味着什么不用说也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家伙可真够大胆的。莫非他不知道Archer是连Lancer、Saber和Caster一起上都无法战胜的超强存在吗?
然而……
Archer一脸漠然地看着对自己大声叫唤的神父,巍然不动。他拒不出战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了。
“啊,Master这边虽然没使用令咒,但也算明确地下达命令了。Archer,你不准备动手吗?”
Assassin好像很无辜的样子耸了耸肩,朝Archer的方向把脑袋歪过去。他既然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想必这是他的Master赫华德有什么企图吧。
Assassin还活着,那么指挥着他的主人一定还藏在某处。但遗憾的是迪尔波里始终都没能查探到Assassin主人的身份。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意外来访以及Archer的纵容,再加上未知敌人所带来的威慑力,越发让他觉得整件事可疑了。
焦躁的情绪让神父在心中发出喟叹。啊啊,浪费了那两道令咒真是太可惜了。现在能够使用令咒该有多好啊。如果不是因为手头只剩下一个令咒的话,就可以用它强制无动于衷的Archer了。
可是,令咒只有在自己手上并确切地向Servant发号施令时才管用,却阻止不了自己的Servant在其他Servant攻击时袖手旁观。而一旦用掉这最后一枚令咒,Archer肯定会反叛的。
“畜生……!”
在这句不知道是为了痛骂Assassin还是宣泄对Archer不满的话语从喉中漏出后,迪尔波里就最大限度地调动自身最快的速度,转身出了房门。
Assassin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拔腿就跑的神父狼狈逃离的背影,然后伴随着一声叹息扫视了一边伫立在原地一脸阴沉的Archer,行动了。
才刚刚跑到走廊,与身后的大门距离不足三米,这时候,迪尔波里的颈部突然感到一阵不自然的空气波动。
“太慢了!”
迪尔波里的动作已经超乎了人类的极限。但是在Servant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就跟慢动作回放似的。特地慢一拍才开始展开追踪的Assassin,甚至不削于变回灵体穿越墙壁,就这样沿着神父逃亡的路线轻而易举绕到了他面前,将自己的左掌轻柔地搭在对方的脑门上。
被追上了?要被杀掉了吗?迪尔波里在刹那间笑了。不必害怕,这种近距离可是施展踢拳的大好机会……
思考到此为止,没能继续下去。
咕唧……无人的走廊回响起一阵湿漉漉的怪声,好像油漆从桶中翻出,飞溅到了墙壁和地板上。
仿佛某种噩兆般的预信突然降临,前一刻仍成竹在胸地微笑着的神父怔住了,倒抽了一口冷气。
Assassin的嘴角歪曲了。
“空想电脑——”
唤出宝具真名的那一瞬间,好像迪尔波里的头变成了炸弹而Assassin的手点燃了引线似的,伴随着“砰”的一声,在激烈的爆炸声中,神父的身体随着火焰一起炸碎了。
胜负立分。
腰腹以上的部分被整个轰掉。
Assassin的宝具击爆了神父的头,整颗脑袋连同上身都不见了。
喷出来的脑浆涂红了墙壁。闪现着奇异光泽的液体,铺天盖地地喷洒着。
教会的精英代行者和所有职阶中实力排在倒数地位的Assassin,他们之间的战斗以神父一边倒的惨败告终。
【空想电脑】——用诅咒的左腕让对象的脑袋变成炸弹然后爆炸的宝具。当哈桑的手碰触到敌人时,能产生将对方的脑袋转换成火药并包含上半身一起被炸飞的惊人效果。
把身为自己后辈的十八位领袖的绝技全部习于一身的初代刺客首领,绝不留情地释放出他的必杀一击。
聆听着爆炸带来的冲击声,凝视着映满眼帘的闪光,感到一丝无聊的Assassin,回想着自己执行这项任务前与赫华德之间的对话——
【灵魂被吸收的Servant数量怎么算都只有五个。足足等了一天,人偶的外貌还是没有腐坏。原本以为Saber会重伤不治的……看来依靠硬实力消灭掉他和Caster是不太可能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Saber确实还活着,不然圣杯降临仪式早就自行启动了吧。
【可恶啊,这一组动不了!】
【有办法哦。Caster的Master终于把他的踪迹暴露给我了。一个过于脆弱的少年,看不出任何自救能力。】
【你看清楚令咒了吗?】
【这倒没有。太远,角度也不对。】
【那么,你怎么判断这不是又一个引你上当的把戏?Caster也真是的。她该不会蠢到认为可以连着两次侮辱我们的智商吧。】
【不哦。从她保护那个少年的热情劲,我推断那孩子是她主人的可能性至少有80%。可是她护犊的心思太重了。我虽然跟踪了一路,却始终没有机会下手。如果您肯耐心等待……想要伺机暗杀也不是不可能。总有把后背暴露给我的那一刻。】
【恐怕到那时,Saber就疗完伤了。在两个Servant做护卫的情况下对付Master,做梦去吧。】
【……】
【看来只能借助外力实现对Caster和Saber的打击了。】
【——外力?】
Assassin的残忍加之Archer的放行,最终摧毁了迪尔波里的命运。
使出了从后世的某位教团首领手中学到的杀手锏把神父了结后,为了防止杀人的这一幕被可能经过走廊的无关人员看到,Assassin将死者破损的身体扔回了屋子。然后关上门,拿出短刀扎进了迪尔波里持有令咒的右掌,就像先前在教堂时破坏了夏绿特的令咒那样将他的令咒毁去了。
整个过程十分连贯,令人叹为观止,毫无半分拖沓。
结构被破坏得非常彻底的令咒,已经宣告报废,不能再用了。曾经有机会使用它的人也已经化为一具悲惨的尸体。
Assassin邪邪地笑着。他正是因为考虑到神父谜一般的复活能力,才使用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狠辣手段。人类的三大要害——心脏、脖子和头颅均遭到瓦解,死去的神父绝无生还可能了吧。眼见从残骸断裂处流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房间的地板,Assassin露出了得意的冷笑。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半个散架的身体倒在地上的惨状后,将视线瞟向迄今为止都不啃一声、放任敌人杀掉了自己Master的巨汉。
“协议达成了哦——”
Assassin表现出好像对某件事非常上心的态度,用充满了期待的口吻对Archer说着。和他相反,后者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怎么样Archer,你暗示我,要我帮助你砍掉神父携带令咒的右手,破除对你的钳制。我现在可是送了你一份比之更甚的大礼。作为答谢,你得听完我叙述自己的来意。在那之前你都不能对我动粗。”
Archer冷冷地瞪着Assassin。以他的性格,没有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马上发作,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Archer胸中疯狂滋生的复仇之念罢了。
迪尔波里从凌晨和他发生冲突以后开始一直到深夜,都为了打探敌人的据点在外面奔波着,Archer没有跟从。Assassin半小时前竟突然跑到酒吧找到他,说打算商量建立同盟的事。虽然手中的斧剑早已饥渴难耐,恨不得立刻冲上前把敌人斩下,不过Archer还是用仅存的理智使自己冷静下来。把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在白尔罗斯死后被动地投入了神父的阵营,完全可以说就是因为自己以前太冲动了。Archer拾起耐心,和Assassin当面对质起来。
你为什么还活着?
迪尔波里曾经提出的问题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Assassin在他发问前便坦然道——
你想问上次是不是杀死了我对吧。我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尽管我的体质和你有着千差万别,但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战败的。我利用了某种方法实施了假死。你并没有完全杀死我。
Assassin回答的态度显得过于老实了,也许是出于自己握有某种决定性秘密而衍生的自信。可是不管怎么看,都说明他实在是欠缺面临战斗的紧张感和面临死亡的危机感。虽然Archer仍无法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浮现出悠然微笑的刺客,然而某个划过脑袋的念头让他暂时抛却了陡然凝聚起来的杀机。
我暂且听你说下去,如果所说的不能让我满意——
我知道,知道……
Archer言语中所传达的暗示,Assassin一下子就懂了。他后悔自己的助纣为虐,希望借Assassin的手砍掉神父右手的令咒,然后就能不受任何限制地亲自实施对神父的报复了吧。
而今,迪尔波里残败的尸体正血淋淋地躺在密谋的二人面前。
“好,就给你十秒。”
“喂喂……不行。十秒太短了。你不能刚用完我就过河拆桥啊。”
“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末日的钟声已经开始倒数了。”
Archer用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眼神紧紧盯着Assassin,这带着恐怖杀气的眼神让人足以确信他随时都会毁约。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帮助你摆脱御主的控制,你也要帮我解除契约。没错,这才是我的目的。”
这个声音包含着一种令人深感不安的威力。过了一小段沉默的时间后,Archer停止了内心的计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Assassin那深不可测的意图上面了。
“哼,怎么,你这阴险狡诈的老鼠,也和自己的Master相处不来吗?”
“差不多吧。可以认真听我解释了吧?”
Assassin歪了歪深埋在斗篷下的脸颊,露出诡异的笑容。
【什么?不行不行不行。您是想害死我吧?竟然想出这种损己利人的招啊。】
【哈?Assassin,你怎么会这样想?】
【要怎么保证Archer不会一见到我就抓狂地砍上来?对于那只‘个体’被碎尸时的痛苦记忆我可是一点也没有淡去啊。】
【从你的个体对各位Master的连夜监视,早就知道Archer抱有反心吧。站在他的角度,此刻最令他感到厌恶的人是谁?】
【这还用问,自己的Master呗。】
【那我们就顺水推舟给他个人情吧。】
Caster和Saber已确认健在,要如何对抗这两名英灵,还有近乎于无敌的Archer呢?光靠Assassin是绝对办不到的。赫华德殚精竭虑之后的计策是——把Archer拉拢过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不过Caster似乎因为Master的到来,和Saber分开了。只要把Archer弄到手,就能对他们进行各个击破。】
一味地坐山观虎斗并不是最聪明的作法。因为活下来的那一方必定经受了众多考验才得以留存在战场,实力绝对不用说。因此那实际上是一种消极的作法。只有一边藏好自己一边主动出击才是上策。倘若作为暗杀者的Assassin做不到对其余场上的Master们进行击杀,那就谈不上有胜算。只能将弱小的魔术师作为暗杀对象的Assassin,和Servant单挑必输无疑。
Caster的Master终于出现了。然而,Assassin如果不能乘其不备杀了她的Master,就无法使她和Saber败退。
关键是,留下来的两组,想要杀掉他们的主人都很困难。Caster不遗余力地保护着自己的主人,而Archer的主人又是不死之身。
而且,想要趁其他势力争斗自己渔翁得利的计策,如今是指望不上了。圣杯战争面临的问题是战局停滞。连最起码的坐山观虎斗都无法实现。
如果不把敌人健在的消息透露给Archer,就怎样也打不起来。因为对Archer来说,Caster和Saber分别是“早已死去”和“就快要死去已经没必要去找”的人了。
赫华德一边拍着Assassin的肩膀表示对他的赞赏,一边用略微含有些讽刺意味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道:
【以令咒要求我的Servant不许做出任何背主的行为,并且——代表我和Archer进行谈判!务必要把他挖到我这一边。】
就这样,Assassin携带着不可违背的指令,向早就确切掌握在手的那家藏有迪尔波里和Archer的小酒吧出发了。
如今——
两位Servant的两双眼睛密切注视着彼此。Assassin堂堂地公示了自己的意图,令人哑然。尽管如此,Archer还是无法推测出对方的真正想法,用狐疑的眼神盯着他。
“你要我杀了你的主人,或砍掉他刻有令咒的那只手?就像你刚才对神父做的那样。”
“对对,这就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Assassin的主人赫华德希望Archer能为己所用,以「替他除掉神父」及「透露Caster组的情报」为砝码取得实力强劲的英灵海格力斯的有力支持,成为自己麾下的第二名Servant,坚实地向圣杯做最后冲刺。可是Assassin同样也有自己的算盘。
基本上Master和Servant签署圣杯契约后,如果彼此性格相近,心灵上一定会有所感应吧。如果自己的杀意过于外露了,像赫华德那样精明的主人没理由不会察觉。
赫华德是一个将自己性命摆在第一位的人。对于Assassin的忠诚度,他已经多次表示了怀疑。只要有任何Servant想要谋反的蛛丝马迹,他都会果断让其自杀然后自己逃走的。他可以放弃一切保全自己的命,哪怕是就快要到手的胜利。
Assassin作为一名受到召唤而现界的英灵,他和赫华德之间本无纠葛,也没有过多摩擦。为什么要挖空心思地策划谋反呢?究竟是什么时候形成这想法的呢?不能忍受屈尊于人下的屈辱感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也许当Assassin多次注意到赫华德凝视手背上的令咒时那陶醉的表情,就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了自己若不反抗,一定会沦为胜利陪葬品的命运吧。
虽然赫华德使用的令咒——「在不背叛自己的情况下游说Archer」这道命令具有对Servant的绝对束缚权,但其实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这条命令的内容太空泛了,令咒的力量实际上被大大削弱了。连“言行”中的“行”都不一定能完全控制,更不用说“言”了。赫华德所下的命令根本管不了Servant的嘴。利用策略、头脑,再加上适当的蛊惑能力,Assassin期望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终归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兽啊。以Assassin对Archer性格的揣摩,再综合他在战争期间的各种表现,鼓动他或许真的非常简单。可事实会如Assassin所愿吗?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鬼话?我需要为你们主从之间的不和睦伤精费神吗?这很愚蠢。我根本无需照你说的做。你的主人与我无关。有问题就自己去解决。”
“听着,Archer。”
Assassin尽可能地抬起头仰望身高足以令任何想要对其进行估测的人感到绝望的彪形大汉,低声说道:
“如果我是杀害你前任主人的凶手,那么你认为幕后的策划者是谁?除了我和Caster。”
“……”
确实,Assassin为何会与Caster联手,他们为何会制定以所有Master为目标的战略,确实一般而言这些细致入微的命令都是位于Servant身后的Master所制定的。在Servant与Servant面对面进行战斗的战场上,Master或许不会过分插手,一方面是必须对自己抽中的英灵抱以绝对的信赖,一方面是插不上手。但在平时Master一定会在战略方面发表意见。
这样分析下来,的确有斩草除根的必要。操纵着这盘棋的Assassin那神秘的Master,至今Archer都未曾见过。
“你明白了吗?他派我来是希望拉拢你充当打手,去歼灭Caster和Saber。”
“一派胡言!他们早就死了!”
Archer忍不住吼了出来。他的声音虽粗暴却非常含糊,瞪圆的双目大睁着,身子挺得笔直,握拳的骨头连连作响。
“胡言?不不,不要这样惊讶。真实的情况正好相反。那两个Servant仍然健在,活得很滋润。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用什么方法在你手下逃过那一劫保住了性命,但你要相信他们的狡猾程度并不亚于我,特别是那个Caster。”
Archer默然了。
作为精通十八般武艺并且以高超的箭术最为自傲的海格力斯而言,他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才会抬声怒吼。然而,和Caster一样在面前战败雾化的Assassin既然再次站在自己眼前,那就有充分的理由认为Caster依然存活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我的Master想要联络你消灭他们,等你没用了就会像皮球一样把你踢开。用令咒命令我们同时自尽——那完全有可能。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我太了解那家伙的脑子是如何转的了。当然,你完全没必要接受我们的邀请。我也不是为这而来的,只是希望你——”
倾听Assassin叙述的Archer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在哪。”
此言一出,Assassin立刻就笑了。Archer这话无疑代表了默许。因此他陶然地、仿佛为某物心神荡漾般愉快地微笑着。
“我可以带你去,或者你自己去。我不会插手的。他就在夏延市唯一的灵脉地,往西125公里的高地平原。干掉他,让所有践踏英灵的御者自食苦果吧!”
Archer用谨慎的目光注视着仅有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这位黑色Servant,听见对方面带笑容地继续说道:
“你只要过去,圣杯就让给你。我不要那东西。号称能实现一切愿望的万能许愿机,你可以向它讨回你所敬爱的前主人。到那时,一切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吧。”
虽然他的说法很可疑,但不得不说Assassin提出的条件对任何一个将愿望寄托于圣杯的Servant都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就算是对圣杯没有多大欲望的Archer,也必须承认他很想复活白尔罗斯。
可惜,小主人说过被众人寄予无限期待的圣杯,是靠不住的。
偏偏自己最早得到的主人是坚定不移的解体派人士,因此Archer才能从白尔罗斯口中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内·幕。
并且——非常不巧,自以为能通过花言巧语说服对方的Assassin所说的话再次戳到了Archer的痛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当初没能保护好白尔罗斯的事实。
“真是精打细算啊,Assassin。”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的声音响起,渗进凝结的空气中。
“你的主人到现在还打着靠我的力量去压制Caster和Saber的如意算盘么?你刚才对我的施舍是他笼络我的一种手段,现在被你反过来作为谈判的筹码,用它要求我帮你掌握主动权去背叛自己的主人?你们这帮人都是一丘之貉。所追求的只是纯粹的胜利吗?何等卑鄙。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有几点不在你的计算内。首先,你认为那个神父真的已经下地狱了?”
“……嗯?”
Archer的谴责还没停下,Assassin就已经急切地窥伺起他的表情。视线中的Archer正用鄙夷、嫌恶和嘲讽混杂的眼神,仿佛要射穿他一般俯视过来。
“哼,算起来是最久的一次了。负伤太重所以修复起来太耗时了吗。”
“你在说什么……等等,这这这——?”
话语定格。
由于Archer突然向下方转移的视线,Assassin回了一次头,望向原本散成一片躺倒在地上的神父。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见所未见。一口棺材竖着立在二人眼前。从里面走出来的东西……
和黏稠发黄的浓痰一般的汁液一同飞离的大脑,全部都长好了。因爆破而丢失的五官,全部都恢复了。随污血倾洒出来的内脏,重新填充进神父的躯体。散落在血海中的尸身前一秒还跟破裂的血管纠结在一起,此刻带着浓烈腥臭味,再一次站了起来。
如果现场有正常人在的话,见识到这场景大概精神会崩溃吧。
迪尔波里仍然没有死去。获得「金约柜」那超规格外的极限治疗能力的帮助,迪尔波里仿佛彰显着自己受到任何伤害都不会死一般的霸气站起身,把背靠在墙上。
“呼……呼……”
凝视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两个Servant,神父的视线被鲜血妨碍了。他努力将紊乱的呼吸渐渐调整回以往的平静,仿佛体能达到极限般吃力地瞪着他们。尽管如此,这一幕依旧令人不可置信。只有破破烂烂的修道服证实着刚才被Assassin杀死的那一切不是假象。
“混蛋,你为什么不会死——”
面对遭受了必杀一击仍然不死的神父,Assassin不快地吊起了嘴角。
Caster的剑刺中的只是他的头颈,Lancer的枪也仅是针对他的心脏发动攻击,除此之外对神父身体造成过伤害的还有Berserker的Master。当时,是利用现代化的热兵·器,即枪械,瞄准其眉心进行了射杀。可是神父依然百折不挠地逐一复活了。Assassin为避免这一情况再次发生,选择用【空想电脑】绝情地炸掉了迪尔波里腰部以上的整个半身。那些人会失败完全是因为做得不够彻底而已。自己的这一下,一定会成功吧。可是没想到——!
事实证明,所有给予过迪尔波里痛击的人,他们每一位的攻击绝对都是致命的,包括Assassin在内。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全都失败了。
“这家伙真是让人不痛快……!”
充其量只是一个体术比一般人稍强的神父罢了,难道他真是不死身?
Archer神态淡漠地瞥着咬牙抱怨的Assassin,再把视线转向神父那边。
对迪尔波里来说,这绝对是非常糟糕的复活时机。如果能在背叛自己的Archer和前来刺杀自己的Assassin都离开时从金约柜的棺材中爬出来,才能顺利地逃脱吧。尽管他具有的某项能力能保障自己不死,但同时面对两位虎视眈眈的Servant,他是不可能逃走的。
怎么办!
陷入尴尬处境的神父忽然看见Archer往前踏出一步,离自己近了些。
屋子里陷入一阵让人屏息的沉默。
“享受完这最后一次呼吸的时光吧,神父——”
Archer言罢,举起了刹那间出现在右手掌心的斧剑。他完全没有收敛自己的杀意,任凭它们尽情向四处发泄。光是碰触到这份杀意,若是常人,恐怕早已心脏麻痹死亡了吧。
“你……你这蠢货!Archer,你是不可能对我……”
迪尔波里勉强说着话,差点被自己的舌头噎到。和他相峙的不是别人,而是海格力斯。迪尔波里的喘气变得艰难起来。
灰色的影子一闪而逝。
“怎——”
Archer的大刀落下前,迪尔波里明显感觉到和空气直接接触的身体一阵发凉。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就在刚才,伸出左手的Archer将他穿戴在身上的教会修道袍连同纽扣固定的内衬——圣裹尸布一同拉扯而下。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识破的!!”
一口气就将衣服全部扒了下来。全身裸·露的神父惊吓地全身抽搐,不是因为寒冷。然而现在的Archer,已经化身为以杀戮为粮食的恶鬼。眼中所能分辨的,仅剩下必须斩断和不能斩断的部分。
从神父的反应来看,自己赌对了。既然这样那就更不可能罢手。
“接下来,将是我留在现世的最后三击——”
Archer挺立胸膛,坚定而又冷峻地宣告着。可是他的怒吼,根本及不上回荡在耳畔的丝帛被撕裂的响声。
迪尔波里抖索着半蹲下身体,在仍未完全掉落到地上的僧衣中迅速地摸出一支圣钉,但是手指根本无法施加任何力道。在他面前的是完全脱缰的野马、疯马!能使Archer身不由主的令咒早就没有了。至此,自己还能够像平时那样准确无误地瞄准敌人的要害将圣钉送过去吗。那是Servant、Servant!极有可能是这一届最厉害的那个Servant!
Archer没有拖延他的动作。
“第一击,惩戒满口谎言的欺骗者!”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斧剑就从头顶劈了下来。对于比自己矮上好几截的神父,这次的挥砍犹如巨雷轰顶。
身体连同手中的圣钉被分为两段。
“住手!不要啊快点住手!!!”
迪尔波里扯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叫。
下一秒,他的身躯重重地坠落在地,发出了两次与地面碰撞的响声。
Assassin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吃惊了,就算是杀人如麻的Assassin也无法说出半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疯狂嘶吼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死者的尸体蹒跚着砸向地板,从颅顶到胯骨被惨烈地分成了两半,脏器从并不光滑的切口倾散出来,沉重的斧头把神父的残渣嵌进了裂开的地板里。
唰唰唰,呈喷射状向四处飞洒的鲜血终于落下了,在神父一分为二的尸体下汇成一道道红色的小溪,流向Archer脚边。
视线完全被血雨蒙蔽,但Archer觉得自己的视野从未如此清晰过。他沉默地俯瞰着死去的迪尔波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下总算死透了吧?”
Assassin用略带诙谐的语调问着,从仍在不断漫开的血液中跨出一步,一只手用力搔了搔头。他侧着身子对准Archer。挺直的鼻梁高耸而突出,再往上看,被兜帽遮掩的脸颊只有一片黑暗。
Assassin的话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但是Archer没有回答他。带着茫然表情倒在地板上的Master以及自己那双染满鲜血的黏糊糊的双手,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些了。这一击可谓是又快又狠又准,也许就连身经百战的代行者一时都无法体会疼痛感就即刻失去知觉了吧。
这位神父,一定是一直到最后都固执地相信没有人能够杀死自己,而不肯接受真正的现实吧。
他确实有相称于这番自信的底气。
对教会的信徒来说,学习魔术是异端的行为。不过若形式改变为教会流派的魔术,则允许被学习。那就是被定型化的简易仪式——「洗礼咏唱」。
这是在圣堂教会的圣典中,以“神的教诲”来让世界固定化的魔术基础中,最高位的对灵魔术。
不着重于物理伤害,而是以灵体为目标的魔术。完全没有像其他魔术那样的物理干涉力,但是对于灵体会发挥出极大的威力。迪尔波里以咏唱圣言的方式使灵魂离开□□,换而言之,对自己进行了驱魔。
本来,他会像得到超度的亡魂那样消散,但他在念诵圣句的同时,便将自身保存在了基督教的圣物「圣裹尸布」中。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用治疗灵体的方式反复治愈自己。
「洗礼咏唱」在他参加圣杯觉醒战之前就已经对自己使用过了。迪尔波里·裴西这个男人,早在战前就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是奉献给身为狂信者所信奉的真理呢,还是另有其他深意?
使用「洗礼咏唱」,使自己□□得以升华,在「金约柜」中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以灵媒治疗术复原,即使头被砍去也能照样复生。前提是「圣裹尸布」裹住自己的灵体。
因此顾名思义,这块相传包裹过耶稣尸骸的亚麻布所包裹的,就是一具名副其实的“尸体”而已。
如果离开「圣裹尸布」太久,神父早已被净化的灵魂便无法凝聚起来,一旦时间过久便会灰飞烟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所以他每次洗澡都很迅速,每次洗完都会将这块布拆卸下来,裹住自身。这一点——迪尔波里死而复生的秘密,在整场圣杯战争中只有不受他信任的Archer一人洞悉了,这实在是命运弄人。
迪尔波里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在战前就已献身,成为不会被杀死的人。
他最初想要召唤Assassin,利用Assassin强大的谍报能力,将所有Master的情报收集到手,由自己出马展开对敌方Master的猎杀。
这项方案胎死腹中的原因在于,Assassin竟在他执行召唤前就被不明魔术师召唤走了。
退而求其次,从自己工作的「第八秘迹会」得到英灵爱德华的圣遗物,召唤出Rider。情报搜集能力尽管大大削弱了,但毕竟还有作为监督官的夏绿特的鼎力协助,如果能采用合理战术,迪尔波里的胜算仍然很大。
Rider在讨伐Saber的战斗中意外丧生,迪尔波里只得骗来Archer。最后弱点被Archer洞穿,死在他的手上,这其中还得算上Assassin和其不知身份的主人一份功劳。这又是一次命运的捉弄。
迪尔波里想成为Assassin的Master,而最终真正坐上那个位子的家伙,迪尔波里与他未曾谋面,却死于他的算计。
或者,应该说,这个男人其实早就死去了呢。
远在开战前、在召唤Rider前、在和夏绿特密谋前,甚至在来到美国夏延市前,他就死了。
骨子里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圣杯,却一直主观否定并对此毫无意识。
和白尔罗斯作战也好,那并非出于渴望向强敌挑战的心理,而是单纯的杀戮欲望,和零星碎末的使命感。
比任何人都具有杀戮欲望。因此圣杯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近自己,为世界迎来革新。这样,安哥拉·纽曼就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这就是为何迪尔波里·裴西能够得到令咒的原因。他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手刃者人选。
举起镰刀,对这个腐朽的世界砍伐下去。
罪恶依附在每一个人的血液中,作为人类的一种本性而不可磨灭。人类正无法避免地走向堕落,他深信如此。
能令他保持理性的也许只剩下对旧友的怀念吧。想被那人拯救,只对那人抱有期望。但是,现实未免太残酷了。最终迪尔波里也没能从旧友口中得到半点慰藉。葛兰蒂对二人的往昔付之一笑。他无法容忍,因此亲手杀掉了他。
迪尔波里当时究竟想听到怎样的答复呢?
没人知道。
仅能确定的是,若这样的男人得到圣杯,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吧。
可惜,他没能成功。他死在了自己从者手里。
尽管被Assassin宝具炸坏的修道服破烂不堪,但里面的圣裹尸布依然发挥着护体的作用。外衣被扒走后完全暴露在Archer面前的身体,只是一具再普通脆弱不过的“肉身”罢了。
他的命运,就此终结。
杀死自己的御主后,Archer转向站立在一旁观看的Assassin,好像带着某种目的般慢慢移步到门前。神父的死驱散了巨汉眼中的仇恨之火,可是怒气和杀意依旧没有烧尽。
“第二击,惩戒巧舌如簧的小人!”
赎罪远未完成。从这掷地有声的宣告中,Assassin终于意识到Archer的杀伐远远没有结束。
“怎、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
Assassin瞠目结舌。他原本认为已经说动了Archer,所以他绝不可能迫害自己。
“我们不是达成一致了吗,不是说好了吗!”
黏有神父肉片的斧剑高高举起,斧剑的主人完全不理会Assassin的尖叫。
在那瞬间,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时间仿佛停止了。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空隙间,自己的Master迪尔波里、将Servant派过来的未知魔术师、以及Assassin,这些想要利用他的人,无论是相处过数日的神父,还是从未见过真面目的那两人,好像都在同一时刻演变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谱讥笑着他,最终这张脸变成了海格力斯自己。
仿佛自嘲一般,看了那副光景的灰色Servant,发自内心地,用轻蔑的表情射向Assassin——和他背后的Master。
Archer的吼叫变得粗暴起来。
“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我早就已经——受够了!!!”
在明白了Archer不寻常的举动是抱着誓要将自己杀死的决心之后,Assassin终于作出判断——
必须逃。但是门被堵住。只能——
“死吧!!”
Archer一边咆哮,一边朝急速向窗子方向飞跃的Assassin突进,拦下他的去路。Archer的动作敏捷得令人意外,宛如灰熊般的身躯泛起青筋好似暴走。
“可恶……”
敌之斧剑在Assassin跳向窗子的瞬间劈过来,他确实躲开了。但遗憾的是,Archer的猛击在地面划下的深刻爪痕,波及到旁边侧身跳跃的Assassin。凶猛的一击仅凭冲击余波就将他震飞。
在这四周都被墙壁阻挡的封闭地形中,不快点逃到窗户那边就会死。现在是怒气盈满、实力鼎盛的Archer在对战力量只有整体十八分之一的Assassin的「个体」。
拔出十把飞刀,飞快地投掷出去。对准的目标不是根本不去躲闪只管前冲的Archer,而是他左后方的窗子。玻璃全部被震碎,窗帘随窗帘杆一同掉落。看来他打算跳窗融入到夜色,再运用职阶能力【气息遮断】强行终止战斗。
空间如此狭小的屋内不可能解放宝具。只要避开Archer的斧剑就能逃走。
Assassin长袍一甩,顺势反仰躲过第二次剑锋,以异常的角度在空中转了半个圆弧,跃向只剩下框架的救命之窗。
但是,一退一进的二人间动作一气呵成的并不止是Assassin。
眼前的肌肉大汉微微挪动了他的右手。
武器抛出,无声无息,直击敌人。
“唔……”
舞动着的黑袍落下了。
斧剑在瞬间贯穿Assassin并将他弹飞,插入窗户右侧半米处的墙壁中。
整个人被牢牢地钉着。这一击不但封住了他的行动,更是足够被判定为致命伤的重伤。
Assassin的嘴因为痛苦而变形,咬着牙接连吐出好几口血。斧剑尖端坎进了他的身体,他就像是壁虎那样被外力吸在了墙上。双脚脱离地面几十公分。胸前血花漫天飞舞。溅洒出来的鲜血顺着伤口,从垂直的墙面上流淌而下。
“Ar……cher——”
只差一步,Assassin的逃离只差一步。
凭他的速度本来要想躲过这一击是很有希望的。但他却没能避过是因为分裂后的力量会平均分摊到每一只「个体」中。现在的他和敌人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Assassin在刹那间了解到眼前这个如假包换的英灵海格力斯,是自己根本无法敌得过的存在。
Archer面无表情地斜了一眼被钉在墙上无计可施的Assassin。自己硕大的武器从左肩一直插到心脏再到腹部,形成斜长的血红深沟。怎么看,他都已经无法找出逃避死亡降临的道路了。
Archer感受着心中的决意,朝自己的胸膛伸出了右手。
“第三击,惩戒愚钝无能的自身!”
如同割断无比坚韧的杂草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血花开始起舞。
胸口穿凿开来的孔洞,是Archer亲手所为。捧在手心的鲜红,是仍在跳动的心脏。他就这么捧着自己的心脏,咬紧牙关,就像对待一朵廉价的纸花那样轻而易举、毫不爱惜地揉碎了。面对撕开胸膛、自己把自己心脏挖出来然后捏爆这超出常理的光景,Assassin甚至忘记了愤怒,忘记了自己的伤,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做什么?”
Assassin低不成声地发出嘶吼。那位Servant的价值观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蠢笨到这种程度?!
但是Archer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笑容中,带着一丝歉意,和惭愧。
即使Assassin所言不虚,Caster和Saber真的还活着,可是杀得了他们吗?自己根本就找不到那两个家伙。
以英灵海格力斯作为弓兵的【单独行动】能力,Master的魔力供应断绝后只能自立一日。躲一日避其锋芒实在太容易了。
而这些都只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遭受了多次打击,被多次欺骗和利用的Archer也许早已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对于总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犯下大错最终悔之晚矣的自己,Archer感到生气。
自己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错误地做出决定性的选择。
对,错得最离谱的一定是自己。
不是迪尔波里,不是Caster,不是Assassin,不是Saber,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那个还没开战便无端轻视Assassin的自己。
那个在白尔罗斯死后被神父牵着鼻子走的自己。
他所轻视的Assassin,对Master而言却是极大的威胁。自己的自大断送了白尔罗斯年轻的生命,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能更好地保护白尔罗斯,或在他死后不受骗上当的话,也许就能……
啊啊,也许就能怎样?那些假设统统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脸上却充满了安详。
只有一件事海格力斯发自内心地确信着,自己终于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能够释然地瞑目了。
放弃了【十二试炼】未消耗的复活次数;薄弱的求生意志无限趋于零,使【战斗续航】能力急剧下降。Archer一心求死。既然这样那就无法挽救了。
Archer的双脚,正化为灰色颗粒。不是灵体化,而是彻底离开。即便是他这样极富盛名的英灵,也无法避免灵核被毁后的命运。Archer从Assassin的视线中消失了。
“蠢货……”
Assassin用虚弱得就快要昏倒一般的声音嘟囔着。
Archer的消失,使他得到了解脱。插在胸口的斧剑渐渐变成不再具有形体的粒子,飞散着不见了。Assassin的身体终于得以离开墙面,倾倒下来,瘫坐于地。
“蠢货Archer!就这么放弃生命赴死吗?我还活着啊,还活着!那个Caster也活得好好的!不可理喻啊啊啊蠢货!!!”
计划失败所导致的无法脱离赫华德掌控的苦闷,和又一只「个体」即将死去的不甘,究竟哪一种更令他沮丧呢?
现在这个时候,急需治疗。
哈桑不会通过魔术手段替自己疗伤,魔力储备也是最低级别,难以调动魔力进行Servant的自我愈合。更何况现在面临的可是足以使自己死亡的重伤。
只能试试最后的办法。
【自我手术】——Assassin唯一的治疗能力。与其他哈桑不同,初代的首领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任何改造。他将这项能力运用于医疗。就算是惨遭Archer先斩手后碎尸的那只「个体」,在最初断臂时还是能做到把残肢重新接回去的。
目前只能依靠这项保有技能使自己的伤势尽可能恢复了。然而……
“咳咳!”
没用了,一切都已太迟。修复的速度完全赶不上身体雾散崩溃的速度。第三只「个体」已经保不住了。Assassin失去又一小部分力量已是大势所趋。Archer的斩击破坏了位于心脏的灵核。既然和Archer受伤部位一样,就只有消失这条路。
“可恶啊!Archer!混蛋!!”
猩红的桃形器官凸显而出。即使紧紧按住伤处,也无法阻止它在破裂的胸膛中逐渐停止痉挛。在化为恐怖血海的这间屋子里,Assassin一边低声诅咒着Archer,一边痛苦地接受了现实。直到他的身躯完全消散殆尽,怨骂声也没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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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些稚气的少年音发出连连透露着倦意的哈欠声。
已过凌晨的夜晚,地平线远端的天空逐渐转为些许泛白的深青色。皎洁的明月高悬于顶,投射下来的银白色柔光将主与从二人的影子拉长。
离开快餐店以后,即使在街上徘回,Caster还是使用了屏蔽视线的“风”,罩在自己和沙利文身上。虽然防不住Assassin的偷窥,但至少能避免被Archer阵营撞见。
不过现在,完全没有顾忌的理由了。
Archer遭遇了意外,和他的Master内耗而死。强敌以这种方式退出竞争真是上天帮了Caster大忙。她刚从水晶球中确认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便带着一晚上都和自己在城中乱逛的沙利文飞快地在灯火逐渐黯淡的街道中前进,回到城北。
抬头望着单手抱住自己腰间,在各色楼顶上穿梭跳跃一路奔驰回家的Caster的身影,沙利文一边由于不断扑面而来的冷风而不断颤抖,一边又因为从未有过的体验而心花怒放。
“哇——噢噢,我在飞!我在飞耶!!”
类似于过山车一般的刺激扫除了少年在外逗留大半天的疲倦。
“卡斯特,你好厉害哦!”
虽然沙利文看起来似乎很是兴奋,但还是不得不把他忽略掉了。Caster现在只想尽快找到Saber。她对Archer悲壮的死没有任何感想,心神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占据。
先前之所以做出不能与Saber会合的决定是因为当时战局胶着,在Assassin的监视下保护Master并隐瞒据点所在是自己最大的重任。而今情况有变,Assassin如她和Saber分析的那样果然对Archer组采取了行动。因此她才会如此急切地抱着沙利文返回据点。
尽管身材较一般同龄人柔弱的沙利文并不重,但好歹也是个即将成年的男孩,并不比Caster轻多少。外表目测比他稍大一些的Caster的细腕竟然可以仅凭单臂力量承受沙利文的体重,完成抱着他在房屋间快速跳跃移动的壮举,这完全不符合物理法则。的确没错,这是只有Servant才能做到的事。虽然Caster并不是以力量见长的Servant,但是托举区区一位少年仍然毫不费力。
服装已还原为原来的战斗装束。白与金的法袍包裹了她的全身。一旦换回装束,胸中便好像渐渐燃起了战意。
靴子踩在离沙利文家一条街之隔的某个屋顶,这时,她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耳边,压抑的低沉中带着丝丝欣喜。这是只有Caster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的肩头对她说道。会如此称呼她的人全世界只此一位。回头一看,两日来始终闭门不出进行着疗伤的Saber感受到她在房子附近徘徊的熟悉气息后,马上离开了一直坚守的阵地。他主动迎向她,显出身形。
Caster声称去接自己的主人,然后就没了音讯。Saber当然不会做出她可能已经阵亡的误判,因为从通道中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减少的魔力依旧饱满地流入他的体内。可是尽管如此,两天没见的思念促使Saber赶紧迎了上去。可能是因为这份由重逢带来的欢欣,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和Caster在一起的那位少年。
“卡斯特,这是谁啊?”
结果反倒是沙利文先问了出来。Saber不禁歪头向站在一旁的少年望去,立刻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自己主人的主人了。
时间紧迫,Caster忽视了沙利文的问话,凑近Saber。
“你的伤怎样了?”
“啊,已经完全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真的吗。说实话哦,不然我现在就要你脱衣服检查信不信。”
联想到这家伙有事总是拣好听的说、总是隐瞒部分实情不愿意让她过分忧愁的秉性,因而不怎么相信Saber回答的Caster眯着眼窥探他的表情。那暂别两日的光辉之颜上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夹杂着太多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但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出露骨的喜悦,以淡然而恭顺的态度答道:
“……恢复了一大半。不管怎么动都不会出血了。请您放心,我可以战斗。”
“嗯,不过你现在的任务不是战斗。保护好这小子。”
“这就是您的主人吗?”
她刚要回答,因为之前的提问被无情地忽略而气上心头的沙利文使劲地猛拉着她的袖子,把她的话头中断了。
“喂!我说啊,卡斯特你不要不睬我好不好啊。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啊……啊!”忽然灵光乍现地想起了什么,“他就是圣杯侍从,对吗?”
Caster点点头。
“咦,真的真的?”
沙利文好像被吊起了胃口的馋猫似的仔细打量着Saber,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正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瞳。
满脸欢迎打量的Saber同样静静地观察着他。
就是他吧……这个倔强青涩的少年的出现,把Caster和自己分隔开了。不过尽管如此,Saber倒没有往这方面多想。既然他是受Caster重视到必须寸步不离身的地步也要好好保护的人,Saber当然也意识到这少年拥有居于自己主人之上的地位,那么他必须担负起守护少年的使命,视他如自己的主君。
Saber单手置于前胸,恭敬地低头朝沙利文鞠了一躬。
真是文质彬彬,让人不禁感慨他的骑士之美。沙利文闪着一双大眼睛观察Saber。从来没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就好像是画出来的。不过话说,这家伙的衣服好怪哦……造型略显怪异的绿色紧身衣很好地勾勒出他的身体轮廓——颀长的双腿,整个人又结实又高,猿臂蜂腰窄臀,肌肉线条完美……站在自己身前的无疑是位相当的美男子,具有任何人都憧憬倾慕向往的英杰风貌。该不会是模特吧?忍不住多瞅了他几眼。
“……初次见面,怎么称呼你啊?”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一位已经被沙利文默认为是Caster的人了,所以很轻松地就向他送出了问候。能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这对沙利文来说也算长足的进步了吧。
“请您叫我塞伯就好。”
“塞伯吗?”
“是的。”
Caster无语地斜了他们一眼。再这么拖下去就来不及了。在这争分夺秒的情况下,她的心早已飘至远处,某个能开启万能许愿之力实现梦想的地方。
“这小子叫沙利文·海瑟威。他现在归你管了。”
如此说道后,Caster将拽着自己胳膊的少年一把推向Saber。因为太过突然,在坡度不小的屋顶上没有站稳的沙利文就这么直接倒在了Saber宽阔的怀里。
“Archer已经退出了。我们的竞争对手只剩下Assassin一组。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我现在就打算追过去。在我干掉Assassin之前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和沙利文在一起。不能保证他百分之两百安全就不要来找我。”
Caster急匆匆地叙述了个大概,被如此嘱咐着的Saber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得皱起了眉。
Caster凝视Saber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失败了,就想办法熬到Assassin消失吧。仪式结束Servant都会消失,到那时沙利文的威胁也会自动解除吧。在那之前,带着他好好藏起来。”
看来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并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击败敌人,但即使死去也要保全沙利文的信念却是那样深重。
Saber的担忧之情不禁被牵动起来。
“剿灭敌人的工作可以交给我。对付区区Assassin我不可能失败。Master,我的剑一定可以——”
“相信我,我去追比较快。”
灵脉地离城市超过一百公里,这也是在水晶球中通过读唇得知的情报。就算是最为机敏灵活的Servant也得浪费不少时间才能赶到。
Archer死去后,其灵魂回归人造人体内的容器。作为燃料的六名英灵的魂魄终于备齐,引擎——圣杯之器已被填满。圣杯的降灵仪式迫在眉睫。不快点赶到现场的话,圣杯就不会受理自己的愿望了。绝不能让许愿的权利被Assassin他们夺走。
Caster瞬移到地面,Saber抱着沙利文紧跟着跳了下去,安然降落在离她数米的地方。
到这一刻为止,被二人的对话搅得云里雾里的沙利文完全没搞懂这是什么状况。他茫然地抬头望着他们。Caster和Saber所说的他一句也没听懂。视线被银白色的光芒倾覆,半眯着眼,只见Caster的脚底周围出现了一个六芒星魔法阵,其回路和构造像极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家中照着魔法书绘制的那一个。
那时候从魔法阵之中飘然出现的Caster此刻的模样,好像是要离开了。虽然离自己仅仅几步,中间却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界。
“等等,回来!卡斯特你要去哪!”
实话实说,沙利文只想回去睡觉。忍受着夜间的寒气,拖着疲惫的步伐和Caster漫无目的地逛街。说实话,如果换作其他人,沙利文绝对不会奉陪。就算勉强撑到了现在,他也只想尽快钻进温暖的被窝,让疲倦僵硬的身体得到休息。
可是Caster的举动太诡异了。交代了一番类似遗言的话,在地上描绘出闪耀着不祥之光的魔法阵——她要走吗?她要离开我?不行,只有这件事沙利文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卡斯特,你要离开我和塞伯吗?”
沙利文的叫唤让她回过头。
——迪卢木多。Caster在心里默念着英灵的名字。转过身去,发现那双金眸正带着忧伤凝视着自己。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金眸,满满地盛着自己的身影。她能从中读出很多他想要克制的感情。那眼神,那表情,仿佛都在诉说着「不要走」。嗯——看错了吧。
Caster轻轻地揪着眉毛,强迫自己不被动摇。能将她带离此处、赶赴远方的空间系魔法阵已经完全布置好了。
“不行!”
沙利文就快要哭出来了。想从Saber紧搂的臂弯中挣脱,因此向前冲了出去。由于突然降临的离别使精神上产生了恍惚,Saber一时没能制止住。待他发觉时,沙利文已经跑到Caster的面前。后者正用冷淡的表情斜斜地看着他。
她对自己的漠视让沙利文的心凉了半截。
“我命令你回来——你再不理我的话,我可要惩罚你了。用这个!叫什么来着?”手足无措之际,安静的街道响起了用力拍打手背的回音,“对了,令咒!令咒!”
仿佛体察到持有人的决心似的,微弱的红光隔着手套向外焕发出来。
死命将含混的哭腔吞回喉咙,果断把手套脱掉后,沙利文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开心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脸上写着坚毅。这些奇怪符号的用途终于找到了。
“我——沙利文·海瑟威,使用令咒要求卡斯特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什么?”
Caster周围刮起了以令咒释放的魔力催动起来的旋风。亮起的红色光晕闪过后,逐渐黯淡下来。少年紧握的右手,第一道令咒随着清亮的声音消失了。
这是束缚着所有英灵的枷锁,无法抵御的强制命令。尽管命令的内容有些空洞,但一定会成为阻挡Servant前进的最大障碍吧。
可Caster仍站在那里。见她毫无反应,沙利文干脆维持平举的手,在呼啸的风声中再度开口道:
“使用第二次令咒再次命令卡斯特除了呆在我身边外,不许去任何地方!”
于是,波动着绯红色辉光的第二道令咒也没有了。Caster周身的风与光益发盛大起来,轻而易举地超越了脚下魔法阵的光耀。被周遭的魔力光束包围着的白发女子,用不可理解的目光注视着少年。
“你这是浪费……”
这种毫无意义的傻瓜般的行为实在太令人费解了。Caster正是因为知道令咒对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才会对他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没错,对其他Servant既是增幅器又是噩梦的令咒,对她是没有效果的。
Caster具有的绝高“抗魔性”在Servant中是绝无仅有的。甚至连「Saber」与「Ruler」级别的英灵都不能与她相比。EX等级的【魔法造诣】——对Caster而言就好比是“对魔力”一样的技能。生前作为龙术士,她是远超现代魔术师之上的控法者,她所持有的抗魔能力不但能让她免疫一切广范围的魔术攻击。更为珍贵的是,她能够不受令咒限制,不费吹灰之力地对抗它。
沙利文冲动使用的令咒在她看来的确是白白浪费了。
然而,无论沙利文还是Saber都对此毫不知情。Caster没跟任何人说起过。沙利文虽然是她货真价实的正牌Master,能透视到Servant的六项能力参数和一些常规的能力,但他完全看不懂那些是什么东西。而Saber作为一名Servant,就更不可能知晓。
因此,面对她充满决意的脸庞,就连Saber也讶然了。比起沙利文一股脑地牺牲两枚令咒的胡闹举动,Caster能在两道令咒的压制下保持置之不理的态度更是令他困惑不解。
“我不管!”沙利文咬着牙,“你之前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句话对吧?那么我现在,就要你留在这个世界!以最后的令咒——发出这条号令!”
沙利文坚定地举起右手,最后一道令咒随风而逝。被其他魔术师视为掌上明珠的命运圣痕,曾被作为奖励的诱饵使参赛者们付出生命代价去争夺的东西,不到最紧要的关头绝对不会使用的令咒,如今,就这样被轻易地用在了简直可以称之为荒诞不经的命令上,令人唏嘘。这简直就是奢侈至极的挥霍。
“重申一次——卡斯特,在现世,留下来吧!”
红光流转。从少年手上彻底淡去的令咒,由于·迅速解放了力量,其潜藏的魔力连续三次叠加起来,迸发出了强烈的旋风。
美丽的光斑漂浮在半空,无数微小的魔力块犹如繁星般璀璨,又像雪花般迷离。它们汇聚起一股巨大的洪流,使原本漆黑的夜色在这一霎那亮如白昼。它们纷纷扬扬地旋舞,将站立在那里的Caster紧紧环绕。在这几乎要令人致盲的炫目光华下,即使是Saber也必须眯起双眼,才能依稀辨认出笼罩在这绚烂光谱下的Caster的身影。
卷起的旋风消失了,沙利文恐怕此生都不会有机会行使如此庞大的魔术吧。
只为挽留一个人。
何其愚蠢。没有任何一个Master会笨到一口气用光所有命令权,去企及这样一个荒谬绝伦、不知好歹、根本没有一丝实现可能的愿望,可是他做了。不是魔术师的普通人,沙利文·海瑟威,他做了。
亲眼目睹有生以来最绚烂夺目的景象,他没有任何后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少年凝视着在前方的Caster。内心羞怯得大概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他依然尽量做到毫不退缩与她对视,希望她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留下来——
只为这一个愿望,只为了蕴藏于少年心头,那深沉、复杂而又简单、纯粹的感情。
怔怔地盯着少年的手背,隐没不见的令咒使手背变得空旷白皙,Caster为这处空白感到一丝痛心。不是为了令咒的浪费,而是——他所为之甘愿浪费的那道心愿本身吧。
彷徨掠过她的内心——虽说如此,依然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强而有力的话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再见,沙利文。”
白得过火的侧脸微微闪过一抹忧色。不再看他,Caster在心中喃喃自语。
自己的愿望,只有靠自己的手实现。
在心中如此确认后,冰蓝色的眸子里立刻透露出誓不罢休的决绝。
不管怎样都必须马上出发。圣杯已经在向她招手了。Archer大发神威地杀死了自己的主人和Assassin的一只「个体」然后自尽,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在死前为自己扫清了不少障碍。Caster内心除了雀跃、窃喜和些微嘲笑外没有第二种想法。
带着浅薄的贪念,她毫不留恋地用眼神和沙利文、Saber告了别。下一秒,「空间转移」的秘术就将她带走了。
“……”
墓地一般的沉寂。
沙利文垂下肩膀。
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只觉得那银光好像无穷无尽。当Caster的身影一丝不剩地消失于魔法阵后,某双眼睛一直定定地凝视着地面,直到忍受不住眼睛的酸痛将双目闭了起来。隔着闭合的眼皮,仿佛还能感受到光亮仍未彻底暗去。
“就这样……走了?”
所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仿佛变魔术般的退场方式,而是「她就这么走了」。
无视了自己的祈愿、将背影留给自己的Caster,她那绝情的决定,直接将沙利文的眼泪逼了出来。
“这东西,难道一点用也没有?”
泪水涌上眼眶,他强忍着。可是紧扣的指甲却在攥起来的右手掌心划出带着血迹的爪印。那上面刻着的令咒,没能阻止Caster离去。怎么会这样呢?
回过头,望着身后那俊朗威武的英灵,沙利文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地滴落。
“……她要去哪?她到底要去哪,塞伯?”
模糊的视线中看不清Saber的表情。只有脸颊紧贴胸膛这一触感。Saber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用单臂搂住他,用极其沉重的声音低喃: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
“就连你也不要了?连你也能抛弃?”
“不,我……我只是她的……”
勾起嘴角,凝注着Caster托付给自己的少年,Saber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
还有好多话想说,对她说。在沙利文使用令咒强制她不要离开的时候,他曾在心中祈祷那能起作用。希望她就此留下,别去管那什么圣杯了。真是叛逆的想法啊……
最终,她还是走了。然而,这绝非结束。至少——至少在此时,作为她的Servant,作为她的骑士,自己仍有任务。Saber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要给前去奋战的她扫除一切后顾之忧,用自己仅能给的忠诚守住她所重视的少年。
这样即使最终只能走向既定的命运,也还是能含笑离世吧。一定能向她交代,他所做过的一切吧。
Saber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和清澈平静的声音,在沙利文耳边柔声道:
“我带您回去吧。看,您已经冻坏了。无论Caster她能不能回来,我们也不能光顾着站在这里发呆呀。还是先回家吧。想等就等,不想等了或困了就睡觉。我会一直陪着您,沙利文殿下。”
缓缓地说着这样的话,英俊的英灵微微低下头。那令人放下心来的、安全感十足的眼神,像是要驱逐掉沙利文的忧伤似的一直望到他的眼底。尽管颤抖的嘴唇已经暂时不能言语,顺着颊边淌下的眼泪暂时无法停歇,沙利文还是从Saber温和的眼中感受到一股不同于Caster带给自己的温暖。
“是真心话吗……不是在骗我吧?真的……会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
Saber身体一震。被这过于恳切的话语彻底击碎了那颗逞强的心。Saber几乎要被内心沸腾起来的激动情绪冲击得失控。他一边咬着下唇,一边堆起微笑,吐露出一生之中最大的谎言。
“骑士,不会骗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赶紧——送他回去,把他抱上床,哄他入睡。等他醒来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梦,终有醒时。
是的,就权当做了一场不切实际却又奇妙无比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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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高等级的空间转移,在远距离的移动中,若以从未访问过的陌生地点为终点,连接的出口无疑会带有无法避免的误差。
误差值在Caster的控制下能缩小至半径三公里内。数值虽不大,弥漫在山路上的黑暗浓度却不是市中心可比拟的。像墨汁一样黑的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任何用以照明的人造灯光。直到一阵银光撕破了黑暗。
Caster镶有金色刺绣的纯白法衣,是如此与这片充满阴森气息的高地格格不入。她被传送到的地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平原,有一些树木在这里自然生长,但是不多。她的双脚一降落在地面,就将自己的身姿灵体化,成为谁都看不见的状态。地上的六芒星魔法阵在她消失后黯淡了。
在这座仿佛长久以来拒绝发展的边疆牛仔小城,所拥有举行仪式资格的灵脉地竟然也是郊外吗?
明明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却仿佛怀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似的在凌晨的黑暗中全力飞奔起来。不要说是人的气息了,甚至连动物的气息都已在此处绝迹。
指引着她的是前方被取消不久的结界所散发出的魔力。应该是Assassin的主人张设了驱逐外人用的结界,却又不知何故解开了。
即使心中藏着疑惑,Caster依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终于到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半露天山洞。残余的结界气息与另一股膨大的魔力气息将她领到这里。
和天然形成的优质地形相比,这里的防备措施布置得过于简陋了。Assassin的Master得到圣杯之器差不多有两天,他难道连一点准备也没做吗?
Caster警觉地扫视四周。到处都是浓密的黑暗,不过就算没有Servant的良好视力,她也能轻易瞄到那片金光——自己的所求之物。
石床上,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圣杯,正翻滚着磅礴的魔力漂浮在黑夜的包围中。原本躺在那里人造人的□□具体是何时还原成炼金术制成的黄金容器的,Caster不关心这个。眼前的光景已经攫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一眼就能明白,那毫无疑问是自己渴望得到的圣杯。
而比这更为重要的,是空气中暗含着的杀气。根本无需寻找,因为敌人正明明白白地伫立在她面前。
Assassin——映入眼帘的只有他的身影。
“真不简单啊,Caster,这么快就追过来了。对于你的光临我表示欢迎。不过Saber没跟你一起来吗?这倒是有点意外。”
带着几分兴趣,Assassin用故作轻松的语调打着招呼。不过,Caster却能从他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上看出他似乎与往日有点不同。在黑暗中,进行这初步的观察没有任何障碍,Servant的视力其中也包括了夜视,因此Caster才会在心底暗暗惊讶Assassin嘴角的微笑,为何会给她一种忧悒苦涩的感觉呢。
不过并不能就此疏于防范。这家伙,是阻挡在自己身前的最后一个敌人。Caster毫不大意地盯着他的身姿,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姿,说道:
“好久不见了,Assas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