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雪地更不好走,他紧紧拽着她的手,他的手虽然永远不会温暖,却一直有力坚定,就如很多年以来一模一样。
“无夜,你好吗?”寂寥的夜,云苏轻声的问,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单独的相处,也是第一次正式的交谈。
“我很好!”无夜回头,朝跟着他的脚印,一步步小心迈在雪地里的她一笑,其实偶尔能见到她,就已经很好了!
夜,渲染了忧伤。
不知是为那本就忧伤的少年,还是为那少年本就忧伤的疼痛。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因为拥有感情,而这感情很多时刻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正如云苏对无夜,不过就是几次见面,连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心都没有。
她没有云苏的记忆,也便不知道无夜的过去,她不是真正的云苏,无夜也便不知道她的过去,她就这样将他当做了这个世界里,最值得相信的人!
连理由都没有!
她有时候经常会在眼里想起那清秀的少年眉宇间淡淡的忧伤,也会经常在那个时候,拥有了同样的忧伤,她甚至不知道那忧伤来自哪?
就如同现在,连夜都渲染了忧伤,那星光洒落出辉光,却掩不住那抹忧伤的蔓延,她握了握那冰凉的手,“无夜,你冷吗?”
似不曾想到,她会这样问,无夜楞了好一会,才回头望了望她,“我不冷!”他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比自己的要温暖,他就连简简单单的温暖都给不了她。
他自嘲一笑,松开。
“夜色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宫吧!”凰腾宫就在眼前,只要往前再走几步,就能到那湾小湖,他却不愿再往前了。
“不是说好……”云苏奇怪。
无夜将她打断,“小姐,无夜与您身份有别,无夜不能……”
“闭嘴!”云苏声音都尖锐了,她被那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如此反感这句话,这句真实的话。
她是妃,他是皇帝宫里的太监,清妍说她不宜与他走得太近,皇上会忌惮他的!也会怀疑她的。
铃儿也说,无夜虽然已经自残了,可他毕竟与您之前有过那样的传闻,你们不能走得太近,除了必要的,最好连对话都不必要有的。
那时,她也会心烦,会摆摆手让她们出去,她一个人待在房里。
无夜怔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垂下头,一股浓烈的伤感,从他垂头的瞬间绽现,触得她心痛,她冷笑,“无夜,你入宫为了什么?”
无夜沉默。
“雍宁宫再好,也比不上凰腾宫好!”云苏直言不讳,连声音都没有压低,“我与铃儿都在!”
无夜四处望了望,拉了她走到旁边,“我不放心小姐一人在宫里,铃儿虽忠诚,却也还是个小丫头,许多事情她不懂,包括这人心险恶!”
他轻叹了口气,“我永远记得小姐救我出黑暗时那个夜,月亮很亮很亮,连星光都异常的辉煌,您给我说,这不是夜,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夜!”
“那时,我便下定一切决心,要报答您!入宫是为了尽忠。只要是于你有益的,无夜都心甘情愿!”他顿了好一会,才坚定道:“我在雍宁宫挺好!”
在宫里,能在皇帝身边有个忠心的人,是千金难求的事!朝臣宫妃,都想法设法要求一个这样的人,现在无夜就雍宁宫,这是怎样的难得!
清妍这样告诉过云苏,云苏心里也大致清楚,却仍旧希望让无夜进凰腾宫,虽然在凰腾宫他也仍旧只是奴才,却在她的眼皮底下,是她的人,谁还敢欺了他去!
云苏笑,“雍宁宫的丫鬟是不是比凰腾宫漂亮,你这样念念不舍?”她如何不懂他,今日他没有说出来之前,她也是知晓他的这一打算的,只是不想这个夜,这样的忧伤而已。
无夜也笑了,那抹淡淡的忧伤混了笑意,在他脸上绽放,如一朵奇异的花,异常好看又令人心疼,他道:“皇帝身边的宫女,总该是模样性情都是拔尖的!你关心我念念不舍,倒不如关心关心皇上是否念念不舍呢!”
那言语收尾时,又扯出一抹忧伤。
云苏皱了眉,满不在意地嗤了一句,“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丫鬟,他要念念不舍的人太多,关我何事?”
华妃那艳红的唇,春意昂扬的眉眼,都如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她的心里,想去拔除却发现一碰就痛,拔不出来。
无夜也跟着皱了眉,他素来通透,此刻察觉出自己似乎说错了,原本是想提醒她,现在才想起她匆匆从雍宁宫跑出来的原因。
他轻声安慰道:“皇帝三宫六院历代如此的,就连王爷们也都是三妻四妾,只是皇帝不能如其他人一般,专宠也无可厚非。你……”他拉长了声线,又没再说出后面的话。
云苏挑眉,示意他说完,无夜无奈一笑,只好说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会介意吗?只要能嫁给他,便是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什么?”云苏彻底惊了,她痴恋燕翎风?
无夜奇怪,“你忘了?”
他的奇怪惊诧,那样的明显,似乎她说那样的话,是人尽皆知的,应该是说她对皇帝的痴情,也是人尽皆知的。
那,如今她对皇帝,可与之前大不一样。
难怪,皇帝说她变了!
“那我和皇上?”云苏试探着问,她倒是想告诉无夜她忘了,可是她又该怎么去解释,她为什么忘了呢?
“你真的忘了!”无夜忽然地一笑。
云苏怔在那,他笑里有果然如此的感觉,那双眼睛似乎有看破她心思的细腻精明,他笑道:“我以为,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你才变了心性,原来你是遗忘了过去!”
夜风刮过,空气前所未有的寒冷,云苏的心跟着夜风紧了紧,“抱歉,不是故意瞒你的!”
“忘了便忘了吧,一些事情不记得更好!”无夜轻松一笑,那紧绷的清秀脸庞上,才展露出一丝的轻松,“你既然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还对无夜……”
“不记得,不代表傻了!”云苏莞尔一笑,“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如此而已!”
无夜眼眸一闪,绽出几分欣喜来,却又缓缓的收敛了,“无夜忠于小姐即可,小姐不必为无夜费心的。”
云苏笑了,“傻!我是你的小姐,那你便就是我的无夜,对你好应该的,而且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调到凰腾宫来!”
“不值得的,”无夜敛去了笑意,眉眼低沉下去,将自己装入了厚厚的匣子里,“无夜,已经是个废人了!”
夜风,就那样袭来,天上的星斗渐渐黯淡下去,风阴沉了不少,像是暴风雪即将来临。
无夜的话,刺痛了她,云苏的心紧了紧,说话的语气掺了几分严肃,“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不过是不一样的生活方式罢了!”
话虽如此,她心底也是一片苍凉,男人连最宝贝的东西都失去了,那是怎么的痛,身体的还有心理的,她如何补救都挽救不回来了,欠他的自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注定了!
“无论如何,只要是你无夜!”这句话,是在她说如果她不是原来的她了的时候,他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她是她就够了。
无夜一笑,灵秀的眼眸中添了湿意,那夜风一袭,眼眶都红了,夜风有点冷,云苏裹着裘袍还是感觉到了,她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样子可爱。
“冷吗?”无夜伸手,给她紧了紧那袍子。
云苏瞧他,只是一身普通的宫人装,似乎不厚很薄,“你冷吗?”
无夜摇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了。
冬日的夜风,总是寒气逼人的,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想着明日无夜还要当差,她道:“送我回宫吧,挺晚了!”
无夜默默点头,在前头领了路,她的宫灯已经在雍宁宫烧毁了,无夜也是急匆匆追了她来,根本没有拿宫灯,两人在黑暗中行了几步,就到了凰腾宫。
凰腾宫很静,似乎大家都睡了,无夜有些不放心,“怎么你没回宫,你宫里没有人等你的吗?”
云苏不以为意,只苦笑道:“我出门是去找皇帝,也许她们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吧!”她耸耸肩,心底苦涩涩的。
无夜眼神一变,走至宫门前轻轻扣了门,发现门是虚掩的,便也没多想,推了门进去,回身搀了云苏。
就在云苏跨入宫门时,宫内忽然大亮。
似乎那样的暗,就是等待着此刻的明亮,云苏愣住了,手还被无夜拽在手里,那一刻无夜下意识的松开了她,她却傻傻的回抓住他的。
云苏这才看清,雪地里跪满了人,全是她宫里的奴才,铃儿的脸上全是泪痕,与清妍两人跪在一起,被冻得瑟瑟发抖,两人嘴唇都是乌紫色。
云苏松了无夜,急急冲过去,“你们干嘛?”
铃儿与清妍朝她使了个眼色,又都齐齐垂下头,不言不语。
一声冷哼,夹杂了冰天雪地的寒意,直扑而来,云苏抬头去看,内殿的门被打开,贵妃榻被移到了门边上,那上面懒懒坐着一人,全身明黄尊贵。
他一双清冷的眸,冰凉凉的擒住她,嘴角是若有似无的冷笑,溢着杀气,仇予立在他身后皱着眉,朝她看了一眼,似在提醒她什么。
他让她跟皇帝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