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舒是叫杨清河半架着回去的,问夏站在廊下看见这番模样,吓得一跳,忙上前来搀扶穆明舒。
杨清河的面色也很不好,同问夏一块将穆明舒扶进去,又同问夏一块伺候她梳洗一番,这才温言细语的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穆明舒嗓子坏了,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眸满是雾气,抿着唇只知道摇头。
杨晋负手站在门外,望着蔚蓝的天空,眉头蹙得紧紧的,见杨清河气急败坏的从屋里头出来,这才轻声询问:“怎么样了?可有受伤的?”
“除却颈脖同手,倒是无甚大事,只是惊吓到了。”杨清河摇摇头,复又恶狠狠的跺脚骂了一句:“要叫我知道是哪个乌龟王八羔子干的,看我不抄了他祖宗十八代。”
杨晋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瓷瓶递给杨清河:“这个是冰肌膏,敷在伤口上不过两日便好了。”
冰肌膏这种东西珍贵得很,但对杨清河这样娇宠的郡主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便收了给穆明舒送去,再出来的时候杨晋还站在廊下望天。
“四哥哥,你怎的还不走?”
杨晋回头就看见杨清河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面色一红,想问问穆明舒的情况如何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这才插科打诨的说道:“我想同你说一声,方才在林子里头的人,我瞧了一眼,有点似宸王……”
杨清河面色一变,再想起穆明舒同赵奕彴的宿怨,便也明了,当下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他倒是有能耐,我娘还在寺里头呢,他还真够胆的。”说完又重新进了屋。
不多时穆明舒的行囊收拾妥当,直直坐上马车回府了。
杨清河到底觉得要不是自个邀穆明舒来弘法寺便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心里愧疚,同玉和长公主说了一声便也同穆明舒一道先走了。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杨清河一抬头便看见穆明舒颈脖上那明显的痕迹,当下冷哼一声:“你且放心,这事儿可不会就这么了了。”
穆明舒的情绪已经缓和许多了,只是嗓子还疼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对她做口型:“你莫管。”
她今儿个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赵奕彴,别说她不会放过赵奕彴,就是赵奕彴也不会放过她。
穆明舒狠狠捏紧拳头,心想:果然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因着颈脖的伤很是明显,穆明舒避免家人担心,只好叫杨清河打掩护,避开旁人直接回了韶华苑。
才进得院子,问春瞧见穆明舒脖子那道明显的伤痕,吓得一跳,才要说话就叫问夏给狠狠瞪了回去。
杨清河坐得会子便走了,走前还瞧瞧同问夏道:“有甚个事体只管叫人去公主府寻我。”
问春放好热水伺候穆明舒沐浴,嘴里骂骂咧咧不停:“真个没用,同姑娘一块去还叫伤成这样。”又拿眼瞪问夏:“你就不能长点心哪。”
问夏低着头替穆明舒整理方才解下来的衣裳,也不理会问春,只道:“姑娘,这些衣裳奴婢拿去烧了。”
穆明舒整个人泡在热水中,周身都放松下来,闭着眼睛低低应了一声,那声音沙哑难听,如那七老八十的老妪一般。
听得问春甚是不舒服,又狠狠瞪了问夏一眼,转身便问穆明舒:“姑娘,叫少爷回来同你瞧瞧吧,姑娘家家的要是嗓子毁了可怎么得了。”
穆明舒抬眸,眸中一片清冷,细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水汽,也不发声,只用口型说道:“不准多事。”
问春撇撇嘴,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可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问夏去而复返,隔着帘子轻声道:“姑娘,云姑姑来了。”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水声,以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云姑在花厅喝了盏茶穆明舒才姗姗来迟,这样带着几分热气的日子里,她还着了件高领的衣裳,叫云姑奇怪的多看两眼。
“云姑此番寻我可是有什么事?”穆明舒方才吃了两勺润喉膏,声音虽然还是嘶哑难听,但到底能勉强说话了。
云姑依旧好奇的多看了穆明舒两眼,到底没忍住,问道:“你这嗓子是怎么回事?”
穆明舒端起甜白瓷的茶碗,轻抿两口问夏特特为她准备的润喉茶,云淡风轻的道:“无事,受了点风寒,喉咙不适。”
便又问道:“云姑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云姑想起正事也不纠结穆明舒的嗓子到底怎的回事,便道:“西北那头的蒙古不安份,已经对大都西北的边城动了手,五百里加急战报刚刚送进城来,穆老爷已经进宫去了。”
穆明舒蹙起眉头,轻轻放下茶碗,细细回想了一下,西北动荡这样大的事在上一世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还是说因着重生,这一世的轨迹同上一世已经不同了呢。
穆明舒坐直身子,问道:“可是要打仗了?”
云姑来也正是同她说这件事,也不隐瞒自己的猜想便道:“皇上年纪虽不小了,却不是好气性的,此番同蒙古一战怕是在所难免的。”顿了顿又继续道:“穆老爷只怕要上战场。”
穆明舒一怔,无意识的将手边甜白瓷茶碗打翻,茶水四溅,茶碗掉在青石地砖上滚了两圈这才停下来:“不成。”
她猛的从紫檀木雕花官帽椅上站起来,有些慌张的再次开口:“不成,舅舅不能去西北。”
“他去不去,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云姑语气淡淡的提醒她。
整个大都都是赵家的天下,嘉文帝稳坐高位,只他一句话,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穆明舒心里慌得厉害,她以为只消自个行得小心翼翼便能将整个穆家护在身后,可有些事儿根本就不是她能一手操控的,她虽有聪明的头脑,可她到底没有无上的权利,所以依旧还是会有很多人以身份压着她,压着穆家。
就好像今天在翠竹林一般,赵奕彴敢下那样的狠手,便是不怕真个将自己给杀了,充其量她也不过是个挂了虚衔的县主,死了便也死了,尽管会有人唏嘘,可到底过了风头便也不会有人记得这号人了。
说来说去,不过因为她无足轻重,可以任由赵奕彴揉捏罢了。
穆明舒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停的说:“不成不成,舅舅不能就这样去西北了,舅母如今怀有身孕,整个穆家又无男丁,若叫人家欺负来了,便是还手的气力都无了。”
云姑被她这样都绕花了眼,索性站起身上准备走,却又同穆明舒说了一句:“你莫要钻牛角尖,这等天下大事,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会畏缩不前的,你这番焦虑也是不成的,倒不如好好挑拣一下有用之人,随穆老爷一同去沙场建功立业才是正道理。”
说完云姑也不做停留,径直离去,与她而言,那些在战场厮杀的日子比如今这等勾心斗角的日子还来得畅快。
穆明舒虽然有些接受不了,可到底不是傻的,她将云姑的话听了进去,当下便在心中盘算一番,看看究竟是否有能用之人跟着穆礼一块奔赴西北。
可她到底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就算手底下有能用之人,也不过是在内宅里头做些事罢了,若真个要扔到战场上去,只怕人家一刀就要了性命。
也不知道穆礼手中有无可用之人,细想一下,穆明舒忍不住深深叹口气,穆礼自小身子羸弱,如今虽为武将,其实连战场都不曾上过,每日里头不过去大营点个卬,练练兵罢了,人称一声将军不过是看在穆家世代的声威上头。
这么多年来,也不过在京都混迹,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过着日子,即便手中有可用之人,也定然不多。
屋里头静悄悄的,问春问夏屏息而立,只闻得穆明舒来回踱步衣裙发出窸窸窣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问春总算忍不住了,撇撇嘴小声同问夏道:“咱们府里的人不够用去外头借几个来使使不就成了。”
方才还被问春瞪的问夏此刻回瞪问春一眼:“你就晓得借来的人能忠心不二?”
两个丫头的话有意无意的传进穆明舒的耳中,不知怎的她却突然想到了赵奕衡,她虽然十分讨厌这个登徒子,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十分能耐,且还深藏不露。
心中细细思虑了一番,这才招了问夏过来,同她耳语几句,问夏蹙着眉头一一应下,这才转身出了穆府。
心儿静下来了,穆明舒这才觉得整个颈脖痛得厉害,想了想还是叫问春去请个大夫。
那年老的大夫摸着山羊胡看了看穆明舒的伤口,什么话也没说,只开了两幅药,同一些药膏便背着药箱走了。
一直到夜里熄灯时分穆礼都不曾回来,就连赵奕衡那里也没消息。
穆明舒着急上火也没法子,躺在床榻上一直等到子时这才扛不住睡了过去。
赵奕衡三更半夜翻窗而入的时候,带过的阵风吹起冰蓝色的绡纱帐,隐隐约约还能瞧见床榻上那人熟睡的面孔。
他脚步轻移,眉眼带笑,撩起绡纱帐才看了一眼,面色便顿时冷了下来,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寒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