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出了景仁宫,回雪便带着烟紫留了下来,给皇后轻轻施了一礼道:“刚才臣妾乱说了话,求娘娘恕罪。”皇后听了回雪的话并不答言,只是又退回到椅子上坐着道:“本宫说了要抄经,你还有事吗?”回雪往前一步道:“臣妾前些日子让王方去了娘娘身边侍候,不知他……怎么样?”
皇后听了,坐在椅子上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护甲,慵懒的道:“怎么,你想把他要回去?”回雪本有这个意思,一听皇后如此说,倒也不好张口,只得道:“臣妾不敢,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后打断道:“他本是本宫的旧奴,不过一个奴才,也值得你郁嫔挂在口上,你回吧。”回雪见皇后赶自己走,一时也不好强要,只好行了退礼,刚退到廊下,便听到皇后在内室里声色俱厉的道:“还不快把这凤戏牡丹的宫毯给本宫撤下去烧了,哼,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不太毒,最毒女人心,怨不得她叫青嫔,原是配她这颗黑心。”
走出景仁宫不远,烟紫便抢上一步问道:“主子想要回王方,皇后娘娘不答应,只怕王方以后的路便更不好走了。”
“你注意景仁宫门口的小李子了吗?”回雪问道,烟紫点了点头。回雪接着道:“想来是昨晚他私放王方出去被皇后发现了,所以皇后连他一起责罚,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挨了不少板子,王方就更凶多吉少了,怎么着他也侍候姐姐一场,对我也算尽心,此事又因我而起,我不能……”
“郁嫔娘娘。您快去永和宫瞧瞧吧。”回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急急赶来的苗初给打断了,苗初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夹袄,脸上冻的通红,一双手也早早的起了冻疮,行过礼后,便把手缩回了袖里,来回的磨着,想来是冻疮遇热便会发痒,她一路跑来。手上出汗,冻疮便更难受了。回雪见她焦急的喘着气,宫道上又不时有人走来。便也不好多问,带着二人向永和宫赶去。
自良嫔去后,便很少有人来这永和宫了,上次太后的意思,让岑梨澜住这里。不过是看她也得了皇上的宠幸,怕她跟回雪拧成了一条绳,对硕绘不利罢了,没想到太后净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硕绘死猫上不了树,竟然还连带她去了庵里修行下半生。想来这暗无天日,无穷寂寞的伴着佛主的日子,也是她的报应。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虽永和宫的主子换了一茬,永和宫却还是原来的样子,琉璃黄瓦。雕花廊柱,宫墙宽厚。朱漆醒目,虽房子还在,但里面的风景却是大不相同了,夏日里阳光从院墙外照射进来,照在院子里两垄花上,烟紫也曾帮着良嫔修剪过这些枝桠,那时候承熙还很快乐,手里扯着纳兰送给她的风筝,一些欢声笑语如这些曾开放过而又枯萎的好一样,无奈的落下,又深深的融进了土里,就像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花从来没有绽放过一样,无声无息,琉璃瓦上托着厚厚的一层雪,晶莹洁白,在阳光下放射出七彩的颜色,又随着稍微升上来的一点温度慢慢的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回雪不禁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满院的萧瑟,自打岑梨澜住进永和宫后,内务府按例也分派了几个侍候的人,只是这些人如今或站在廊下,或坐在永和宫偏房的木栏上,手或揣在袖里,或抱在怀里,一副懒懒的模样。
听到永和宫内室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回雪也顾不上打量这些懒惰的奴才,只急急的进了屋子,只见岑梨澜此时正斜靠在榻上,背后垫着两个塞棉花的绒垫子,两个小宫女正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守着,岑梨澜的一只脚穿着高底青帮旗鞋,另一只脚却是褪去了鞋袜,轻轻的放在榻沿上,见褪去鞋袜的脚红肿了好大一块,就连脚踝处也起了两个燎泡,回雪不禁上前去,心疼的很,却又不从下手,只忙着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伤成这样,叫太医了没有?”岑梨澜脚上生疼,嘴上却还笑着说:“已经叫了。”回雪正要问是如何伤成这样,便听到内室的帘子掀起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的太医,身背一只小药箱,脸上挂着些许汗珠,顾不得擦汗,便给二人行了礼,半跪在榻前仔细的给岑梨澜看起了脚,岑梨澜因见他是年少的太医,便觉得不大好意思,伸出的脚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那太医倒是面无表情,只是用手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脚道:“奴才是太医,在太医的眼里,只有病人,并不分男女,也没有众生相,还请娘娘放松,让奴才好好给您看一看。”岑梨澜听了不禁笑了出来,没有众生相,这话说的倒像是他不是太医,而一位高僧,听了他的话,便也不排斥,伸直了脚,太医拿出一场棉布来倒上药汁,轻轻的在她的脚面上擦拭了一会,又从箱里拿出一个淡紫色的瓷瓶,把那药粉倒在她的伤处,拿出细布来轻轻的给她包扎好,另开了一副散瘀消肿的方子让小太监去抓了药,才缓缓的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道:“娘娘的脚想来是被炭烫到了,脚面上留有的炭灰,奴才已给娘娘擦净了,如今下了方子,天又冷,伤也易好,只是请娘娘多坐着,不要轻易下地行走,不然磨破了脚,不但疼,恐会留下疤痕。”说完,又示意小宫女去拿了一床薄毯子来道:“娘娘还是盖的厚些,不要招了风,对脚上就不好了。”说着,又行了一礼,才准备背着小药箱回去,烟紫看的入神,这个太医年纪轻轻,却如此懂的关怀病人,说话又如春风拂柳,让人听了一阵暖意,不禁多看了两眼,太医退后三步准备出去时,却正好撞在她的身上,烟紫脸上一红,嘴里只喊着:“对不住了,是我…….”是我两个字说出了口,却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说了。
“是奴才太过鲁莽,请姑娘恕罪。”那太医见烟紫尴尬,便行了一礼。回雪见他知分寸,便问道:“你是新来的?”
太医又给回雪行了一礼道:“回郁嫔娘娘,奴才苏思维,因补刘太医的缺,被太医院进招入院,不懂宫里规矩,冲撞了娘娘,姑娘,还望恕罪。”回雪见他说话很是客气,薄薄的嘴唇,胡茬青灰,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眼神里也清澈明亮,便让他退了出去,烟紫不敢看他,只是听他嘴里刚才叫着姑娘二字,不禁心里如投了一块石子,回雪无暇注意这些,只欠身坐在榻沿上道:“宫里的炭盆都是奴才们收拾,你的暖炉平日里也是苗初捧着,怎么就伤着了脚,若留了疤,皇上不喜欢了,我看你如何是好。”
岑梨澜听了叹了口气道:“皇上喜欢不喜欢,我倒不怎么在意,自咱们在储秀宫一起住,你也知道,我不是个争宠的人,皇上的心在哪里,我也不以为意,我平日不过是喜欢看看医书罢了。”回雪听她这样说话,便屏退了身后的小宫女,让她们站在廊下守着,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怎么说这些丧气的话,如今你可不是被皇上封为贵人了,这是好事,在这宫里,你不好好活着,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欺凌,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活着,虽然,有生之年,恐怕我们也没有多少机会见他们了。”说完,回雪也叹了口气。
“是青嫔娘娘故意用暖炉子烫的我们主子。”苗初听她们说话,便插了一句嘴,岑梨澜想拦住,苗初却又接着道:“就是早上打翻了她送给荣妃的汤,她便记恨在心,出了景仁宫不远,奴婢见青嫔脸上没有好气色,便也不敢去招惹她,没想到她故意等我们主子到跟前,装出一副和气的样子,跟我们主子说了会子话,又装做不经心的样子,手上一滑,那暖炉连炉带炭便掉在了我们主子脚上,她比我们主子位分高,又说不是故意的,我们主子没办法,只好扯着我回来了。这不,才伤成这样。”说着,苗初转身去沏了两杯茶放在榻前的小方桌上。
回雪听了苗初的话,自然明白青嫔不单是因为那汤的事,更多的恐怕因为自己提了那宫毯的事,皇后在众妃嫔面前给了她难堪,她不过是借机给岑梨澜使绊子罢了。想到这,心里有些内疚,岑梨澜好像看明白她所想似的,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你都是为我好,只是这青嫔,也太毒辣了点。”
回雪把桌上的茶递给岑梨澜道:“你且养着,她犯的事我们自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她兜不住的时候。”
岑梨澜喝了口茶,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最近身上可好?可有什么不舒服,这前几个月,书上说可是要好生养着,永和宫离的远,你以后可别来回的跑,若有事,我去相印殿找你。回雪低下了头,告诉她自己一切还好。”岑梨澜又半开玩笑似的加了一句:“你可少侍候皇上,万一他耐不住,你可小心你的肚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回雪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她多心了,然后说道:“你怎么这么说皇上,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夫君。”岑梨澜听了有些不以为意的道:“夫君,我的?他是全天下人的夫君吧,古人道眠花宿柳,形容天天光顾妓院青楼的男人,皇上又何尝不是这样,你当他是唯一的一个,他却视你为众人中的一个,这不公平。”回雪听岑梨澜越说越不着边际,便打断了她道:“尽是胡说,伤了脚又不是伤着了脑袋,这话让皇上听着,别说脚,你就连脑袋也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