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间烛火略昏暗些。
因为那个男人喜欢这样的情调。
他有已经不再年轻,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神色,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并不是色意,而是揣摩。
柳灵铃独坐在他的对面,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看着,她就坐着,没有一言一语。
师父和子君都说过,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道伤疤,那是不可触及的地方。若想去了解,就算不被对方信任,也要让对方觉得你是懂他的人。
柳灵铃习得宽恕剑法的最后三式,略有小成,做不到透过对方的眸子就能蛊惑对方的心神。她只能靠自己每个神态言语的掩护,慢慢的松懈对方的防备。
许久许久,对面的男子喝光了一壶酒,又拿来另一壶斟满。他终于悠悠开口,第一句便是他打量的结果,“你不像是艺妓。就算再高傲的艺妓眉宇多少都会染上风尘色,你没有!”
柳灵铃不苟言笑,抬起眼眸,透亮的瞳眸里倒映着他不屑一顾的傲慢,“不管曾经是什么身份,都逃不过命运的玩弄,不管我是什么样的颜色,此刻身在玩乐的地方。还管那么多过去的事?”
高冠的贵人哈哈笑起,“好一个不管什么身份都逃不过命运的玩弄。看来在姑娘眼里我们达官贵人跟地上蝼蚁也没什么区别了,枉我追逐名利一生,到头来也却成了姑娘嘴里一句笑谈。着实伤感!”
柳灵铃抱着琵琶轻拨动一根细弦,弦音清脆入耳,宛如流水荡尽心田,“人生在世,奋力追求的未必是最想要。耗尽春秋,追到手了又想丢弃,人都是这样,最好的东西从来就没得到过。”
贵官人苦涩一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眸渐渐深邃,似乎陷入了远久的回忆,“姑娘好深的见解,不如弹奏一曲,不辜负良辰美景,也好解在下的惋惜之情。”
柳灵铃随手又动琴弦,弦音三三两两的荡动,牵制着神经,宛如故事的前轴,引人入局。“贵人~斟酒满上。”轻淡的语调从稀薄的红唇里飘出,外使摇晃着酒杯眯了眯眼,盯着眼前的佳人不由得有些着迷。
弦音响起,一点一滴,缓缓舒适的让他沉静其中。曲调伤感优柔,让他想起过往的种种。
“阿婷,阿婷,等到山花全开,我便娶你过门。”他想到自己少年的时候,白衣俊马,在山脚遇到美丽的她。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无拘无束,有说有笑。就连回忆着都能另他笑起。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这记忆已经多久没有回忆了,再想起,竟还是那样欢喜。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身白衣不逊的自己。也许他不知道,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拨琴的女子。
柳灵铃闭上眼睛,让灵力透着琴音缓缓进入放松的内心深处,不紧不慢,跟随在他脚步的后头。
这并不是个很复杂的故事。
少年高官公子的他,遇到贫民善良的女子,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惜家人不允许,他们觉得他应该迎娶同身为高官后代的女子。
为了拆散他们,母亲使尽毒计。
先让人把少女拖进山野玷污了她,又将她赤裸的抛在大街上。可惜被爱冲昏了头的少年还是想要她,他那时天真的觉得只要自己坚持,她就一定能够幸福,他们会冲破世俗的障碍,永远的在一起。可惜他勇敢的爱情非但没有拯救她,还彻底摧毁了她。
母亲再次找被儿子藏起的女子,愤怒异常。直接丢进了廉价的妓院,供人免费玩弄,整整一夜,不知有多少污秽的男人进入她的身体,撕啃着她的肌肤。
她,血流不止!
她,癫狂求死!
少年再次见到她时,那是个被人削光头发,满身刀刻妓女的流血怪物,就在他的脚下扭动着赤裸的红色身体,不会笑不会哭,嘴角挂着口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少年歪扭着脖子,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的怪物,他不停的喘息着,头痛欲裂。猛然转身,拔出侍卫腰间的刀,一刀砍断了怪物的脖子,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很久很久的以后,少年的身边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可他总是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再想起那个少女时,他也不记得什么怪物妓女的。他只知道,她留下的映像永远是美丽的,山脚下、野花丛、粉衣长发的善良少女。
她总会说,“我会等山花全开,等你娶我过门。”
柳
灵铃已经睁开眼睛,手上的琴也缓缓停下,然而对面的男子却没有醒来。酒水洒了一地,他沉沉的睡着,然后停止了呼吸。胸口是一大片的鲜红,仿佛被了捅了一刀。
其实不应该是仿佛,因为他的胸口确实是裂了,不是刀刺的,而是用灵力撕开的。
那是柳灵铃用幻术编织的梦,让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在那样美丽而脆弱不堪的梦里,就算是身手高强心思缜密的巫山国外使也放下了防范。
怀中的少女用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柳灵铃曾一举以为用他人的伤口,伤害他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那样弱不禁风又敏感的地方,怎能再经风霜。
可看到白衣少年看到匕首留在胸膛的时候,温柔的笑起……柳灵铃忽然明白了什么。
最脆弱的也是最需要弥补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柳灵铃坐在原处久久不愿起身,她在想着人是多么奇妙的动物啊,有时候那样坚强,有时候又那样脆弱;她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如约回到隔壁了……她感应到了熟悉的妖气。
——她从琉璃州回来了。
她去过她最想要去的地方,得到她最想要得到的人,连心脏都给了她,这样让人恨也不是怨也不是的女人……为何偏偏再相逢!
命运啊,真是会玩弄人!
隔壁的厢房。
青空沉默许久,看了看窗外,终于从凳子上站起,走到一面墙边,轻轻敲了两声。
他能感应到对面的人已死,也感应到柳灵铃的灵力沉寂许久。
可她偏偏没有过来。
自己身为她的师父,却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徒儿,与其说无奈,不如说羞愧。除了保护她,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墙上挂着的一副巨画被缓缓掀开,柳灵铃抱着琵琶从里面出来,原来墙体早就被破坏了。
叶叶青几番犹豫没能上前,夏舒也就走了一步脚就不听使唤了。
青空接过柳灵铃怀里的琵琶放在一旁,一边把脉一边问道,“怎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幻术不同于其他剑术,剑术使不好伤身,幻术使不好会很伤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