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便觉得很有意思,这人人前爱民如子体恤百姓的,真实面目却是很烦当街争吵大呼小叫的臣民,乃至于任何为了鸡毛蒜皮都能争吵起来的双方,都不如一起去死来的清净。
怀瑜第一次从赵稷口中听到不如都去死的言论的时候,他印象里那个得体大方,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已经破碎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笑着看万民赞颂的帝王。
赵稷是生来注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前君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便是诞下了太子。
当今圣上这样说,父亲这样说,兄长这样说,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殿下将来必然让王朝更加的生机勃勃,只有怀瑜隐隐的担忧,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笑谈,又或者说他说什么胡话,父亲必然要责罚自己的,怀瑜向来很怕疼,所以他决不会说出去。
而太子殿下将所有阴暗与冰冷全都展示给怀瑜看,不是为一个知己,只是想拉一个人和他共享这样阴暗扭曲的世界 ,而又把怀瑜深陷在忧虑中的反应当成另外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怀瑜趴在窗户上,心情因为想的太多,也变得有点沉寂,他看着外面的雪因为人来回的踩踏已经变得污黑,堆积在一起,搀合着废弃的物品,独立成一堆人人躲避的雪堆。
然而还不等他发表什么感慨,马车便已经停下来了,却不是到了将军府,而是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那是好像有什么人晕倒在街道前,于是引起了围观,惹的街道不能通行,怀瑜从窗子往外看,只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能看清是什么人,至于太子殿下更是老神在在,是对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围观的兴趣,至于出手管理,更是不可能,他喜欢半夜出去惩奸除恶,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菩萨心肠,只不过无聊想要找什么刺激罢了。
怀瑜正纠结要不要下车去看一眼的时候,便听见有马蹄声传来,下一刻那聚散在一起的人便如同潮水被推开一样,同时伴随着一声惊呼
“李小将军来了!”
而后,便是两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停在怀瑜的面前,数声嘶鸣之后,便有人下了马,长发高束,一身墨色劲装,是万分的英气逼人。
另外一个人也从另外一匹白马上下来,却是十分文雅。
怀瑜看着他们,便脱口而出
“兄长!”
他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兄长,而且张问镜怎么也和哥哥一起?他不是在家中看书的吗?
怀瑜一喊出兄长两个字,赵稷便已经睁开了眼,两个人对视一眼,怀瑜便径直的下去了马车,太子殿下顿了顿,也跟着下去。
这时节人群已经隔开一条道路,李怀瑾与张问镜已经进去,便见了内里有不小的一圈空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晕倒在街角,衣衫凌乱,面容上全是划痕,看不出相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另外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坐在台阶上眼圈血红一片,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哭了多长时间,见了面前忽然多了两个人,便瞪大眼睛,更是连抽泣也不敢抽泣了,只是紧紧的拉着那男子的衣袖,害怕有人将他们分开。
怀瑜和太子随后也随着隔开的人道进去,怀瑜便又喊了一声大哥,怀瑾他们才转过身,朝他笑了一下,有些惊奇的说道
“真巧,怎么这么早回来?”
而后看到站在自家弟弟身后的太子,怀瑾便朝他虚虚的拱手
“太子殿下。”
张问镜也跟着行礼,围观的群众才知道后面这位看着天潢贵胄,长得俊俏却不太好亲近的人就是当今太子。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齐齐的全都跪下去,喊了什么见过太子殿下,只是太凌乱,大概是激动又恐慌。
赵稷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便让众人起来。早有跟随的侍卫隔开人去,不让人接近太子。
太子越过怀瑜往前走去,到了怀瑾的面前,注视着他,才微笑道
“你去什么地方了?”
怀瑾立刻便十分开怀的回答
“去找了老太傅,询问他老人家一些东西。殿下怎么跟着怀瑜出来,他一个人也能回府,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赵稷便道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回去再说。”
他说话的时候,很是坦然。又低下头去看着晕倒在墙角的男人,和旁边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子,眼睛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怀瑾已经蹲了下去,想要问孩子什么问题,然而任凭他怎么努力露出温和的表情,小孩子也一动不动的,一个字也不说,且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
张问镜便凉凉道
“你这样的问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审犯人。”
怀瑾抬起头,皱眉道
“你不要总是说风凉话,我已经很温柔了。”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温柔的人,会劈头就问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他的父亲是被谁害成这样的。”
张问镜徐徐说道,虽然这样说,却一点没有帮忙或者展示什么叫做温柔的意思,他站在那里,隐隐有一种十分冷漠且厌恶的感觉散发出来。
太子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掠过,好像有一瞬间的暗沉,不过转瞬即逝,无人发觉。
怀瑜这时候也已经上前,却被吓了一跳,一则他看着男人还有些眼熟,看到那孩子,却一下子认出了就是当日找道士算命的那对父子。
二则这男人瘦骨嶙峋不说,竟然被人毁容,面颊上全是刀痕,难道当日蒙着面纱,是怕被人看到吗?
于是怀瑜下意识的便说
“怎么是他?”
他一说,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怀瑜的身上,怀瑾便连忙问道
“你认识这个人?”
怀瑜便摇了摇头,又说
“只是见过一面,他好像是来神京找人,怎么会晕倒在这里?”
且看着虽然憔悴,但是能拿出一锭银子算命,应该也不会是什么穷苦之人,怎么就沦落到如斯地步。
怀瑜是已经完全忘记这人那一身半旧的衣物,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当下怀瑜又蹲在兄长的身边,伸出手去探脉,是万分的虚弱,如悬一线。只是怀瑜虽然常年身上揣着什么毒,药之类,治病的药物却实在没有多少,且这样近距离的看着,才发现这人脸上的伤痕其实是新伤口,但是脸上被溅了许多的泥土,就算要治疗,也得要先净面才行。
于是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怀瑾便说
“我带他骑马回去,让娘亲看看,至于这个小孩子——”
怀瑜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想起太子向来喜爱洁净,想必不大愿意让沾满泥泞的小孩子在他的乘轿里待着。于是转过身和张问镜说道
“你骑马能带一个小孩子么?”
张问镜无所谓的说
“你的马,带谁都好。”
怀瑾便伸出手要怀抱那晕倒的男子,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太子却忽然开口,无甚感情的说
“将他们父子都放入我的轿中罢。一个一丝意识也没有,一个这样小,你带着——也不大方便。”
怀瑾愣了一下,太子已经转身,和那些侍从冷声说道
“将人抬入轿中,再牵一匹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