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元年,有许多的人离开神京,也有许多的人进入神京。
当然每年都有许多的人在神京进进出出,只是——这一年,进出神京的人格外特别,他们中许多或许此刻还籍籍无名,或者不过略略有些微名气的人,然而在此后的若干年,这些人已经成了大禧王朝上熠熠生辉的明珠。
武帝赵稷一生所重用的大臣,几乎都是从这一年开始崭露头角的。
并且,这一年,是武帝的大婚之年,君后乃是镇国大将军府中的小少爷,名唤李怀瑜者。世上,或者说神京并没有太多的人的见过李怀瑜,这位养在将军府重重楼阁层层护卫之中的小公子,他们只能道听途说,从不同的人的只言片语里来猜测这位未来的君后——
与其兄长——大禧最年轻的武状元李怀瑾有着十分相似的俊美相貌,只是面容轮廓更加细腻,性格更加温和,而起举止典雅如同亭亭净植的荷花一样,而其乐器也很有造诣,除了有些时候喜欢自言自语说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或者说,果然是很好的君后人选。
况且据说,他本来就是作为君后来培养的,因此仪态气度非同一般,而且能够使得天子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为其三不五时的拜访将军府,与他见面,更便可见其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了。
坊间的人在茶余饭后谈起这些虚无缥缈没有证据的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群情激奋且显得很是若有其事,倘若不了解内情的人,听到会诧异这位未来君后对天子的影响如此深远,然而若是深知内情——或者说当事人听到这样的话,便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怀瑜在幕帘后听到外间讨论的话,不由得露出哭笑不得且略略窘迫的表情,他竟然不知道天下之人都知道赵稷对自己“情真意切”了,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早就是天家的人了,更不知道大禧人民对于天家之事的感情如此关心,只是关心的点太过偏颇了。
怀瑜低声咳了一声,尽量不被外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他的面前坐着的是江东做绸缎生意的温家大公子温观景,之前兄长的婚礼虽然最后不欢而散,然而那一套由温观景亲自操刀的婚服实实在在很是惹人注意,因此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商户。
温家常年经营丝绸,但若是依照成为业界龙头,以样式新颖为名来说,却可算作是江东白手起家的新秀。温观景接手家业之后,便大刀阔斧狠狠的对自己家中的产业做了变革,不但只做绸缎生意,还高价挖了师傅来,专门设计新颖样式的衣物,使得温家在江东一时名声大噪。而今谋求名扬江东之外的方法,因为神京乃是国都,当下最让人喜欢的衣物用品之样式自然以国都看齐,因此温观景将老家一应事物安排好之后,便带着十几个好手来了神京,既是为了来是想要见识一下神京的制造,也为看开辟自己的新一番江山。
虽然不是很顺利,不过年前搭上了镇国将军府,也算的很大的进步了。
因此怀瑜将要成亲的消息一传出,温观景便主动请缨,亲自监工,为其设计了婚服——怀瑜此次前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怀瑜伸出手,将两道正红色的书帖放在了温观景的面前,俱摊开来,其中一道是温观景与其坊内的人昼夜不息设计出的手稿,千鹤环绕,桃花盛开,胜在典雅大方,又易于穿戴;而另外一贴婚服却是金凤朝圣,牡丹环绕,起起落落,是环佩叮当;层层叠叠,是金玉堆叠,一眼便见的庄重华贵之气,让人不禁屏气凝神,不敢造次。
“你既然是做绸缎生意的,应当知道傅家。”
怀瑜在外间换了其他话题,不再谈论他与赵稷感情之后,才缓缓的放平了心情,又看着温观景,慢慢的说道
“你的想法很好,至少我很喜欢。母亲说应当对付出心血的人说出感谢,不至于使其感到失望,从而失去继续前行的信心,所以我约您过来,说出我的喜爱之意,只是我的喜欢,实在不值一提,请您前来,也是为表达感谢之意,期望未来仍有机会,来穿戴汝之手艺。”
温观景先是一愣,而后便立刻反应过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或者不甘,或者说,当他看到这样的两张帖子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一定落选了。
他在江东的时候就时常听闻傅家的名声,在设计出这样的衣物之前,他已经考察了很多的信息,甚至为考虑到这位小公子平时以简便的衣物为主,便大胆的除去了不必要的装饰,力求典雅大方,样衣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称赞,这不但是他们如玉坊的一大突破,也是一件难得的佳作,因为这件衣服一看上去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并且有着名贵之子的气势——但是却不是君后该有的气势。
傅家与皇族纠缠这么多年,比温观景更知道该如何在万人瞩目之下展示皇家威仪。
所以温观景心悦诚服,并且说道
“能让小公子欣赏已经达到了在下的目的,至于败在傅家的手下,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多谢小公子让在下看到这幅手稿,让在下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
怀瑜扯了扯嘴角,维持着表情,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通温观景,然后才若有所思的说道
“以倒卖黄金为生的傅家先祖,想必也从来没有想到,傅家会成为黄金与丝绸制造这些行业一手遮天的存在。而能够取得这些成绩,除了傅家几代人的积累,与傅家当今的主人傅浓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而立之年便成为神京人人皆知的经商天才,那么,温先生,你也想成为这样的人物吗?”
怀瑜的声音不大,隔着一道帘子就没有人可以听得到了,但是坐在他对面的温观景却听得清清楚楚,并在他话音落下之后,立刻坐直了身体,又有些严谨的说道
“温某只是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这就如同养了一棵树,自然是想要他茂盛生长,从而又很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棵树的存在,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棵树是最好看的,也从来不觉得这个世上只有这棵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