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稷抬起头来, 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略略感慨道
“只是忽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分外有些感慨, 说起来其实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赵稷停顿了一下, 怀瑜看着他, 忽然心有灵犀的接过话说
“倘若胸无大志, 是要安于现状吗?”
赵稷便格外的开怀
“这个道理是,身为王上,就该以权示人, 作为君后,不需要志向, 你的志向, 就是施加于众人的命令, 所谓不可实现的志向,只是地位太低用来安慰自己的话而已。”
怀瑜:……
果然是没有什么灵犀的啊。
这话实在是不可理喻到让人反驳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就知道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样的话虽然是粗鄙之语,不过用来形容赵稷这样的人真是恰如其分的。
但是怀瑜也只能配合的呵呵两声,露出一个十分之敷衍的笑容,然后很无诚意的附和道
“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 圣上的言语, 还真是听起来令人醍醐灌顶的道理啊。”
赵稷没忍住便笑了一下, 竟然是有些宠溺的语气了
“傻子, 讲来哄你的话,有什么道理可言。”
“我知道么。”
怀瑜撑了这么一回儿, 也已经觉得有些疲倦了,于是斜斜的倚在一旁的扶手上,背靠着枕背,看着赵稷没所谓的说
“但是你既然说出来,此处没有臣子来称赞,我当然要给你捧场嘛,不然显得多尴尬。”
赵稷啧了一声 ,佯做难以置信的说道
“原来朕已经沦落到这样需要夫人捧场的地步了。”
怀瑜便有些开怀的翘了翘嘴角,背后靠上的是包裹着新鲜棉絮的绸缎,背靠上去便让人有就此眠去的欲望,因此怀瑜很舒服的动了动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又没有什么力气的,软软的说
“一直都是这样啊,从小到大,只有我跟着你漫无目的的跑来跑去,跟着你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其实你和先君后有同样的志向吧,做一个名扬天下的侠客什么的,其实和我才是真正没有关系,我又不想到处的飞檐走壁,但是没有人会跟着你这样乱跑的,于是你只能找我啦,只有我傻,认你差遣,说起来真是吃亏,倘若不是你,倘若不是你……”
摧眉心道,倘若不是你,我也不用做月出而坐,日出而息的人,也不会白天提不起兴趣去和别人认识啊,倘若我每天精神饱满的,说不定会喜欢上神京诸多权贵子弟中的一眼,也不会被问镜这样轻易的就迷惑,然后跌了下去,摔了一个实打实的跟头。
但是这样的想法主观意识太多,说出来好像是自己故意把所有的事情推脱给赵稷一样,所以还是不要说。
赵稷听着那越来越低的声音,转过眼看去,怀瑜已经完全闭上了眼,甚至也闭上了嘴巴,好像就这样坐着就能睡着了。
赵稷便轻声说道
“倘若不是我,也没有人会想起来要安慰你,傻瓜。”
其实所谓的安慰,也只有一点而已,张问镜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即是说怀瑜这样毫无志向的其实是李家福气,倘若他也有什么扶摇而上九万里的豪情壮志,那么将军府势必要遭受一点摧残了。
身为臣子,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不过,怀瑜这世人是做不出什么招摇到令赵稷嫌隙的事情了,所以这样的“倘若”,也没有假设的必要。
怀瑜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躺在床上了,愣愣的看了床顶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前一夜好像是去找赵稷谈心来着,怎么就回来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的,又想起来自己昨日十分的失落,于是心中又隐隐的透不过气来。
虽然昨天好像是开解了,但是现在想起来,仍然是觉得心情低沉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又或许是春困秋乏,尤其这样已经透着热气的季节,更是不想动弹,唯有一点关心,是问镜的安危,但是他又没有勇气去询问关于他的事情,毕竟那样明明白白的拒绝自己的援手,或许也不想自己参与其中。
于是便是真的觉得万般懈怠了,于是重拾了旧艺,开始制作香片。
制作香片便要聚精会神,怀瑜过分的沉静,令赵稷也有些意外,有些诧异的想怀瑜竟然是真的喜欢那个张问镜吗?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其实自己原先也只是猜测怀瑜对张问镜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却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说起来也不怪赵稷不确定,毕竟怀瑜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不像是会真情实意的喜欢什么人,又或者会感受到“被抛弃”的意愿。
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情绪,还是很难纾解,于是暗暗的生闷气,像是一只不知道怎么怕脾气于是选择原地自闭的小猫一样。
赵稷到云鹤宫里的时间便格外的多,有时候对面坐着看云来云去,或者弹琴调茶,又或者坐而论道,只是闲闲的聊着,也没有什么好记录的,只是让怀瑜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说而已,彼此在日光里分别两处坐着谈话的时候,只觉得时光慢慢的流逝,好像是日光倾落,一寸寸的映照着空中的尘埃,如同照射虚无的红尘。
怀瑜便在这一寸寸的日光里醒来睡去,对什么都是兴趣缺缺的,像是冬眠的动物一样。
这样的时光一直延续到回来的第十天,第十天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天色昏沉沉一片,前一夜并没有什么要下雨的征兆,但是第二日一早就落下雨水,怀瑜匆匆忙忙的让人把他晾晒的花儿搬到走廊里,其实也用不着他来吩咐,宫人们早就把花转移了,但是下雨似乎很能令人感觉到兴奋,怀瑜也不例外,他蹲在盛满了花瓣的框子前,去挑拣其中落入的树叶,看起来也格外的认真,赵稷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宫殿。
今日该是韩云回来报账的时候。
赵稷到御书房的时候,韩云已经早早的到了,带着一大叠的证词站在御书房内,雨水在窗外淅淅沥沥的敲打着花草树木,洗刷出一片的稠绿幽深。
要到了最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