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迁宫和册封

自那日仁武帝从杨柳阁面色不愉的走后已过了三日,陛下那边再无动静。崔嬷嬷暗暗为自己娘子着急,心下纳罕陛下那日为何拂袖而去,明明当时气氛正好啊。韩默景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何况这许多年过去她对他早就无一丝情谊,有的不过是对皇权的敬畏罢了。

“嬷嬷,淡定些吧,陛下来不来杨柳阁咱们的日子还不得照样过。其实陛下来了一次也是有好处的,你们看,咱们的膳食份例不是给补回来了,煎服的药剂也每日有人送来,安乐能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说实话若是陛下来得勤了我还真是不知道该以何种面貌应对,现下这样正好。”韩默景出声安抚道。

“娘子倒是心宽,这宫里边谁不争那盛宠啊,盛宠就是皇恩,是地位权势,是荣华富贵。”崔嬷嬷还是有些不甘心,娘子才貌一等身尊贵何不抓住这个机会重获盛宠呢。

“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以前我们韩家在帝都也算是一等一的累世大族,现在又如何呢?祖父辞官归乡荣养,父亲在东南不毛之地出任刺史,哥哥戍守西北边关无诏不得入京。不论你如何忠君爱民门生遍地都抵不过君王要办你的一句话!”韩默景这四年实在是看的通透了,什么情谊都是狗屁!

高行在一旁垂首听着她们的对话,平实端正的脸憋得通红,半晌呐呐说道:“奴婢觉得娘子的话说的对,咱们现在过得日子虽苦了些,可胜在随心安乐,再……再去争宠还不知结局如何呢!”

“你懂什么!”崔嬷嬷听得高行反驳她有些不乐意,高声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娘子是不想争,可是你难道看不见帝姬一日大似一日,不说远的大婚出嫁,就说过完年帝姬也就四岁了吧,开蒙进学都是大事,难道帝姬要和咱们窝在这里一辈子!”崔嬷嬷顿了一下转头对韩默景说道:“娘子,奴婢没有什么私心,也不是贪恋富贵,实在是您得为帝姬思虑一二啊。”

高行其实心里也知道崔嬷嬷说的在理,现在陛下记起这杨柳阁东山再起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论为了谁都该争一争,何况难道一辈子让娘子背着那样的罪名吗?!可他就是替自家娘子委屈不值!若娘子能得配一良人……“反正……反正奴婢就是觉得不值!陛下配不上娘子!”

“住嘴!”崔嬷嬷大喝一声,“你不要命了也别连累娘子!什么都往外胡沁!”

高行被崔嬷嬷一喝也猛地回过神来,妄议圣上可是大罪!自己贱命一条并不如何,万不可连累娘子与帝姬!慌乱跪下对韩默景说道:“求娘子降罪!”

“起吧,这屋里就咱们几个无碍的,只是你切切记得在外可不要胡言乱语丢了性命。”韩默景并不以为忤,这杨柳阁里除了他们又有谁呢,断不怕隔墙有耳。“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现下我心如乱麻一时也没有主意,且容我思虑两日吧。”

韩默景本就拿不定主意,一方面觉得诚如崔嬷嬷所言就是为了安乐将来应该拼一拼,古来没有背景权势的公主和亲死在外面的还少么;一方面又觉得仁武帝实在是生性多疑,两人之间现在已无甚情谊,就怕争到最后落得更加难堪落魄的地步,到头来再连累了安乐就得不偿失了。这样辗转反侧思虑了半夜,到子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就听得崔嬷嬷在外面高声叫道:“娘子快快出来!出大事了!”韩默景昨夜没有睡好头昏沉沉的,听见崔嬷嬷的话穿戴齐整也未束发洗漱就走出门去。

韩默景看着眼前的情景足足愣了有十息功夫,杨柳阁是个两进的小院,前一进的屋子都锁着里面都是些破旧的桌椅家具,他们四人住在后院,正屋是韩默景母女居住,东厢住着崔嬷嬷,高行住南边的倒座房,西厢锁着的是一些杂物。可现在除了住人的屋子还立着,别的屋子都坍塌了大半,瓦砾木块满院子通往大门的路都堵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韩默景回过神来边问边快步朝主屋旁的耳房走去,“安乐可醒了?”

“帝姬无事还在睡着,奴婢刚才看过。高行已经去清路去了。”崔嬷嬷跟在韩默景身后说道。

听见安乐无事韩默景的心就放下大半,“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塌了?嬷嬷可听见什么响动?”

“怪就怪在这儿,奴婢一点儿声音也没听见,昨夜和平常一般无二。”崔嬷嬷随着韩默景进屋,心里也十分纳罕。

韩默景坐在安乐的床上看着安乐的睡颜沉吟道:“真是怪事,我昨夜睡的不沉也是什么响动未闻,好好地怎么塌了?算了,人没事就好,等用过朝食,咱们一块儿清理吧,安乐年幼别在磕碰了。再者这么乱糟糟的也实在不像样。”

二人正商量着清理事宜,就见高行忙叨叨的进来,脸上又是担忧又是激动,进屋来也顾不上行礼,就说道:“娘子!娘子快出去接旨吧!周大人来宣旨了!”

韩默景与崔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难道那日陛下不痛快的走了,现下终于腾出空来问罪了?韩默景思虑了一下也就放开心思,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坏又能怎么样呢。

韩默景叫醒安乐,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四人跪到正屋前听旨。周正手捧着一卷明黄色圣旨高声宣道:“朕膺昊天之春命①,鸾书光贲,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宠膺,笃懿亲而衍庆。聿稽茂典,用涣恩纶。是用封尔为常乐公主②。锡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佑;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绥厚禄。钦哉!”宣读完圣旨周正笑呵呵的对韩默景说道:“才人,公主快快请起!臣再次恭喜才人了!”

韩默景抱起安乐,心下虽有些糊涂,不知仁武帝怎的想起册封安乐了,不过安乐有了品级就不至于在宫中受人欺负,想来进学的事也有希望了。韩默景说道:“劳烦中贵人宣旨跑这一趟了,本是该封个红封与大人同喜,可我这杨柳阁实在是没甚黄白之物,现下不知为何有坍塌称这般样子就不请大人屋里稍坐了,等他日我手上宽裕再一并致谢。”

周正躬身忙道不敢,“娘子不必如此,此乃臣分内之事哪里敢当的您一句谢。臣出来时陛下嘱咐臣说,昨夜地龙翻身③宫中许多年久失修的宫殿都有所损毁,若是杨柳阁也塌了就让臣再宣读另一道上谕。”说着从身后的小黄门手里接过一黄皮折子不如上一道圣旨郑重。

韩默景见他又拿出一道上谕忙要提裙跪下,周正伸手拖了一下她的胳膊忙说道:“陛下有令,这道上谕娘子免跪。陛下上谕,杨柳阁年久失修让娘子和帝姬迁去碧波苑,午后有内务司来给着娘子迁宫。关于禁足一事陛下说等娘子在碧波苑安顿好以后就可以去贤妃娘娘的鸣鸾殿晨昏定省,这禁足自然就解了。”

“多谢陛下圣恩!”不论如何安乐有了封号同时也迁出了这破败的杨柳阁总是好事。本来昨夜自己还在纠结是否要去争,现在倒好仁武帝这两道旨让她重回宫妃们的视线,她又顶着个废后的名号,以后的日子估计有的热闹了。

周正把两道圣旨捧给韩默景复又从袖里掏出两把青铜钥匙,钥匙一大一小造型复杂,“娘子,这是陛下让臣转交给娘子的,陛下说,‘原来的东西可以随时取用,不必在意他人眼光。’”韩默景接过来一看,那钥匙竟然是栖凤宫的宫门大钥和自己放嫁妆的私库钥匙!

“大人回去替我谢谢陛下!”把钥匙揣进袖里,韩默景这声谢说的真心实意!

午膳刚刚用完,内务司的人就来了,因为杨柳阁实在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崔嬷嬷只把贴身衣物外赏收拾了三个包袱并高行给常乐公主做的木头玩具,不过两个时辰就迁宫完毕。

碧波苑在太液池的东面与仁武帝居住的未央宫隔着凤栖宫和一座月影台和一座临观池,除了凤栖宫是皇后居所外,月影台是一座观星之处,而临观池则是宫中一处小型的宴饮场所。碧波苑是一座半架在太液池上的三进院落,架在太液池上的一处宽阔开放的台子,夏季垂钓乘凉最是惬意,坐落在地上的建筑虽不宏伟但胜在精致。只是因着碧波苑地处偏避所以一向没有宫妃居住,不过韩默景倒觉得正好可以多清净 。

韩默景站在正厅四下观看,只见屋子四周挂着素色绡纱既透光又防尘防虫,屋里陈设一应都是新的,博古架上也是放的满满当当的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品但也都是美人才能用的品制。韩默景转了一圈尤其对正屋和安乐住的耳房满意,碧波苑的正屋和耳房尤其宽敞明亮,比其他阁苑的窗户大了将尽三分之一,窗户也不是用常用的素纱封糊,镶嵌的是一整块儿打磨的光滑透光的白水晶,秋日的阳光毫无阻隔的透进来既温暖又明亮。

韩默景有些纳罕这样好的宫室怎么就轮到她的头上,不过转念有又一想,安乐现在是有封号的常乐公主了,虽只是四品但怎么也得有个差不多的院子不是,更何况这碧波苑景致虽好但实在是偏僻了些想必没人愿意来。略一思虑也就通透了韩默景把这点儿疑惑抛到脑后,想着什么时候去栖凤宫取回点儿嫁妆以便以后用银钱时能大方些,不至于像以前一样捉襟见肘。

忙忙乱乱了大半日吃过晚膳后韩默景几人就各自歇了,这几年来韩默景已是没有让人上夜的规矩了,一则崔嬷嬷年纪大了,这四年大家同甘共苦韩默景不愿劳动她,二来她自来又不喜内侍近身伺候是以高行一般很少进正屋。至于品秩上缺少的宫人内务司明日就会将人数补齐。迁宫第一晚韩默景怕安乐换了环境不太适应索性就母女两一起睡到正屋。四人忙乱半日早早睡下都早已忘了地龙翻身宫室坍塌这么大事缘何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更何况为何独独住人的屋子毫发无损,莫不是这地龙也会看人下菜碟儿不成。

相较于早就歇下的碧波苑来说,仁武帝就没有如此安逸了,朝堂上的事情刚刚处理完,贤妃那边就派了个小黄门过来呈送各宫损毁情况。

仁武帝打开贤妃的呈奏细细观看,沉吟一下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娘娘,现下这后宫诸事都是她和邢妃孟昭媛在管,朕看这损毁的宫室都是年久失修的偏僻所在让她自己在这呈奏上盖印交予内侍司修缮不必再来请示了。”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仁武帝说道:“陛下,贤妃娘娘说,若陛下说让用印可是要去栖凤宫请皇后金印盖上?”

“不必了,朕命人给贤妃并邢妃孟昭媛各雕了一枚玉印,以后宫中大小事务她仨人共同商议用印,不用回回去栖凤宫请金印了。”

小黄门应了声诺双手托着呈奏和玉印退了出去。

周正见小黄门退下,偷偷拿眼瞧着上座的陛下,开口说道:“陛下可是怕贤妃去栖凤宫请金印万一和娘娘撞上恐有不便多惹事端?”

“胡言!朕不过是看她们管理宫廷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忍她们再为些许小事就去栖凤宫请金印罢了!”仁武帝面上有些恼怒,“成日就你话多,若再妄言朕就把你打发到栖凤宫看管宫苑!”

“陛下息怒,臣也是胡乱猜测一二,若陛下真调臣去栖凤宫臣就在那儿恭迎娘娘还巢。”周正并不具仁武帝脸上怒色,他侍候仁武帝日久一眼便看出仁武帝并不是真个恼怒,不过是空做样子罢了。

“越发胡言了!滚出去给朕叫王琰进来!”

不多时一位身形高壮面目方正的中年人进来,此人正是羽林军都尉王琰。王琰躬身叩拜对仁武帝说道:“回陛下,昨夜羽林军儿郎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就拆了几座废旧宫室,幸不负陛下皇命!”

仁武帝听见王琰话语面上有些讪讪,幸而底下人俱不敢直视天颜,“嗯,不错!昨夜羽林军众人加奉一月,只是这件事都与朕烂到肚子里不可让旁人知晓!”

王琰虽心下疑惑为何陛下要命羽林军少年不知鬼不觉得拆除宫殿,但他自来终于仁武帝就算疑虑过重也从不质疑,是以低声应诺。 而后又听得仁武帝说道,“朕这里有一封密诏,你派可靠之人加急送往西北韩烨将军处,让他密切注意镇北王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