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妃听得入神,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清溪,忍不住微微诧异地笑:“清溪,你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讷讷寡言的样子。如何这些日子以来,却肯如此长篇大论地跟本宫分析这些了呢?”
清溪沉默很久,抬起眼来,却微微恍神:“娘娘,奴婢听说,贤妃那个死了的丫头吉祥,她一家子都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贵妃愣了愣,也沉默下去,半天,有些哀然:“咱们这些进了宫的人,说起来,有主子,有奴才,其实都一样:活得都不是自己,都是家人。只是可惜,到底家人会如何,其实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清溪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声音中却油然而生一种莫名情绪:“娘娘您,应该能说了算的……奴婢现在,打心眼里希望娘娘一生一世都能平安富贵。只有您平安富贵了,奴婢一家子才能真正平安……”
赵贵妃看着清溪的头顶。那一头黑真真的秀发,如同墨染过的一般,这样一把好头发,只简简单单地挽了宫女最常见得双鬟,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只是在鬟上各绑了一条浅粉色的缎带,与身上的宫装衣裙同色。里里外外都透着谨慎和小心。
赵贵妃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一抹说不明的暖意:“宫中岁月艰难。主仆们都是相依为命。清溪,不仅你,还有香雪,其实都是指望着我的恩宠过日子。咱们主仆相得,是意外的缘分。我希望这个缘分,能长长远远地下去。”
清溪抬起头来,诚挚地看着赵贵妃:“娘娘,我和香雪,必定要跟您一辈子的。”
赵贵妃感动得拉了她的手,握得紧紧。
就像是两个人的情感有了一座桥,又像是两个人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还像是,两个人中的不知道哪一个,忽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午时,邹充仪换了伤药,又喝了汤药,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幽隐的后门忽然被人一长三短急促敲响。线娘耳朵一动,急忙去开了门,从门槛下抠出了一个小小的角纸,又急忙掩好了门。背了人,将角纸展开一看,大惊,转身就往耳房跑,推开横翠和桑九的房间门,进门顾不上二人正在互相上药、衣衫不整,压低了声音急道:“二位姐姐,刚来的消息:崔修容滑胎了!”
沈昭容在蓬莱殿睡得正香,就被飞星没死活地推醒:“小娘,醒醒,快醒醒!崔修容的胎没了!”
赵贵妃和清溪正说得高兴,香雪一把推开殿门闯了进来,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娘娘!崔修容滑胎!”
贤妃正在仙居殿的美人榻上摇着芭蕉扇乘凉,平安迈步进来,低眉顺眼站在贤妃身边,低声道:“娘娘,成了。”
贤妃回头看着她,似笑非笑:“行啊,平安,真的出息了!”
清宁宫。
戴皇后午睡刚醒,正解了衣衫泡在浴池里解暑,梅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旁边的一众宫女发现梅姿的情绪不对头,都有眼色地慢慢退出了浴池。
戴皇后头枕着池边的玉枕,除了头部,连头发都浸在池子里,闭着眼睛,惬意舒爽。
戴皇后听到了衣裙的簌簌声,片刻后,发现浴池附近寂静无声了,便睁开了眼睛,待看到梅姿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问:“她的胎,掉了?”
梅姿垂下了眼帘,用了很久的时间平复呼吸,然后才问:“是娘娘绕过奴婢出手了么?”
戴皇后笑得两只秋水眼都眯了起来:“我有那样傻么?我什么都没做!”慢慢敛了笑容,眼中的秋色变作了寒冰:“我只是,带着所有人去了一趟,而已。”
梅姿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出现了三分笑影:“娘娘长大了。奴婢很高兴。”
戴皇后得意地白了她一眼,道:“敢情你还拿我当三年前那个骄纵的傻丫头看待呢!”
梅姿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向了另一个她关心的事件:“娘娘知道邹充仪挨打、贵太妃礼佛、邹家二房升迁、福王爷遣散清客的事儿了吧?”
戴皇后的笑容更加畅快了些:“知道了。”
梅姿的神色微微凝重了一些:“娘娘打算怎么做?”
戴皇后骄傲地一抬下巴:“本宫打算什么都不做!这么好的形势,本宫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不如就这样做壁上观,由着她们兴衰起落,反正,他们安安静静,我是皇后,他们打翻了天,只要圣人没有发话,我还是皇后。既然如此,本宫去蹚那趟浑水做什么?”
说着,戴皇后双手捧了一大捧池中的红色玫瑰花瓣,洒落出去,笑道:“最好她们都这样作死自己,只留下我一个人,才好呢!”
梅姿满意地点点头,赞道:“娘娘这就对了。”顿一顿,看戴皇后还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又无奈起来:“不过,娘娘,崔修容滑胎,您得立即赶过去才对啊。”
戴皇后皱了皱眉头,万分不耐烦:“真够麻烦的。她个小小的修容,我还得去捧她的场!”说着,忽然又展颜一笑:“不过呢,这种场,本宫捧得十分开心就是了。”
梅姿看着她浅薄的笑容,只觉得隐隐头疼,只好假作不见,扬声冲外吩咐:“来人,速速给娘娘更衣上妆!”
紫兰殿。
崔漓像已经死去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撒红的纱帐、百子嬉戏的细葛布被子,如今看在眼里,都像是最深刻的讽刺。
自己到底还是疏忽了。
皇后带了所有用心险恶的宫妃前来,本身就是给众人机会陷害自己。而自己没有任何招架的力量。唯有加紧防范而已。
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阿琚是自己的家生子,自幼服侍的侍女,除了阿珩,自己最信任的人。所以,她做了陪嫁,她的家人升了家里的副总管。
可是,她的心太大,心眼又太不够用。
自己除了疏远她,让她只做一些轻省不动脑子的活计之外,无法可想。
竟然就是这样而已,就被人钻了空子。
她今天早晨端过来的那一盏蜂蜜温水里,竟然放了整贴的滑胎药。
就这样明目张胆。
就这样堂而皇之。
自己喝了水,阿琚退下,回房,锁门,自尽。
斩断了一切可能追查的路线。
自己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
自己连报仇都不知道该冲着谁去!
自己自诩聪明,得罪了沈昭容,得罪了邹充仪,甚至,暗地里还惹恼了太后。却仍旧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崔漓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痛得想要张嘴狂呼。
“我的孩子……”
崔修容凄厉的声音响彻紫兰殿。
就连在紫兰殿门口遇到的匆匆而来的帝后二人,都被这声音瘆得身子一抖。两个人对视一眼,无言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