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凤回到自己的下处,两只手心已经疼得火烧火燎,忙扎煞着两只手,小心地用手指头去翻往日存下的伤药,一边自己嘟囔:“什么时候用得着过金疮药了真是……”
门一响,有人冷笑:“你这样下去,只怕神仙药也救不了你了!”
洪凤一惊,忙回头看时,原来是孙德福进来了。
“师父……”
孙德福听得下头人回报,说洪凤去了一趟幽隐,匆匆回来时,两鬓都是汗,颊上是不自然的晕红,两只从来放在外头好随时忙活差事的手,却密密地缩在袖子里不曾拿出来过。孙德福立刻意识到洪凤近来的异常怕是终于引起了幽隐的反应,便嘱咐了内侍们一番,亲自来看视洪凤。
孙德福看着他急忙又将两只手收进袖子,哼了一声,伸手过去,硬将洪凤的袖子撸起,两只整个手掌都红肿着渗着血丝的手便露了出来。
孙德福心下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便心疼起来,自家这个小徒弟自小便乖巧嘴甜,如今长了十七岁,自己一板子都没舍得打过,实在生气时也有,屁股上几巴掌也就过了。
孙德福面上却强忍着不肯露出来,只是硬拽了他的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随身带的伤药,一边亲手细细地边吹着边给他上药,一边冷哼道:“活该!总得有个人舍得揍你!不然,你这臭小子能翻了大明宫的天!”
洪凤早已瞧见师父心疼红了自家的眼圈,心下温暖,两只手像小时候向师父讨糖吃一般,直直地伸在孙德福面前,小声地认错:“师父,您别担心,我都改。”
孙德福狠狠地瞪他一眼,低声骂道:“改?不给你个狠的,你能知道疼?能想着改?也就是邹娘娘肯教你,你给我好好地孝敬她!”
洪凤听这话,知道孙德福已经完全放下了对邹充仪的芥蒂,面上便露了笑容出来:“我都孝敬。圣人早就发了话,让我给您办身后事,给您摔盆打幡呢!”
孙德福冷笑一声,低声道:“笨蛋!师父今日再教你一次!你师父我的身后事自然有你师兄操心,你把心思多往邹娘娘那边放些,那才是你一辈子的靠山。”
洪凤心中一惊,面上便微微地沉思起来。
看起来,明宗似乎对自己更加满意、更加优容,甚至隐隐有盖过孙德福之势,但实际上,却是更加信任郭奴——其实,把自己调到身边就近观察,却放心地把郭奴搁到幽隐去看着邹充仪,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而自己,却真的以为圣人更加亲近自己了……
洪凤只觉得里衣又湿了一回。
孙德福看他面色,知道他想通了,心中也自安慰,便继续低声道:“跟主子从来都是一跟到底,中途改辙更张的没一个有好下场。这事儿,奴才们知道,主子们更知道。你记着自己的出身,记着你们四个第一个发誓要效忠的人,那才是你们背后的人,也才是会永远护着你们的人。”
不错!不错!
洪凤自己在心里大喊:师父,你说得太对了!
主子们对半中间投效的人,永远没有对自幼随身的家奴好,就是这个道理——你今日能弃了她,投了我,那明日呢?会不会弃了我,投了第三个人?
洪凤更加坚定了自己跟从邹充仪的决心。
笑着低声对孙德福便道:“师父,我一直以为你最疼郭师兄,好生吃他的醋。今日才知道,师父一直都是最疼我。师父,就算您的身后事都是郭师兄办,徒弟发誓,也会永生永世不忘您老人家的这份厚爱恩情……”
孙德福又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我要你永生永世干嘛?你小子这辈子给我好好地活着,以后别让我坟头儿上没人烧纸,我就知足!”
没人烧纸?
这是在说,郭奴并不是真心孝敬师父么?
洪凤不敢再往下想,决定这种事情,回头还是去当面让邹充仪给自己直接下结论好了。
孙德福顿了顿,继续低声道:“臭小子,把你为什么挨揍,好好地说给我听听!”
洪凤想起了邹充仪的嘱咐,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便把小武的事情暂时瞒下来,反而把自己悄悄地监视裘昭仪和沈昭容的事情低声说给了孙德福听。
孙德福还真不知道小武的出身,只当是自家的徒弟开始培养自己的小势力而已,并没有当回事;听了洪凤的话,就以为他已经将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冷笑道:“你还真以为圣人和我不知道么?你当内侍省的隐卫全都是吃干饭的?!”
洪凤只觉得背心一冷,额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圣人已经知道了?!”
孙德福又哼了一声,拽过他的另一只手继续给他上药,口中轻飘飘地告诉他:“裘老将军过世,裘昭仪那里自然是要加人的。多一个少一个,圣人就不知道了。至于沈昭容那里,从药香事件后,就一直在加人,不过隐卫少,内侍多,圣人也就不太介意了。”
洪凤顿时对孙德福佩服得五体投地:“师父,您真厉害——师父,您一定长命百岁,徒弟觉得得再跟您学半辈子,才能有师父道行的三分模样!只是师父,您既然这样明白,为什么无论如何不肯再跟邹充仪联系呢?”
孙德福抬手照头给了洪凤一巴掌,低声道:“傻!咱们现在这样儿很好。不然,师徒三个面儿上看都偏向邹充仪,反而不好。你师兄板上钉钉是必要跟着圣人走的,你现在从哪儿看也都是邹充仪的死忠了,你师父我跟邹充仪这样不远不近着,才能起个平衡。何况,前阵子师父跟沈将军走得过近,圣人已经有了猜忌之心。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疏远一些。咱们求的是一世平安,不是刹那花开!你回头把这个话告诉邹充仪,她就知道了。”
洪凤此刻看着孙德福的钦敬眼神,几乎要把个孙大总管得意到飘向半空!
沈迈的羽卫也得到了孙德福尚未与邹充仪恢复联系的汇报。
沈迈皱了眉头苦苦思索。
若真是只为了一个花期,孙德福真的不至于啊。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迈脑际忽然闪过另一个念头:是不是,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