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嫔御在邹惠妃那里都没有讨了便宜,回程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些悻悻。私下里坐在一起聊起如今盛宠的邹惠妃时,便带了几分酸意。
只有一个凌婕妤,无论众人说邹惠妃什么,好也罢,坏也罢,她是一个字的评论都不肯说的。哪怕被人点着名儿地问,也都是笑着躲闪:“我不懂这些。”直到有一回魏充媛急了,逼到脸上说她:“想是怕我们告诉了惠妃,你以后就没处儿躲了是不是?不过是让你说一句怎么看惠妃娘娘,又不是逼着你说她老人家的坏话!”凌婕妤方才怯怯地笑着说道:“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惠妃娘娘殿里的茶点倒是很别致。”把魏充媛气得无法,好几天没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三天,众人便接到了邹惠妃的回礼:“还病着,天又热,我也懒得动。就不去各位那里叨扰了。这是在掖庭时闲着没事自己做的小东西,大家留着赏人吧。”
魏充媛收到的是一盒玫瑰花茶,文婕妤收到的是一盒茉莉花茶,凌婕妤收到的是一小箱果子酒,高美人收到的是一匹天青色锦缎、一匹霞红色软纱,耿美人收到的是一屉腌渍梅子。
其中,凌婕妤收到东西时,还有小语笑着传的话:“这酒暖身,又不燥,夏日喝也不怕的。我们娘娘说,您看起来身子还是弱,即便再热,记得不要贪凉。婢子私下里跟您回一声儿,这个酒,实在怕热时想喝,扔半条小冰鱼儿,十分爽口。”
凌婕妤又惊又喜,笑逐颜开地道谢:“太好了,我正想这个喝呢!”又关心地问小语:“你在惠妃娘娘那里可好?如今邹娘娘盛宠,你可别又左了性子,天天逼着娘娘给程充容报仇。”
小语抿着嘴笑,道:“婕妤还是这样善良。婢子现在邹娘娘那里,经历的一应事情都曲折离奇得很,如果不是婢子不方便跟您说,必是要惊得您好几宿都睡不着觉。邹娘娘跟……别的人不一样,她万事都记在心上,婢子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会放过害我们家小娘的人。也请您放心,从我们小娘的冤屈,到您受的委屈,将来,一笔一笔,邹娘娘都会讨回来。”
凌婕妤看着小语目瞪口呆,半天,方又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是留在惠妃娘娘那里,还是回程家?”
小语轻轻地呵呵笑了,深深地看了凌婕妤一眼,只看得凌婕妤的腮上微微发红,方笑道:“婕妤这话怕是替人问的。婢子回婕妤的话,这种事情,婢子怎么可能自己做得了主?谁知道哪一天,婢子哪句话惹到了邹娘娘,又被邹娘娘送给谁去呢?”
凌婕妤顿时面红耳赤,嗫嚅道:“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小语抿抿嘴,笑了,轻声道:“婕妤娘娘,婢子很确定,婢子的结果,必是求仁得仁。邹娘娘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她已经说过,会给我个好归宿,我相信,她就一定做得到。”
凌婕妤眨眨眼,有点似懂非懂:“小语,你是在告诉我,邹娘娘比崔姐姐值得信任,是不是?”
小语莞尔一笑,轻声道:“您那日不肯接着娘娘的话搬来仙居殿,娘娘十分欣赏。”
凌婕妤腮上又一红,垂下眼帘,许久方道:“小语替我谢邹娘娘,然后,嗯,过阵子,我喝完了这一箱,再跟娘娘要。”
小语用力地点点头,笑着告辞而去。
凌婕妤坐在自己的房中想了很久,直到魏充媛的侍女闯了进来,才发觉自己收到的那一小箱果酒没有收起来,只得勉强笑着拿了一半,“请”那侍女拿走“孝敬”魏充媛去了。
凌婕妤的贴身侍婢小穗看着那剩下的三小瓶酒发愁:“顷刻间就去了一半,这才够饮几天的?”
凌婕妤叹了口气,咬着下唇想了半天,迟疑道:“不如,你去私下里问问桑九,看看这酒是怎么做的,咱们自己悄悄地试着做?”
高美人那里,邹惠妃派的是尹线娘。
尹线娘比较干脆,把锦缎软纱交割完毕,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我们娘娘让婢子给高美人传话:宝剑赠英雄,名花赠美人。高美人那样出众的巧手针线,如何不给自己做些好衣裳穿?还缺什么,只管跟仙居殿说话。”
高美人看着尹线娘利落铿锵的样子,忍不得扑哧一笑,玩笑道:“惠妃娘娘那样温婉有礼的人,即便骨子里再锋利,也必不会让你这样直通通地跟我说这些话。小姑娘自己图省力没关系,不怕误了你娘娘的事?”
尹线娘脸上一红,但也只是不好意思了一忽儿,便又扬起了头,自己笑道:“怕什么?凡我娘娘看得上眼的人,一则必定聪明,二则必定豁达,三则,也不会跟我个小丫头计较这些,只要领了我娘娘的情,看我这样直率,说不定还更加开心呢!”
高美人又是一笑,道:“你倒是会给人戴高帽,也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尹线娘看着她,眨眨眼,歪了头,问道:“那高美人可喜欢我娘娘送的礼物?”
高美人嘴角翘起,却殊无笑意:“惠妃娘娘显然是知道嫔妾母亲是浣纱女出身了,不然,怎么会想得起来大热天的送布料给我?”
尹线娘瞪大了眼,上一眼下一眼地看高美人,似乎实在忍不住,问道:“高美人在乎这个?”
高美人身子一振,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问道:“你难道不在乎自己是个宫婢?”
尹线娘摸摸头,困惑地看着她:“宫婢——妨害我喜欢邹娘娘和沈昭容么?妨害我向家人报恩么?妨害我讨厌皇后贤妃和魏充媛么?”
高美人冷笑一声:“可你不一样要向皇后贤妃和魏充媛行跪礼?”
尹线娘失声一笑:“行礼也害不着我讨厌她们啊!我还向孙公公行礼呢,也害不着我肚里骂他白痴啊!”
高美人一噎,看着尹线娘,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尹线娘歪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哦!高美人显然是看不起自己亲娘的身份了,所以才这样在乎!”
高美人顿时急了:“谁说我看不起……”
尹线娘忽然嘻嘻地笑起来,叉手行了个揖礼,潇洒地转身:“礼物送到话带到,婢子差事已毕,告辞!”说着,便蹦蹦跳跳地领着等在房间外头的四个小宫女扬长而去。
高美人木呆呆地坐在房间里,面对着桌子上的绸缎软纱,一言不发,直到天黑。
文婕妤早遣了人来嘲弄她:“看来高美人的出身已经是阖宫皆知啊!不然,怎么连惠妃娘娘这样温厚行事的人,大夏天地都送了布料来,这是让高美人给惠妃做衣裳呢吧?”
但高美人的呆愣吓走了所有的人。
连文婕妤都错愕不已:“难道这几年还没被我练出来?惠妃不过送了些布料来,就把她气成这样了?连裘昭仪上元节时让她做灯,也没见她变成个傻子啊?”
直到华灯初上,身边的宫女提心吊胆地来请她用晚膳,高美人才惊觉一般醒转过来,勉强笑了笑,摇摇头说了一声不吃了,转身便上床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三天。
文婕妤终于担心起来,请了御医来看,却被揉着惺忪睡眼起身的高美人礼貌地请了出去:“夏日贪睡而已,无妨的。”
到了第三日夜间,高美人自己分花拂柳去了仙居殿,笑着直接跟邹惠妃讨东西:“我外家手都巧,阿娘擅衣料,阿舅擅木工。我撂了这么多年,这样那样的用具都不全,娘娘赏我个好架子吧,我想绣点东西呢。”
邹惠妃却不给:“不许绣大幅的,伤眼睛。没事情就给自己做好看的衣裳去。一秋一冬,需要的衣衫鞋裤多了去了。你这个美人的位份,按定制没有太多的花样成品给你,不如自己做的,反倒清新舒服。桑九带着高美人去咱们库房,看上什么拿什么——沈昭容在我这里就是这样,你也不必跟我客气。”
高美人微微湿了眼窝,却干脆地站了起来:“娘娘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顿一顿,又加了一句:“一会儿我就不来辞行了,请线娘帮我送回去可好?”
邹惠妃痛快地点头,又问:“手边的人使得顺心?”
高美人微微思索,摇摇头道:“倒也无妨。之前是我不肯做,如今么,应该也能收伏。”
邹惠妃点头,再无别话。
高美人和尹线娘一路聊着天回去,东西由两个内侍搬着。
入更,尹线娘来回邹惠妃的话:“高美人只是说闲话,旁的一个字都没有。”
邹惠妃笑着点头:“聪明人!”
横翠却撇了撇嘴:“高美人可真不客气,各样的绫罗绸缎都拿了些,看那架势能把明年春天的衣衫都做出来!”
邹惠妃不在意地笑:“我凭空多了一个绝大的助力,却只是送了些用不着的布,还不够便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