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祭拜

曹云奇也注视着殷、阮二人的相斗。看了一阵,心里烦躁,脑中混乱如麻,只想:“我这一败,日后怎在师妹面前抬头?她还会理我吗?”想到田青文,眼光不自觉地看向她那里,却哪里还有师妹的可爱倩影?心中寻思:“师妹呢?师妹她去哪儿啦?”猜疑之中,忽地又想到陶子安,一双怒目在人堆中搜寻:“这小子?他妈的这小子也不在!师妹也不在,莫非……莫非他们俩人……?他奶奶地!”心中往歪处一想,妒恨、醋意陡生,再也无心关切场中的争斗,起身离座,出了大厅。

原来在田青文心里,一直是希望曹云奇赢的,盼他能够坐上总掌门这个位子。但她十分清楚,这希望太渺茫了,结果不言而喻。她也本想出头力争一下,而转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凭自己现在的这个本事,在殷、阮这两个人跟前,只能是自取其辱。第三场比武结束之后,她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了,转身出厅,穿过内宅,独自走往后园。

田家庄北依山势而建,南临官道,占地里许方圆,共分三进院落:前院占地最广,除了这练功厅房之外,东西两侧还建有十余间供门中弟子起居用的厢房,院中空地都用青石板铺就,宽阔平整,这也是门徒平日练功的场地,现在排放二十余辆装载珠宝金银的车辆,为安全起见,阿克苏调拨了一百名亲兵在此守护;中间是内宅,也有四十余间瓦舍;第三进院落则是一个花园,规模虽然不大,假山池塘、厅台楼榭,倒也齐全;在园子东北角,十几株苍松环绕之中,有三间青石屋,这里就是供俸草莽英雄李闯王、天龙门开派师祖,以及北宗历代已故掌门神位的地方,不到祭祀之日,平日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进的。

田青文径直走到石屋窗前,在一口红漆棺椁旁站定。那棺头前神位倾斜,烛台翻倒,素烛早已燃尽,只留一滩白汁凝冻在地上。她蹲下身来,伸手扶正烛台,拣起神位,用衣袖将覆在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一行字露了出来:天龙门北宗第七代掌门田公归农之灵位。原来这棺椁里所盛殓的,正是田归农的尸身。

一个月前,正适逢天龙门北宗掌管军刀的届限已满,殷吉领了几个弟子来到田家庄,迎归军刀。

其实天龙门始创于康熙初年,原本一支。在创派掌门人(田姓侍卫)死后不久,门中的两个顶门大弟子起了纷争。一怒之下,大师兄带同本座弟子远赴浙州,在那里开山立柜,另立门户,江湖上称其为“南宗”;原有的天龙门总舵这一支派则是“北宗”了。

两宗掌门有了嫌隙,相互也不来往,只是隔了十年,才要聚会一次,还是例行一件公事。

原来天龙门分宗之后,关于那把镇门宝刀的拥有,两宗掌门也作了协商:各宗轮流掌管十年,十年期满后,交由另一宗掌管。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军刀之中藏有“寻找宝藏的重要关窍”这个大秘密,之所以对这刀如此看重,并不完全因为它是本门“镇门之宝”,更主要的是——这刀曾是李闯王所用过。在他们心目中,李闯王才是他们江湖草莽眼里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虽然他是朝廷嘴里的可处以极刑、抄户灭族的贼寇!其实,这只是社会各阶级所处的立场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看法罢了。田归农便也拣了交接军刀的那个日子,将门中的事务全交给了大徒弟曹云奇管理,自己让出掌门之位,意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事先他请了一些好友前来观礼,陶百岁一是自己的生死弟兄,二是儿女亲家,自然是不能落下了。

谁知就在观礼的前夜,变故突起,那把军刀竟然让人偷了去;而更令人吃惊的是:田归农突然身亡!两起变故犹如旱天惊雷,所有的人都是惊慌失措,庄里上下一片混乱。

这时有人发现,众宾客当中单单少了陶家父子,大家便怀疑是他们杀了田归农,偷了军刀,而后逃跑了。曹云奇、阮士中等人草草盛殓了田归农的尸身,先放至后园,约同殷吉等人,去追拿他们。

田青文心中既恨且痛,但始终难以相信:陶子安会杀了她的父亲?便不顾还在孝期,执意跟随,要当面问陶子安个清楚。

众人从追赶陶家父子那天起,一去一回,至今已过月余。此时已是初春三月,积雪已开始融化,虽然还是寒冷,但隔了这些时日,料来田归农的尸身也会腐败变质。

田青文手抚灵位上的字迹,想起以往种种,心头酸楚难言。一阵冷风掠过,化纸盆中的纸灰四处飞扬,在空中飘飘荡荡,久不落地,倍添了几分凄凉之感。她心中默思着爹爹,想到前厅众人为了名利,正在舍命相拼,哪一个还顾念昔日情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犹如那浮散的纸灰,飘零不聚!莫名悲哀一齐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顺脸滴落。

正悲泣间,只听得有人柔声唤道:“青妹。”

田青文回转身来,只见陶子安站在身旁,却不知他何时也来到此处。

陶子安伸手拉起田青文,握住她的芊芊细手,望着她眼,柔情无限,眼中尽是怜惜之色,温言轻唤:“青妹。”

田青文泪光迷朦,心中情感如潮,再难控制,扑入陶子安怀中,将头伏在他肩上,饮泣不止。陶子安轻抚她后背,以示安慰。

蓦地,田青文推开陶子安,厉声问道:“我爹爹是不是你、你们害的?”

陶子安急忙道:“我们没害你爹爹!我怎能害我的岳父。青妹,你要相信我。”

田青文听了,心里一松,她知道,陶子安在她面前是从不说谎的,既然他说他们没有害爹爹,那就肯定不是了。她面色和缓,心里也似一块千斤重石落地,长吐口气,放低声音道:“子安,我一直就不相信,你会做出害我爹爹的这种恶事!可是,那把宝刀却真的在你们手中,你若说没、没拿,谁会相信?”她本想用“偷”这个字眼,但觉有些不妥,便改了个“拿”字。

陶子安叹道:“是我爹爹的主意。我劝过他,可他不听。不过……”他欲言又止。

田青文道:“不过什么?子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子安,告诉我,好吗?”说着抬起头来,双眼望住陶子安,眼神中流露出关爱和期待的神色。

陶子安心神荡漾,几欲醉了。他跨前一步,将田青文拥入怀中,用唇轻吻下她那柔滑细腻的额头,长舒口气,柔声道:“青妹,岳父他老人家在我们进房时,他就已经、已经死了。”

田青文心头一震,惊道:“什么?!”

陶子安道:“的确,在我们去、去拿那刀时,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田青文心中困惑之极,喃喃道:“已经、已经死了?是谁害了爹爹?是谁害了爹爹?”忽然又大声问陶子安道:“你告诉我,是谁害了我爹爹!是谁?你又为什么偷那宝刀?你说!你说呀!”

陶子安见田青文痛苦悲戚,他心里甚是疼惜,正欲出言安慰,猛听得一声怒喝:“你们两个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每一个字都好似从牙缝中强硬挤出,语音里充满着妒恨!

两人一惊!田青文一推陶子安,退开两步,转头瞧去,树下站着一人:绒帽狐裘,身高膀阔,浓眉虎目,正恶狠狠地盯着陶子安,眼里似欲喷出火来!瞅那架势,将他生吞活剥了才算心甘!不是别个,正是曹云奇。

原来曹云奇在大厅里出来,四处张望,哪里有田青文的影子?禁不住瞎猜乱想,便一路往内宅寻来,各个屋子看过,也不见人。

正焦恼间,见服侍田青文的婢女小春雪从前院走来,曹云奇拦住她问道:“见了你家小姐么?”小春雪回道:“小姐往后园去啦。”曹云奇眼里放光,飞步奔向后园,不料所见情景令他醋火升腾、眼眦欲裂!因此说话哪有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