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到秦王到来的消息,岷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刘广还没回来。
微微蹙了蹙眉,岷王与众人一同站起来朝着江府大门处望去。
不多时,扶笙负手缓步走了进来,今日的他一袭月白绣暗银竹纹锦袍,一双眼像冬天宁静的湖水般好看,眸底深处却隐藏着入骨的寒冷,白净的面容在阳光下透明如雪,仿若隔着清风明月飞花落雨般,让人接近不得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扶笙走进来以后,方才还喧哗热闹的园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因为他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容,也因为他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岷王往身后扫了一眼,确定再无任何人跟进来,这才疑惑地看向扶笙,“秦王也有兴趣来参加江府的接风宴?”
扶笙淡淡勾唇,“江府的孙少爷乃本王麾下,既是他找到了本家认祖归宗,本王作为他的前任主人,理应前来饮宴的,只不过中途有事耽搁了。”
扶启一直看向扶笙的背后,的确是再没有人跟进来,他不由得紧皱眉头,莫非刘广那个老太监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去行宫找秦王,反而真的去了府衙?
思及此,扶启恨恨咬了咬牙,心中直骂刘广这个糊涂太监竟然有求生之路都不走,非要赶着去送死。
扶笙一眼看见了徵义所在的方向,微笑着走过来,“如今该称呼你一声江少爷了。”
江鸣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敢直视扶笙。
素来了解徵义,扶笙对于他这个反应并不觉得奇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想要亲情,并且找到了亲情,本王自然是万分祝福的,不用觉得愧疚,来岷国之前,本王便说过了,到时候你可以不必再跟着回去。”
江鸣绷直了身子,抬起头看怔怔看着扶笙,半晌,低沉却好听的声音道:“殿下,您罚我吧,不管是去泡寒池还是赤脚踩荆棘,只要您说,我一定去。”
泡寒池和赤脚踩荆棘这几个字眼让本无情绪的赵氏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扶笙,见扶笙无甚反应又转过来看着江鸣,面上露出无奈神情,嗔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混话呢,秦王殿下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无端罚你作甚?”这么残酷的惩罚,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江鸣微抿着唇,没说话。
扶笙淡淡看着江鸣,道:“入了江家门,从今以后你就是江家人,你我主仆关系缘尽于此,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大可以来燕京找我,或者说逢年过节你想去燕京耍玩,都可以提前给本王写信。”
江鸣抬眸看着扶笙,一时说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听完扶笙这句话以后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迷茫中,找不到准确的目标点和主心骨,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赵氏原本担心秦王真的会怪罪于江鸣而责罚他,如今听了这番话,她才知是自己妇人之心多虑了,秦王哪里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赵氏虽然不知道江鸣从前跟在秦王身边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训练的,但不用想也知道极其辛苦,否则方才江鸣不可能轻易说出那些惩罚来。
看了一眼如今完好无损的江鸣,赵氏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只要江鸣这小子如今还好好的就行,怎么说,秦王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让他经受那些非人的考验也是为了激励他成长,未必就不是好事,若非如此,只怕江鸣此时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江家的男儿可不允许有这样的存在。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整天只懂得舞文弄墨,将来还怎么在朝中立足,还怎么为江家光耀门楣?
想通了这一茬,赵氏的心情慢慢平复下去,笑着对扶笙道:“老身代替江鸣谢过秦王殿下这么多年的栽培之恩。”
扶笙微微颔首示意,不再过多停驻在这件事上,转眸看向岷王,唇角微微翘了翘,“岷王,方才本王来的路上撞见了一个人,他跟我说了很多话。”
岷王心神一凛,听秦王这语气,似乎是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可是秦王初来乍到,怎么可能会抓住他的什么把柄,他前些年是做了些残忍的事,比如做长生烛的时候鲛脂不够所以杀了很多人取脂,比如长生丹里面添加了很多人血,不过这些事都是极其隐秘的,一般人进不去鬼蜮森林的祭塔,秦王便是想查,他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冥思完毕,岷王浅咳两声过后仪态更加端方了,好像根本没听见方才扶笙所说的那些话。
扶笙早就料到岷王的厚脸皮本质,知道他一定会装作没听懂。
扶笙也不恼,对着江府大门方向唤一声:“出来!”
不多时,唐伴雪、荀久和踏月三人带着方才从园子里跑出去的大太监刘广出来。
岷王乍一看见刘广,顿时明白了秦王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岷王所做的事连王后都不太完全清楚,只有这个一向忠心耿耿的大太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刘广全都看在眼里,烂在心里,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乱嚼舌根。
这也是岷王非常信任刘广的原因,因为刘广很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说话的艺术,总能在岷王心烦意乱的时候挑些恰当的言辞让他减缓情绪。
直到一刻钟前,岷王都还坚信刘广对自己忠心耿耿,是以,突然看见秦王妃带着刘广进来这一幕,岷王如同被人用剪刀戳了眼皮,猛跳得厉害,心中慌乱不停,他简直不敢相信忠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会背叛自己!
面对岷王审视的目光,刘广先是闪躲了一下,心虚地垂下头,尔后想到了侄子的无辜枉死,他胸腔内的恨意重重交叠,面部微微扭曲狰狞了一下,霍然抬起头来,直直对上岷王的视线,双眼内蓄积着难以抑制的恨。
刘广这个眼神带着些许阴毒,着实让岷王惊了一惊。
许是头一次看到一向对自己俯首为奴的人突然之间反叛了自己并露出这种难以理解的神情,岷王一时间难以接受,身子颤颤巍巍,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两步。
扶启正巧站在岷王身后,见状假意虚扶了他一把,在接近岷王之际,扶启唇瓣弯了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岷王道:“父王,现在可别急着晕倒,待会儿有的是机会让你晕。”
岷王骇然失色,猛地绷直了身子转过来瞪着扶启,厉喝:“孽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拾欢的命可还捏在他手上,扶启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只要他出了半分问题,拾欢必死无疑。
呵,扶启这个毛头小子还当真以为长生烛能让人死而复生便没有后顾之忧了?死而复生违背天道轮回,必遭天谴,如若他遭遇不测,那位高人一定会就此离开岷国,只要高人不出手,拾欢将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扶启一脸的不以为然,看着岷王微微一笑,“父王,我只是提醒你,眼下是公共场合,您作为岷国的君主,有必要在这种时刻保持清醒主持大局,以免待会儿有什么特别的事件,您若是昏倒了可就错过了。”
岷王气得脸色发青,死咬着牙怒瞪着扶启,那眼神,恨不能将扶启就此杀死才好。
扶启早就是站在秦王战线上的人,或者说他已经被王座冲昏了头脑。却并非是想坐上那个位置掌管生杀大权,他只是把王座和拾欢挂了钩,在潜意识里形成一种思维定式——有了王座便等同于有了拾欢。
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秦王也在场,扶启就更加不会害怕了,岷王再生气也不敢就此把他怎么样,而他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戏码里扮演旁观者便可以亲眼看着岷王被天下百姓从王座上驱逐下来。到了那个时候,他距离王座便近了一大步。
想到这些,扶启胸腔中的热血都沸腾起来,看向岷王的眼神里露出几许嗜血笑意。
扶笙不再看任何人,吩咐荀久将太监刘广带上前来。
荀久依言带着刘广走到戏台下面。
扶笙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岷王,转眸望向刘广,问他:“把你之前跟本王说过的话当众再说一遍。”
“不!”岷王顿时急了眼,那些秘密若是就此曝光,那他今日必定身败名裂。
“父王。”扶启笑意盈盈看着他,“您这是怎么了?”
岷王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闭了嘴巴,目光却像淬了毒,直盯得人心里发毛,大多数人都不敢直视岷王,有少数对上他的目光,吓得赶紧垂下脑袋。
王后和扶琰立即意识到扶启这是设了个圈套给岷王钻,准备对付岷王,对于江氏阵营的他们母子来说,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王后坐在席上,唇角露出几分快意的笑,岷王啊岷王,你一定想不到吧,枉费你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在拾欢身上,想用她来迷惑三王子继而控制三王子来对付江氏,可人家偏偏不领情,要反过来咬你一口。
冷笑一声,王后仰起白皙的脖颈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冷血男人,看着他因为害怕秘密曝光而慌乱无措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快意和解恨。
刘广得到了秦王的命令,立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怜的目光看着扶笙,恳求道:“请殿下恕老奴无罪,否则,老奴不敢随意开口。”
扶笙大手一挥,“准!”
立即有江府婢女搬来太师椅给扶笙和荀久坐下。
唐伴雪则在看见徵义的那一刻双眼一亮走到了他身侧站着小声与他说话。
扶笙垂目望着跪在地上的刘广,沉声道:“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孰是孰非本王自有定夺。”
刘广得了特赦令,这才放了心,恨恨看一眼岷王,抿唇片刻缓缓道:“回殿下,老奴可以作证,十年前的龙骑将军府一案是岷王派出暗卫动的手。”
此话一出,除了那几个知情人外,其他人全都惊呆了。
岷王亲自下旨灭了龙骑将军府的?哦不,不是下旨,是暗中动的手,龙骑将军府当年可是一门忠烈,什么时候与岷王结下了这么大的仇怨?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扶笙等议论声小了之后才吩咐刘广,“继续说!”
刘广张了张嘴,“岷王此举是为了嫁祸,因为他真正要诛杀的人是龙骑将军府的嫡次子禹舒阳。”
“你血口喷人!本王和禹舒阳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特意诛杀他?”岷王听到此处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含着万分急迫恨不能将刘广的嘴巴用针缝起来。
听到这里,换成江氏族人这边变了脸色,从老夫人到大夫人和二夫人,再到王后,这几人不约而同地提心吊胆起来,刘广说出来的话的确是能让岷王身败名裂,从王座上滚下来,但若是深究下来,江鸣实际上是江微的私生子这件事必定会曝光,到时候江氏必定颜面扫地,威仪尽损,被人诟病,今后还凭什么在岷国,在朝中立足?
老夫人最先想到了这一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幸得二夫人眼明手快赶紧先行替她顺气,又给她倒了茶润喉这才缓过来。
现场上百号人,人人心思各异。
岷王自然是担心自己的君主前途,江氏族人担忧家族名誉,然而扶笙他们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这一刻,扶笙其实是很纠结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他就设计好是一箭双雕,既能让岷王从王座上滚下来,又能让江氏的名声一落千丈从此为世人所诟病,可是这样一来,就等同于他利用了徵义的私生子身份。
徵义跟随他多年,虽然如今认祖归宗回了江家,可毕竟主仆情谊还在,如果徵义知道是他利用了他,想必心中会生恨。
荀久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眉头紧紧拧起。
唐伴雪也反应过来了,她手指轻轻攥紧衣袖,不断向扶笙投来求救的目光,祈求他能阻止这件事继续下去。
根据西宫良人的护卫刺探来的情报表明,徵义根本不知道他的私生子身份,他只当江氏二房是他的亲生父母,并且为此感到欣慰,如果让他突然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个私生子,而江氏族人全都合起伙来骗他,他会直接疯了的。
另一边,扶启也反应过来了,刘广只要再继续往下说,待会儿倒霉的便不止岷王一个人,还会把江氏也拖下水,那么今日所谓的接风宴将会成为最大的笑柄。
扶启最了解老夫人,她能容许江鸣这个私生子以嫡亲孙子的身份进入江家,却绝对不会容许私生子的秘密曝光在这么多人面前,那样一来,等同于要了老夫人一条命。
原来秦王这个计谋是一箭双雕,当真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让人直到最后一步才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扶启对扶笙的崇拜又添加了十二万分。
同时,扶启也有一种预感,如果某天自己也落入了秦王手里,自己一定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他算计至死。
一想到这个,扶启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想着今后的路还是乖乖按照秦王和秦王妃指引的走,这两个人太过腹黑精明,简直算无遗策,若是他敢不听话,说不定把自己陪进去连命都没了才反应过来,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夫人那双清矍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刘广,额头急得都快冒汗了。
大夫人感觉到了老夫人的忐忑不安,可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开口说话,否则一不小心就能将江微的事给暴露出来,到时候牵连了江家将门世家的清誉,谁也担待不起。
唐伴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哀求转为通红,如果可以,她很想现在就冲到扶笙面前求他别让刘广再继续说下去,小吱吱好不容易才找到家的感觉,他不能知道这么残酷的真相,那样的真相会直接毁了小吱吱一辈子的,他或许会崩溃,或许会比之前更自闭,从此将自己所在自我世界里,不会再理会任何人,直到孤独死亡。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唐伴雪的心就一阵一阵开始发凉。
荀久也在看扶笙,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办法解的,她只是想知道扶笙会不会为了把岷王和江氏一起拉下水而牺牲徵义。
荀久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扶笙要牺牲徵义的名誉把岷王和江氏一网打尽,那她一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果扶笙不打算牺牲徵义的名誉,那么刘广的话就不能继续往下说,只要不解释清楚岷王为何要追杀禹舒阳,刘广就等同于在污蔑诸侯王,这可是重罪。
扶笙究竟会如何选呢?
荀久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多看他只会给他增添压力。
扶笙是头一次对一件事情这么犹豫不定,如果让刘广继续说下去就必须要解释清楚徵义的身份,这样才能将岷王刺杀禹舒阳的动机表达出来,然而这样一来,徵义就真的彻底毁了,可如果不解释清楚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那么岷王就完全没有杀人动机,这件事就等同于他和刘广联合起来污蔑诸侯王。
扶笙的犹豫,头一次让荀久看到了他也会有摇摆不定的一幕。
暗暗下了决心,荀久突然开口道:“岷王口口声声说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可你为何要把秦王身边的侍卫徵义当作禹舒阳而进行全面缉捕?”
荀久这句话,表明了徵义并非禹舒阳,而是岷王草木皆兵,对禹舒阳有着超乎寻常的恨意才会在见到容貌和禹舒阳相似的徵义之后将他当成那个人并且派出王骑护卫全面缉捕他。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个徵义究竟是不是禹舒阳?
扶笙讶异地看了荀久一眼。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已经替他做出选择了——不拖江氏下水,所以只能澄清徵义并非禹舒阳。
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扶笙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附和荀久道:“本王的夫人说得没错,如果岷王你和禹舒阳无冤无仇,为何要把本王身边的护卫当成禹舒阳,让寻人启事变成通缉令?”
岷王一噎,随即瞪圆了眼,怒道:“禹舒阳杀了龙骑将军阖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孤这是在秉公执法,将真凶捕获,还冤死的亡灵一个交代。”
“你胡说!”刘广跳起来,红着眼眶恨恨道:“龙骑将军府分明就是你下令给暗卫们秘密屠杀然后嫁祸给当时不在场的禹舒阳身上。”
“秦王明鉴!”岷王一口咬死,“孤和禹舒阳无冤无仇,绝无可能对他的家人下此狠手。”
岷王拿捏准了这帮人不敢把江微的身份以及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暴露出来,所以无论刘广怎么说,他都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认识禹舒阳。这样一来,如果秦王还想要置他于死地就必须把禹舒阳的身份解释清楚,到时候牺牲的又何止他一人,要下地狱的话,大家一起!
宾客们听得两眼冒圈圈,一边是岷王本人的说辞,另一边是岷王身边的大太监的说辞,到底谁的可信?
原本能看到岷王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对江氏族人来说是大喜事一件,可若代价是江氏被拖下水,那么还不如就此揭过相安无事以后再另寻他法。
老夫人打定主意后,开启毫无血色的唇瓣,“这件事想来是个误会。”
“祖母,你让他说。”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鸣突然开了口,声音沉冷得不待任何一丝情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徵义,“我要听,为什么岷王能下此狠手让人暗杀了龙骑将军府这么多人,他又为何要想方设法缉捕我,我与他的仇恨来源于哪里?”
老夫人一怔。
大夫人赶紧劝说道:“孙少爷,既然老夫人都说了是个误会,你就别再……”
“龙骑将军和将军夫人是我养父母。”江鸣打断了大夫人的话,一字一顿道:“即便我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相的,可他们夫妇对我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们无辜惨死,我这个做养子的有义务为他们沉冤昭雪,讨回公道。”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夫人皱了眉头,明显是不高兴了,这件事,哪里还能继续再追究下去,到时候私生子身份弄得人尽皆知,镇国将军回来非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
江鸣不再说话,双眼光芒却坚定,一直定在太监刘广身上,问他,“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刘广很想点头,但他念头刚刚升起就突然收到秦王和秦王妃的警告目光,迅速将念头打消,刘广继续垂首不说话。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似乎全盘陷入了僵局。
要扳倒岷王就必须赔上江氏,赔上徵义,如果就此闭口不提,那么秦王伙同岷王身边的得力太监污蔑岷王这个重罪不出片刻便能落实下来。
荀久撑着额头,心中纠结不已。
扶启一个人在旁边干着急,他不明白一向杀伐果决的秦王怎么会在这一刻突然犹豫,这是个将岷王和江氏一起扳倒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错过,则今后想再谋划就没那么容易了。
频频给扶笙递眼色,扶启心中焦躁不已。
荀久也很无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就在这个时候,江府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抬起眼,就见到一人绕过照壁和檀木插屏而来,宽大的银紫色锦袍使得他看起来俊美无匹,竟与秦王不相上下。
众位宾客们看得呆了,一时忘记了现场气氛的僵硬和尴尬。
郁银宸缓缓走进来,面上难得的保持着微笑,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少女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聘婷袅娜,看得人赏心悦目,然而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她那张清丽的面容,不施脂粉,气质天成,脱俗绝尘。
扶启心头微微一动,险些唤了出来。
拾欢怎么会和国师一道过来了?!
尹素秋规规矩矩给众人见了礼之后依旧在郁银宸身后站好,似乎在等着郁银宸发话。
老夫人没见过郁银宸,因此并不知道他是谁,倒是大夫人当先开口道:“不知国师驾临,没能远迎,望见谅。”
郁银宸淡淡一笑,“大夫人客气了,本尊未打招呼便进了江府,道理上算是擅闯了,事急从权,还望你们不要过分计较才是。”
听这语气,国师应当是来解围的。
大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陪笑道:“国师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江府,到真真是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江大夫人这么一说,老夫人也反应过来了,她仔细看了郁银宸俊美非凡的面容一眼,暗自感慨国师活了五百年竟然容颜未老,实在是一大奇迹,不知羡煞了多少人,难怪岷王如此热衷于追求长生。
岷王对于郁银宸的态度是那种又爱又恨。他想和郁银宸套近乎顺便套出他长生的秘诀,另一方面,岷王又嫉妒郁银宸的不老容颜。因为郁银宸的存在就是给他这么多年的长生之道狠狠打了一大巴掌。
郁银宸再不看众人,看向尹素秋,淡声道:“你告诉大家,当初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国师的意思,难不成这位尹大小姐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活过来了?!
尹素秋望了对面的扶启一眼,缓缓启唇,“我本是三王子身边的宫女拾欢,得了三王子青睐,可是王后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她省去了怀孕的情节,继续道:“王后要将我处死,三王子便去求王后,让她放过我,王后答应了,只要我从此出宫,不再与三王子有任何牵扯,她便绕我一命,我本以为自己能就此离开王宫,可是谁能料到我才出宫不久,岷王就派人来将我杀了抛尸护城河里。”
听到这里,扶启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看向拾欢,“你,你说什么?当初杀了你的人是岷王?”
拾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扶启简直无法承受这个真相,他一直以为杀了拾欢的人是王后和世子,可到头来,真相却是父王,怎么会是父王?怎么可能是他!
扶启看向荀久和扶笙,那二人神色非常镇定,一点都没有因为拾欢所言而感到震惊。
看来,秦王和秦王妃早就知道了真相。
这一刻,扶启才突然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原来周围的人全都看清了真相,只有他一直傻傻分不清楚。
也是这一刻,扶启才终于想明白,拾欢的死,以及后来父王答应会救活她全都是圈套,父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来将他套牢,好利用他来反击江氏。
“把故事说完整。”郁银宸看向拾欢,“既然已经死了,你是如何活过来的?”
拾欢深吸一口气,“三王子想要救我,所以去求追求长生子道的岷王,岷王答应了三王子的请求,前提是他必须脱离江氏的控制。”
岷王闻言后大怒,“你给我住嘴!”
拾欢看着对面心爱之人心痛的模样,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往下说,“岷王将我送去了鬼蜮森林里,那地方有一个世外高人相助,他制作了长生烛助我重生过来,然而长生烛的制作过程极其麻烦,其中一种材料就是人脂。”
拾欢话音才刚落下,现场成片的倒抽气声和惊恐声响起。
“天!人脂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将活人捉去炼脂?”
“传闻那些年前去看守鬼蜮森林的男子全都被猛兽咬死了,难道根本不是猛兽咬死的,而是被人杀了炼脂?”
经过这么一分析,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很多年前被强行要求去鬼蜮森林看守的那批男子身上。
听到这里,郁银宸淡淡一笑,“事实证明,十年前龙骑将军府被选中即将去鬼蜮森林的人是禹舒阳,然而禹舒阳却在那一晚试图逃跑,岷王知道以后便让人杀了龙骑将军府全家,对于禹舒阳,他当然要赶尽杀绝。”
郁银宸的这番解释,完美且合理地避开了禹舒阳的私生子身份,将矛盾点迁移道岷王的炼丹术上面来。
岷王炼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那些年官府抓十多岁的男子前去看守鬼蜮森林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故而,郁银宸这个解释非常完美,因为每个人都信了。
若非早就知道岷王刺杀禹舒阳的真正原因,险些连荀久都信了郁银宸这个解释。
她挑挑眉,想着国师就是国师,处理问题的手段与她家夫君不遑多让呐!将来谁要是有福气嫁给国师,那简直就是捡到了人间至宝。
有了郁银宸这一出,岷王彻底陷入了绝境。
扶笙趁机道:“岷王多年来残害无辜百姓,已经犯了重罪。”
扶笙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女帝令牌。
众人一见,赶紧跪倒在地上高呼女帝万岁。
扶笙冷眼看着岷王,“现在,本王宣布,岷王执政期间为追求长生之道滥杀无辜残害百姓,乃死罪,当处挫骨扬灰极刑,来人,带下去关入天牢!”
立即有大批王骑护卫涌进来,三两下便将岷王扣押起来,岷王明显不甘心,瞪大了眼睛要为自己辩解,然而不等他开口,王骑护卫已经把他的嘴给塞上了布条。
岷王就在千万个不甘心中被王骑护卫送入了岷国天牢。
扶笙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冷声道:“原本岷王罪责过大理应押送回燕京进行三法司会审,可如今的燕京是冬季,大雪封山,根本回不去,所以为免夜长梦多,待会儿就开审,本王主审,速战速决,早些审理完早行刑早日为民除害。”
扶琰满心欢喜,想不到根本不用江氏出手,岷王就这么被秦王从王座上拉下来了,他是岷国的世子,如今岷王没了,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