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旭日,透过窗棂将一缕缕阳光洒进朝阳殿中,殿中显得内格外宽敞明亮。
刚下早朝的孝宗赵昚坐在龙榻,细细地审阅这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不时地执着朱笔在折子上落下御字;而侍奉在侧的姜德神情谨然,一边注意着沙漏里的计时,一边配合赵昚节奏地为他添茶奉水。
刚批阅完手中的一本奏折,赵昚手中的朱笔还未落进砚中,无意间看看了那明亮的殿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侧头问上身边的姜德。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在过一刻便是辰时了。”
“辰时”两个字眼在姜德的话语中扣得极重,赵昚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放下朱笔起了身,淡淡地朝低头在侧的姜德发话到。
“朝阳殿闷了些,随朕御花园逛逛。”
“奴才遵旨。”
谦顺地回了声赵昚,一面紧跟着赵昚前往御花园,一面暗地里揣测着圣心。昨日传旨荣王辰时觐见,此时时辰将近却不见赵昚提起分毫,姜德心中也是有几分着急。
现下的情形,倒是贴切地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德,瞧你满腹心事地憋了半天,有什么话就直说。”
走马观花的赵昚早就把姜德的反应看在眼里,姜德神情一震,顿时将自己的头埋得谦卑了些。
“奴才该死。只是昨日皇上你给荣王下的口谕......辰时将至,奴才心里担心着是不是该提醒皇上一句,故分了神。”
“朝阳殿能谈事,那为何御花园不能?既然别无二致,那不如选个轻松点的环境。好风景好空气也叫旁人想得明白脑子清醒些。”
“皇上所言极是。”
结了姜德心中的顾虑,赵昚继续信步在御花园长廊之中,欣赏着满目红红翠翠争奇斗艳。其实赵昚明白姜德的那点小心思,如此关心荣王进宫面圣之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姜德跟了自己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赵昚在某些事上只要不触及原则底线。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日听贵妃说莲池中又开了不少荷花。风景怡人;难得朕得空游赏御花园,便去瞧上一瞧,免得辜负了一番美景。”
“皇上您走错路了。要去莲池赏荷得走右边这条长廊。”
兴致正浓,走到长廊尽头分岔口的赵昚想都不想,便朝左侧的长廊拐去,却被姜德急急拦住。
“噢?朕记得应该是走左边长廊去往莲池的;姜德。是你记错了还是朕糊涂了?”
自己记错了路到不了莲池,那是办事不利。而赵昚记错了路犯糊涂,做奴才的也不能说半个不是;心中虽有担心,可姜德还是谨慎地提醒了一句赵昚。
“皇上,左边的长廊一直走下去。便是星辰殿。”
星辰殿?!前一刻还雅笑在唇的赵昚,这一刻便惊色满面;原来心中那熟悉感觉却是多年前养成的诟病。曾经多少个日夜,他与心中佳人一起执手相伴穿梭往来在这条左侧长廊中。赏尽这御花园中的四季美景;如今仅留他一人回味着,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花色依犹在。玉人何处寻?那星辰殿中曾住了一位美丽女子,是他一生挚爱,想忘记却在流逝的岁月中越发清晰;而渐长的年纪,不仅在脸上开始留下岁月的痕迹,又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心境全然已变,赵昚沉下面色没多说什么,沿着通往星辰殿的左侧长廊继续走下去,而姜德也不再追问这路错还是对,紧跟着赵昚一同走下去。
二郎。
二郎。
二郎......
缓缓地游走在这条长廊间,记忆力里的呼唤无声地苏醒过来;一声声如梦如幻地女子呼唤,让赵昚的目光显得极为不安定,四处搜寻着她往昔的影子。处处有也处处空,肉胎凡眼能看见地只是眼前空无一人的繁花似锦,而她如今却住在自己深深地相思里,遥不可及如天上星,水中月。
一汪碧湖边,同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枝桠间一条条褪色的红丝绢招展在微风中,如一只只招呼着归人的手不停地摇摆着。树荫之下,一百零八阶青玉铺成的阶梯直伸向清亮的碧湖中,旁边还有修建了一处可供戏水玩耍的玉池,池中凿有一活泉眼终年喷涌不息,源源不断地为着眼前碧湖注入生机。
赵昚记忆里,以往这样的酷暑里,她都会带上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在玉池边看书边纳凉。
旧时光突然如倒转回来,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小钰,你希望肚子里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我希望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特别会笑,会逗人开心的,她能让人一笑解千愁。
我也希望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一笑解千愁......小钰,若我们的孩子真是女儿,等朕凯旋归来,赐封她“解忧”可好?!
解忧?!......嗯,解忧公主。
......
那年因金兵犯境,赵昚决意御驾亲征以壮大宋将士虎威。离宫前一日,他在这玉池旁为霍小钰腹中孩子取下封号,等待归来之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不想却成永诀。
恍惚间,赵昚看见霍小钰手执书卷坐在玉池边,回眸间清笑妍妍,百媚丛生。
“二郎,你终于平安回来了。”
清亮的眼眸有了湿润之感,渐渐模糊了眼前霍小钰的模样,赵昚情难自禁地走出手想去抚一抚她那张深深印在脑海里的丽颜,却不想如镜花水月般消失在眼前。
“皇上小心!”
姜德急忙出手扶住赵昚,若在犹豫片刻,恐怕他那虚晃踏前的一步怕是要落进了玉池中。惊然醒过神来的赵昚,看着半只脚踩在水面,也是顺势朝后退了一步。
只是赵昚神情间的那种失落,在多年之后,未曾衰减半分,姜德忍不住多言了一句。
“皇上可是又想起了宸妃娘娘?”
神情一怔,赵昚倒是没顺着姜德的关切直接道出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有些呢喃地反问到。
“姜德,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当年宸妃娘娘仙逝,承皇上眷顾让奴才侍奉左右,到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八年,原来不知不觉地间已经过了八年......”
声色凄凄,面色惶惶,年复一年的时光不禁就这样消失不见,却不见抚平心中半点伤痛。
有些人虽不在了,但一旦进入活着的人心里,可能便是刻骨铭心一辈子。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