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今人难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站在凄寒的月光下,好像心和灵魂都被凝上一层霜,不是透心的冰冻, 而是彻骨的幽凉。

刘姐出了事儿, 好像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可是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又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在一再逼迫下, 刘姐就是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每次和丈夫短兵相接一样的肉搏战中,她总是伤痕累累的那一个。深深的积怨, 让她选择了最干脆的一个方式,她既然不能阻挠丈夫的移情别恋, 就干脆刀光血光快意恩仇, 径直寻到那个女人的家里去, 将那对赤裸裸的男女砍死在的床上。

从鲜血飞溅的那一刻起,刘姐坐在地上嘻嘻地笑,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烦忧,只是嘻嘻地笑,笑声从喉咙挤出来, 带着呼噜呼噜的血音。

后来惊动了邻居, 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 刘姐还坐在血泊中, 晃着头在笑。

墙上喷溅的血迹,床单已经被浸透成暗红色, 两个赤裸的人早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事情发生后好几天,叶露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见了刘姐,在一个曲折阴仄的幽长巷子里边跑,惶然无助,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想回头又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听刘姐的女儿说,在出事儿的前几天,刘姐举止就变得怪异起来,要么一个人静静地发呆,要么自言自语。时哭时笑,街坊邻居以为她受不了丈夫出轨的打击,疯了。

也许,她需要的只有倾诉,更需要解开心里的结,可是当那个结越结越死的时候,她就隔绝了世界,困囚了自己。

隐隐地,叶露心有愧然,如果自己多倾听一下,多陪刘姐说说话,开导开导她,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就算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希望,也能缓冲下刘姐心中的绝望吧?

都说天上的一颗星,就是地上的一个人,人的一颗心,就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及恒河沙数个世界,谁的眼光可以飞飚如长风,从此到彼,一掠而过?

如果看得到人心里最晦暗脆弱的部分,是不是就能推得开紧闭的心扉,让温暖明亮的阳光投射进去?

叶露和梅若华在事发后去看刘姐,当时刘姐已经被羁押在看守所,虽然案发现场,刘姐神思恍惚,但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过精神病病史,所以要等诊断结果出来,才能断定她的病情。

高墙、电网、铁闸门,让人心情阴郁,刘姐戴着镣铐,仍旧目光呆滞地嘻嘻笑着。

和她说话,她会斜着头看人,脸上的笑,烙印般刻在那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别人的话,看着她这个样子,梅若华和叶露忍不住落泪。

看到她们哭了,刘姐笑得更厉害。直到探视时间结束,刘姐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就是那样呆呆地笑着。

她的案子也轰动一时,不仅仅是因为出了人命,这年头,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惹得人们茶余饭后不断谈论的原因,是那个抢她丈夫的女人,竟然是她丈夫的前妻。而且刘姐神思恍惚,丈夫前妻的儿子恨她入骨,一口咬定她是装疯卖傻借以逃避责任,女儿哭得死去活来,说母亲的精神早已失常,不应该付法律责任。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常常会厮打起来。

探视刘姐出来,叶露陪若华去看望刘姐的女儿,刘姐的女儿去过许家,叶露也认识她,很清秀的一个小姑娘。

刚到了巷子口,就见刘姐家门口里围了一些人,是刘姐家的那对兄妹在打架,正撞上哥哥拽着妹妹的头发死命地打,饶有兴趣地看热闹,欣赏着女孩在拳脚下翻滚哭骂。

一刹那,叶露听见自己的心蓦地迸裂,流出许多血来。原来一直向往的城市也不过如此,为什么芳邻的角色俯仰皆是?不同的只是换了个面孔,变了个名字。

在家的时候,叶露的芳邻们,像羊婶那些人,曾经给她送了一个雅号,叫做文学女青年。这几个字表面看没什么不妥,精彩的是前边三个字的解释:文,是咬文嚼字的假正经;学,是不学无术的窝囊废;女,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几个人围着一处,窃窃私语,然后哈哈大笑,好像半掩半露地故意让人听见。

说这些话的时候,叶露正准备去兰城。

初听到是,叶露都有要杀人的冲动,忍了又忍以后,她更加坚定了兰城之行,如果不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绝对不会轻易回去。

杀人没有用,搭上自己的性命并不值得;骂人也没有用,何况那些粗鄙污秽的话语,叶露又说不出口,所以她要做出来,用活生生的现实堵那些人的嘴。

原来处处,皆有人情薄凉之人,叶露第一个冲了上去,拼力拉住了男孩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家的事情,干什么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让那些没心没肝的人看免费的热闹,然后再拿过去乱嚼舌根?

说不出的愤恨和痛,让叶露说话忍不住指桑骂槐,稍带上周围看热闹的人。

有人低低地骂了一声,装X,见看不成热闹,悻悻地走了,有几个人微带窘意地过来,轻描淡写地劝了几句,各自散了。

若华弯腰扶起了那个女孩子,她的额头磕破了,血流如线,被扶起来后,哭倒在梅若华的怀里,血和泪水沾满了若华的衣襟,若华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抱着女孩子的头,拿出绢丝帕子来,为女孩子擦拭脸上的土和泪痕。

叶露死死地拽着那个哥哥,男孩子的力道,和要脱缰的野马一样,还妄图挣脱,还在怒吼咒骂。

若华脸色青白,拿出手机就要报警,要报警,女孩儿泪眼婆娑地说:叶阿姨,我爸死了,我妈疯了,别再让人抓走我哥哥了,这个世上,我就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女孩说得无限辛酸与委屈凄苦,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妹妹的话,男孩子的怒火刹那见烟消云散,叫了声盈盈后,也双手捂着脸,放声痛哭,男人的哭声,更令人闻之鼻酸。

好不容易劝住了两个孩子,妹妹盈盈将梅若华和叶露让到了屋子里边,屋子里边的光线很暗,因为好些天没有拾掇了,有腐朽的味道,里边的东西乱七八糟,十分凌乱,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梅若华随意坐下,递过去一沓钱,说是刘姐的工资。

盈盈推回来说:阿姨,谢谢您。妈的工资已经结算过了,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我妈说过,梅阿姨是个好人,您的心,我们领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的。

说完就埋下头哀哀地啜泣。

她的哥哥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泪水从脸庞不停地划过,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临走的时候,梅若华拉着盈盈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回家的路上,若华和叶露两个人手挽着手,叶露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梅若华的手也冰冷颤抖,回到家,叶露陪着梅若华坐在许家的客厅里,若华拿出一支酒,写着洋文的酒,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端着高脚杯,在满室透亮炫目的阳光里,寂寞地喝着酒,那瓶酒很快喝光了,却谁都没有醉意。

这段日子,过得有些暗冷,就算是别人的伤痛,也是挥之不去,连晋寒冬约了叶露去玩,叶露都懒懒地不愿意动弹,每日不过上班下班,然后晋寒冬陪着她去网吧,可是叶露脑中空空地对着记事本,手没有停下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敲打什么字。

我既为文生,复愿为文死。

我死文犹在,人生当如此。

这是叶露在自己名字下的个性签名,坑开了,就要填下去,不要做半途而废的事情。

可是事情总是向不如人意的方向发展,案子尚未审定,刘姐却死了。她死得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停止呼吸的时候,脸上还凝固着生前毫无意义的笑意。

接触死亡并非一次,在实验室里,叶露看到很多尸体,动物的,人的。在自己写的故事里边,什么样的悲惨故事都有发生过,她我以为自己够洒脱,可以将死亡看得平淡透彻。物质守衡,能量不灭,死亡不过是转换的形式,生是存在,死亦不空,不过从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

可是这一次,看着盈盈兄妹哭得眼光迷茫,声音嘶哑,再看刘姐笑容诡异地躺在那儿,就觉心头有把刀狠很地划,一下一下,无法停止。

吊唁后,叶露躺在床上,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辗转难眠,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原来脑袋里空空的和涨涨的都一样,只是两种不同的难受。

天亮了。

该上班了。

叶露站起来,心口阵阵剧痛,天旋地转,一手扶住了床头,弯下腰,撕心裂肺般咳了一通,又咳出血来。慢慢地擦净血迹,叶露就想起了刘姐的脸,想起了死亡,原来感觉这咳血也不算什么大病,可是现在,心里边有灰暗暗的阴影慢慢侵上来,她不知道身体里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钱去医院。

看着慢慢暗下来的血色,叶露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好不好或死不死都不是她能决定的。用世俗的话说,尽人事知天命,她能做的,只是在活着的时候拼命向着梦想飞奔。

想是这样想,只是胸口仍旧是痛,血也不断地咳出好几口,好象有些撑不住了。

叶露从柜橱里边抓过酒瓶,灌了一口,一股辛辣冲了下去,稍微好些了。

不会有事儿,不过是小事儿,别那么娇气,李寻欢不是一直在咳血嘛?可是他射出的飞刀,还是让对手胆战心惊,小李飞刀,例不虚发,那真不是盖的,自己和人家比,小巫见大巫。

均匀了呼吸,调节下心情,叶露用冷水又洗了一把脸,穿好了衣裳,出了家门,

她的诗词,她的文章,她的惺惺相惜,手足兄弟,她的神仙眷属,骄傲与坚持,都让她在真空世界里深陷沉醉,不可自拔。

她的衣,她食,她的房租,她的明天,又让她在现实世界里忙碌奔波,不许退缩,不能崩溃。

如果,坚持自己的方式,成就自己心中的完美,就得同时喂饱自己的灵魂和肠胃。

到了学校,打开实验室的门,看到了一个暂新的面孔,那个人很礼貌地向着叶露笑笑。

叶露也报之一笑,看了兰城医大的这份工作,应该结束了。

等到了周老师上班,去财会结算了工资,临走的时候,周老师还满面温和的笑容,仿佛依依不舍,又给叶露留下自己的电话和联系方式,一直送叶露到了楼门口,还不忘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叶,周先生说有时间约你,你有时间,也可以找我。

叶露漠然地只说了两个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