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正文第37章

其实这些年, 叶露也几乎把那段时光刻意遗忘。

汤不是她的谁,也沾不到风花雪月的边。

只是再也没有想到,她会在韩冷月那里遇到了汤。

与汤再次重逢, 是叶露搬到冷月那儿第四天, 他来找冷月, 冷月不在。

她认出了汤奇, 看汤奇的神情, 应该也认出了她。

叶露极度尴尬又害怕的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也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可她怕他不知道她不是做这个的。她怕他当自己是那种人,怕他忽然说出让叶露无地自容的话。

叶露傻楞楞地望着汤仰在沙发上, 吐着烟圈, 他点第二枝烟的时候, 对叶露说,你坐啊。

一刹那, 叶露几乎要哭出来,拼命地摇头说,我不做,我不会做,我不是……

汤愣了一下, 大笑了起来说, 我问你怎么不坐下来, 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不是哎……

还记得汤第一次约会, 硬拉了叶露去, 不知是为了壮其胆色,还是给那女孩一些压力, 反正她傻傻的答应了,而且象个道具般看他们牵手、聊天。她还记得那女孩子很高挑,容貌虽是平平,肌肤却白皙娇嫩,她充满敌意的看着叶露,从始到终也没有释怀。

汤结婚的那天,叶露父母去了,因为多年的邻居,要随份人情才安心。

汤的婚礼豪华气派,在城中颇为轰动,毕竟汤的父亲曾是有顶戴花翎的,虽是退了下来,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强过普通人家。母亲回来颇为叹息一番,叶露知道她叹息什么,心中无端地忧闷烦恼。

会爬的时候,她和汤奇还有浦玮就认识了,两个孩子没日没夜的儿鬓厮磨,的确亲密。

那时节照相是很奢侈的,只有过年时,一家人才到照相馆里合张全家福。

叶露和汤是同月同日生的,他过六岁生日时,她在他家玩,他父亲拿出相机来给儿子照相。

汤死活拉着她合影,她很怕那个“咔嚓”一声又闪光的东西,站在镜头前犹惶恐不已。汤抱着她很用力,好象这样子可以传给她一些力量。

这张照片一直留着,没舍得扔掉,不管现实怎么样,照片上的孩子天真烂漫,还算是短暂而单纯的时光,或许真的春心萌动,可惜地上面是肃杀的秋天,未等破土抽芽就枯萎了。

然后在流转的时光里,人,慢慢长大,长大真的不好,因为长大的叶露了解了一个真相,这是汤奇他父母的事。

汤的父亲在汤三岁的时候,外边有了女人,而且那个女人还怀了孕。这种事放在现在也许司空见惯,可20多年前这种事是过街老鼠,任你什么人物,一旦沾上了,就会从头灰到脚。

他父亲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官声体面的,要想安抚住外边的女人不闹,就得和屋里的妻子离婚。

离婚总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错是千万不能出在他身上的。

这时候,汤在他跟前伸手要糖吃,汤奇的父亲机灵一动,反反复复的教儿子说一句话,说对了就给糖,然后无耻之极的谣言就这么出来。

汤的父亲理直气壮地质问妻子为什么红杏出墙,妻子自然否认,他便振振有辞地说儿子都看见了,你还有脸否认?在父亲的启发下,汤奶声奶气地说我看见妈妈和那个叔叔睡觉,两个人都不穿衣服。

婚终于离了,汤的母亲无法忍受丈夫子虚乌有的盘问和毫不留情的拳脚。

她曾还存有一丝天真,以为丈夫是受了别人挑唆,不惜以死明志,喝下了一瓶农药,因为救得及时,没有死掉。

只是她越清白丈夫就越无法忍受。

汤的父亲在人前扼腕叹息妻子的不忠,人们自然信他,因为他在人前的口碑很好,所以妻子的以死明志在别人眼中却成了“畏愧自尽、以赎前罪”。所有的人都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当然最痛心的是亲生儿子汤也骂她,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冲着她破口大骂。

叶露也骂过,跟着汤奇姐弟一起骂,然后用石头仍她,在她眼里,这个女人欺负了汤奇姐弟,是可耻的。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心灰如死地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以后的消息,是生是死,谁还在意?

如果汤的父亲肯再等等,等上一年半载另纳新欢的话,这个真相将会永远不被人知。

可他的新欢等不得了,腹部的隆起再骗不了人。那年月未婚先孕比偷情幽会更见不得光。

他们奉子成婚,洞房之夜,便喜得千金。

为了生的是女儿夫妻两个在洞房吵了起来,事情的究竟才为人知。

有些事情知道了又怎么样?

世俗的人,大多只扫门前雪,谁去管他人瓦上霜?

人们再不齿汤父亲的为人也只窃窃私语罢了,所以这个真相,年幼的汤奇并不知道,等到他长大以后,也没有人和他提及。

过去的事,过去的时光,逐渐虚无。

汤的继母对他纵算可以,也只慑于汤父亲的威严,如果汤若多个兄弟,他的地位或许有变,但他多的只是个妹妹。母亲的不忠始终是汤心中的疮疤,不知真相的时候,叶露劝慰他多次,可他依旧痛苦,只是不愿摆在脸上。

汤的家不欢迎叶露,她越长大,越感觉到他们家里弥漫着的轻慢与冷漠,越来越重,终于形成了阻隔。尤其在叶露告诉汤关于他母蒙羞的真相后,汤竟然绝对不信,而且告诉了他父亲。

他父亲的脸色那么难看、难堪地看着叶露,冷冷地希望她别胡说八道,教坏了他的儿子,她反击了很多话,可是汤的神情竟然无限为难地看着叶露,最后劝叶露走,因为他还是相信了他的父亲。

蓬门陋室的叶露,终淡远了琐窗朱户的他,幸而,他们两个人都未谈及感情。

他的新娘很漂亮,站在人群里,袅娜娉婷,楚楚动人,把周围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在华美衣裳和艳丽彩妆下,她眉眼间笼着些许忧郁,淡淡的,淡到不易被人察觉。

一个美丽又忧伤的女人,绝对做不了一个好妻子。因为这种人有太复杂的过去和太多的心事。叶露很自私的为汤惴惴不安,怕他美丽而忧伤的新娘可能在他心上划一道伤痕。

那一夜想得太多,多到连叶露自己也觉得是多此一举。人家始终是人家,关她什么事?当阳光照亮了房间里跳跃的浮尘时,她也终于想透彻了。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秘密,还是沉埋在岁月深处,时间久了,就腐化了。

后来汤的家搬走了,后来他的情况她一无所知,她认为他会活在父亲恶毒的谎言和妻子美丽的忧伤里,不知道也许会幸福。

反正二十多年前,他的母亲已然把所有苦难都独扛肩上了,却万万料不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竟会重逢。所有的前尘通通被勾起,汤说他和妻子早离婚了,因为妻子嫁给他,不过是为了他们家的钱和权势,为了将她的工作关系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作,她心里根本不喜欢他,结了婚,工作关系也安排好了,他才发现了妻子的秘密。

然后大吵了一场,然后离婚。

汤喷着烟,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挺傻,离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儿想她,其实,何必呢,不过就是女人嘛,脱了衣服,还不是一样?

看着无所谓的汤,叶露黯然无语。

韩冷月没有回来,汤奇走了,给叶露留下了电话号码。

叶露呆呆地坐在那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韩冷月回来后,问她怎么了,叶露摇头无语。

忽然很思念起晋寒冬来,叶露给寒冬打电话,打了好几次,晋寒冬才接,但是里边乱七八糟,听不清楚说什么,晋寒冬就把电话挂了,发了短信给她告诉她,自己快回去了。

每天去复印社工作,周正芳个闹钟一样,准时地来,每次都带来价值不菲的礼物,可是这些东西,叶露看都不想再看。

实在不想再见到他,叶露干脆辞掉了复印社的工作。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晋寒冬回来了,他显然很高兴,拉着叶露说个不停,说他在那边特别好,台下的欢呼和掌声让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且他还认识一个女孩子,唱歌唱得特别好的女孩子,比他们乐队里边的主唱燕子更厉害,有副唱不到的铁嗓子,那个女孩子也愿意加入他们乐队。

找房子租实在是很麻烦的事,叶露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才解决。

也许是她该走运了吧?竟会租到一处不错的房子,虽然是与别人合租,但价钱便宜,房子宽敞,采光也好。住久了地下室,冷丁躺在阳光融融的床上,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

叶露心里挺奇怪,象她这种倒霉透顶的人,怎么会遇见如此好事?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开始胡思乱想,她很怀疑自己会时来运转。忽然又想到一个尖锐而严重的问题,没问房东合租的那个人是男是女,万一是个异性怎么办?睡意全消,侧起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窗外呜咽的风声,室内忙针的足音,都搅得叶露心烦意乱。

快到凌晨一点了,明天还要去找工作,口袋里边的钱,交了房租以后,已然寥寥无几,连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了,而且网吧也好些天没有去了,文章也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反复检查了门锁,蜷在沙发上和衣而卧。

第二天还挺顺,到了另外一家复印社,因为有了些工作经验,叶露就留在这家复印社里边。

晋寒冬找她的时间明显少了,一直忙着乐队的事情,因为要邀请那个女孩子加入,四个人在一起练声磨合。

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孤单,心里被没写完的文章折磨着,可是叶露不好意思和晋寒冬张嘴借钱,晋寒冬一直很轻蔑她的无聊。

忍忍吧,每次路过网吧,叶露都在心里劝着自己,再忍忍,等到月底发薪的时候,就可以去网吧写文章了,先写在纸上好了。

进出这间房子的,好象只有她一个人。

在沙发上睡了半个多月后,她相信自己开始走运了。

外间的房客象空气般,她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她适应了这个充满阳光的地方,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模式,白天干活,晚上写作,拉上厚厚的窗帘,将外面的喧嚣繁华隔开,虽然天气热得窒息,可她需要一个宁静如水的环境。

汗水从每个毛孔渗出来,桌面和稿纸一片狼狈,汗渍干了又湿。距离,又一次感觉到距离究竟是什么,因为有了距离,才会有得意和失落。若坐在空调房间里,听着音乐,品着咖啡,敲着电脑,一定感觉十分惬意。

人活在世上,不是一直努力在缩短现实和梦想的距离吗?

可她的梦想遥远得看不到边缘,谁也不会在意她连命也豁出去的努力。

她为这个梦想熬了十年,但明天她不敢去想,如果再浪费了十年光阴,仍旧是今天这般境遇,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微笑和自嘲的力气。

打回家的电话还是每一次都让叶露灰心,妈妈的怨气并没有让时间带走,爸爸还是那几句话,让她保重,别太苦了自己。

这样的安慰对他来讲很辛酸,对叶露来讲太虚苦。

谁愿意拿折磨当享受?她也渴望活得更舒适,过得更快乐,可有时生活并没有给人太多的选择。

搬到这儿以后,没再找过冷月,却被照雪又骗了一次。

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去见照雪了,旧日的友情已经被世俗消磨殆尽,叶露根本不再去想她。

林照雪忽然打电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如果叶露不去,她就麻烦了。

犹豫了一下,叶露还是去了。

等到了地方,看到和林照雪同来的还是那个黑黑的男人,怔了有一分钟,还来不及愤怒,叶露就被照雪强拉着坐下,那个男人用眼角瞥着叶露,悻悻地,好象是叶露在攀附他,巴结他,照雪悦色温言地周旋着。

原来这个人叫杜文安,照雪对他异常尊敬,陪着小心。好象这个不起眼甚至有些讨厌的男人能关联到她的命运。

气氛很僵,杜文安十分不耐烦,然后手机响了,他听了两句就火冒三丈地叫嚷起来:“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要挟我?你有了孩子又怎样?打胎?你打不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出钱?你做梦吧 ……死?别吓唬人了,要死你就快死,我在约会!”他怒冲冲地关了手机,喘着粗气,照雪还在劝解,她居然对杜文安的粗鲁视若罔闻。

这该是个真实的林照雪吗?她时尚和优雅不过是种伪装罢了,她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

叶露终于甩手而去,从心里发誓就是下次林照雪说她被车撞了,也不会去见她。

后来林照雪又打电话来,口气很和善,只是叶露冷冰冰的态度,让林照雪非常生气,终于在发怒中泄了底。

原来她爱上了一个有妻室的男人,杜文安就是那个人的舅舅,为了讨好未来的婆婆,她才这么热心。这个婆婆是个传统又固执的人,异常疼爱这个兄弟,兄弟的婚事一直让她操心,他身边的女人她根本看不上眼。

如果照雪能解决“太夫人”的心头病,就有胜算取代另一个女人的位置,因为“太夫人”不喜欢她现在的儿媳妇,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儿子媳妇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

这是一次极不愉快的通话,毕竟林照雪和自己尚有血脉之亲,所以那些伤人的话她必须遗忘。

站在镜子前边,叶露扪心自问:

也许她的行为没有我感受的那么卑劣,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幸福。也许她觉得她在帮我的同时也成全了自己,可我还是无法接受。她说的话也很现实,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和资本再这样不切实际地耗下去。不为我自己,也该为我的父母想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固然用心良苦,为人子女又何尝不打落牙齿和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