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被苏定方推到了风口浪尖,被三千学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乌乌泱泱黑压压,肉眼可见之处皆是人头攒动,根本不见苏定方,还有右领军卫府衙门的军士。
此时,这三千学子正是群情激奋时,一个个眼睛瞪得如猎食的虎豹那般大,怒目圆睁地看着长孙无忌,虽然没有叫嚷喧哗,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
长孙无忌顿感压抑与无助,一种兵临城下的气势压抑,一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助。纷至沓来,袭扰在长孙无忌的心头上。
他暗暗揣测,这三千寒门学子不会在最愤怒之时突然失去理智,对自己不敬吧?
霎时,往日在朝堂上气定神闲,舌战武德旧臣皆丝毫不惧的长孙无忌,突然间,愣是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当即,他抬起手臂,怒指着三千学子中的领头者陈康,厉声喝道:“陈康,本官乃当朝尚书左仆射,圣上钦封的赵国公,你们竟敢将本官团团围住,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康见状,嘴角微微噙着笑意,突然高举右臂,喊道:“列位学子,肃静!”
唰~~
鸦雀无声,真可谓是令行禁止,足见陈康在三千寒门学子中的威望鲜有匹敌。
紧接着,陈康目光坦然,丝毫没有做作的冲长孙无忌拱手长揖,平静地说道:“长孙大人无需紧张,吾辈皆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对大人做一些市井无赖的举动。今天,我们不仅心平气和,我们更是陈情讲理,我们只要求与皇上见上一面,向皇上陈述我们寒门学子的冤屈。”
“哼,本官何曾紧张过?”
长孙无忌一听完陈康之言,紧绷着的那根神经顿时释然,狠狠拂了一下袖,严厉苛责陈康道:“胡闹,皇上贵为一朝天子,身为九五至尊,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吗?散了吧,统统散了吧,一个个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学子,聚众撒泼成何体统?”
陈康轻笑一声,摇头表示着自己的不同意见,说道:“长孙大人,正因为我等都是圣人门下,才恪己守礼静坐在朱雀门外要求面见圣上。呵呵,不然的话,长孙大人被三千人这般团团围住,还能完好无损?”
长孙无忌闻罢,气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要对本官意图不轨了?哼,陈康,你们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纵是你们有三千人又如何?难道这沿街手执戈矛的卫府军士,难道这朱雀门上挽弓搭箭的守城将士都是摆设不成?你们身为学子当以学业为主,岂能如乱民一般聚众闹事?散了吧,皇上是不可能出来见你们的,若再不退散,本官就下令守城将士放箭了,哼,到时候出了人命由谁负责?这人命关天之事岂是你陈康陈仲达所能担待起的?”
“放箭?呵呵,长孙大人好大的口气,真是杀伐果断,不愧为当朝第一首辅啊,哈哈哈哈哈……”
陈康突然仰天长笑,笑得满脸通红,笑得手中斗笠猛然扔在地上,笑得幞头打乱头发凌乱,迎风飞扬
。
笑罢,陈康以一介白丁的身份抬手怒指长孙无忌,狂声道:“长孙无忌,这就是你身为朝廷尚书左仆射当说得话吗?放箭,哈哈,射杀我等,哈哈哈,你下一个令试试看,你射上一轮乱箭试试看”
陈康突然向前迈出两步,逼近长孙无忌,手指险些戳到长孙无忌的鼻尖儿上,叫嚣道:“今天,我陈仲达若是后退半步,定不当人子。长孙无忌,你问问我身后的三千寒门学子,今日来者谁会惜命?若是在乎一死,谁又会来这朱雀门前鸣冤?”
霎时,三千寒门学子再次沸腾,纷纷摘下头上斗笠狠狠摔在地上,齐声吼道: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子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三千人一起将斗笠摔在地上,一起喊出这两句话,委实惊天动地,颇有山可崩地可裂,吾辈君子之风不可丧的绝决与无畏。
这突如起来的动静,也吓得长孙无忌好生一大跳,加上心中藏污发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退半步,陈康又逼近半步,冲长孙无忌反客为主地喝道:“长孙无忌,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若不为我们三千寒门学子,不,应该是若不为普天之下无数的寒门学子讨回一个公道,讨回一个说法,纵是被你下令射杀,乱箭穿心,我等亦不会后退半步。”
“不后退,不后退!”
“不惜死,不惜死!”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取义成仁,吾辈向往之……”
三千寒门学子又是纷纷响应着陈康的豪言壮志,群情激奋的场面下,将陈康这个寒门学子第一人的威望推向了最高氵朝
。
此时的长孙无忌虽然面色不动,但是心中却叫苦不已,正后悔自己一时嘴快让陈康抓住了话柄。
他懊恼自己说什么不好,非说什么要武力镇压,乱箭射杀的威胁话。
如果说几句软话,兴许现在就不是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了。
他哪里敢下令朱雀门上的守将放箭射杀?先不说自己还被团团围在人群之中,万一飞箭不长眼把自己误伤诊治误杀了,那不是冤得慌吗?
就算自己现在不在人群中,他也不敢私自下令射杀这些学子啊。
三千学子啊,虽然都是寒门出身的学子,可始终都是圣人门下子弟。归根究底,天下读书人无论是学子还是士大夫,统统都是拜得儒家先贤孔圣人,算起来都是同根同祖。
如果自己亲口下令武力镇压射杀这三千学子,无异于将自己推向人人唾弃的众矢之的。
甭说他长孙无忌了,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敢亲口下令射杀读书人啊。
虽说如今大唐朝廷还没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但是善待天下读书人,团结拉拢天下读书人,这都是历朝历代的潜规则啊。
毕竟皇帝坐江山,还得靠天下读书人替他教化子民,替他牧守一方,是不是?
不敢,借他长孙无忌十个胆儿,他也不敢下令放箭射杀啊!
可偏偏眼前这个三千学子的领袖陈康,是个油盐不进一心找死的愣头青,非逼得自己退到死角无法回旋。
怎么办?
接下来该如何应付?
长孙无忌心里百般交集,焦灼万分,一边痛恨这群寒门出身的学子如此不识抬举,一边又记恨着苏定方这个混账王八蛋
。
陈康见着长孙无忌一时间哑口无言,心中微微窃喜,真让郭业猜中了啊,照着他之前所教的,真逼得长孙无忌毫无招架之力啊。
宜将剩勇追穷寇!
陈康趁胜追击,再次逼视着长孙无忌,叫道:“长孙无忌,这就是你们权贵外戚的丑陋嘴脸吗?你们权贵外戚不仅把持着朝政,你们的子孙后代享受着功名利禄,却视我等苦读寒窗数十的寒门学子如草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善待天下读书人吗?难道寒门出身的学子,就不是读书人了吗?长孙无忌,我问你,今天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见皇上?”
“陈康,你休要张狂,莫要忘了你自己的本份!”
长孙无忌也被逼得满脸通红通红,最后挣扎地叫道:“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现在像什么?这哪里还是圣人子弟应有的君子风范,哪里还是读书人的斯文作派?哼,你们现在与街头泼皮,地里草民有何区别?”
“哈哈哈哈……”
陈康又是一番仰天长笑,狂笑中他扯着自己身上穿得蓑衣,又指了指身前身后左左右右三千来人身上的蓑衣,叫道:“长孙无忌,你好好看看,我们今天都穿了什么来。今日,皇上若不给我们天下寒门子弟一个公道,一方说法,那么这大唐的江山就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如此下去,我们还念个劳什子书?那我们寒窗苦读还求个劳什子功名与仕途?既然如此,这天下的寒门学子还当个劳什子读书人?我看啊,不如统统卷起裤腿,穿上蓑衣,下地刨食儿吧,哈哈哈哈……”
“说得好!”
突然一声干涩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走来一名瘦削老者,高声赞许道:“这寒门学子既然功名与仕途皆无望,还念个劳什子书?既然大唐偌大的江山都容不下这些可怜的寒门学子,那就该穿蓑衣卷裤腿,下地刨食儿吃。反正,这丢也是丢大唐帝国的颜面,打也是打堂堂天可汗陛下的脸面!”
陈康用双眼余光瞟了眼来人,心中会意一笑,差不多到火候了,该是虞世南虞老大人上场了!
对于那位口出脏言辱骂我家人读者,求你嘴下留德,你我皆是男人,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