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大周律例,著作局,郎一人,秩正五品;著作佐郎二人,从六品上;校书郎二人,正九品上;正字二人,正九品下。著作郎掌撰碑志、祝文、祭文、国史等、与佐郎分判局事……”、
随着武承嗣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崔耕已经明白了,著作局完是个清水衙门,跟活人打交道不多,跟死人打交道不少,对朝政的影响几近于无。作为著作局的一哥著作郎,当然也就没啥实权了。
武承嗣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二郎,莫要误会了陛下的一片栽培之心啊。这个位置对于你来说,可是一条上佳的登天之梯哩。”
嗯?
此言一出,非但崔耕愣了,就是武懿宗、武延秀、田归道、来俊臣都是满脸怀疑之色。
武承嗣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怎么?诸位不信?那我问你们,当今天下,除了我们姓武的,还有什么人升官最快?”
田归道脑瓜好使,道:“魏王指的可是进士出身之人?”
“田舍人果然聪明。”武承嗣点头道:“陛下最重雕虫之艺(文学方面的才能),进士,特别是文进士,最得她老人家看重。”
崔耕咽了口吐沫,迟疑道:“那陛下的意思,总不会是让我在著作局里多读书,准备考进士吧。”
“当然不是让你考进士。”武承嗣继续解释道:“因为进士多往肃政台,秘书省任职。所以秘书省、肃政台的官员,被称为清贵之官。升迁最速,如今已为成例。而著作局,就是归秘书省管辖。”
田归道眼前一亮,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崔大人在著作局镀几年金,准备大用?”
“乖乖!”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宋根海终于按捺不住,叫出声来,道:“现在崔大人就是正五品官了。就这,陛下还嫌他升官慢?那再过几年,崔大人岂不是要官居三品了?”
武承嗣道:“三品官?你的眼光也太短浅了,说不定,陛下是把二郎作为储相培养哩。”
其实武承嗣这回是真想多了,人家武则天就是不想让崔耕掌权,才给他选了这么一个职司。
但是,他还真能自圆其说,百姓们顿时就信了,想到自己方才救了一个未来的宰相,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就是来俊臣都对自己之前的猜测不怎么自信了,哼了一声,带着甲士们离去。
武懿宗更是跑上前来烧起了冷灶,道:“崔……二郎啊,这判你死罪,都是来俊臣的主意,本王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似乎觉得这样推卸责任有点说不过去,他又道:“多余的话本王也不说了,二郎你这次被判死罪,罪魁祸首一个是来俊臣,一个是阎知微,来俊臣我是没办法,但阎知微你就交给我吧,定让他抄家灭族,应了那句“族盐”的谶言!”
“这就不必了吧。”
阎知微已经疯了,崔耕其实也不想拿他的家人撒气,赶紧开口阻止。
但武懿宗只以为崔耕是故意说些漂亮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三日后,同样在南市,武懿宗对阎知微施以磔刑,也就是五马分尸之刑。
这还没完,阎知微死后,武懿宗又命人冲着阎知微的尸体乱箭齐发,把尸身射成了刺猬。
最后,他又亲自操刀,剃光了阎知微身上的肉,用钢锉锉断他的骨头。
如果说前面还有些为崔耕出气的意思的话,到了后面,武懿宗已经是单纯地发泄自己残忍狠毒的变~态欲~望了。
当然了,如果单纯是杀阎知微,崔耕也没啥意见,毕竟在他的带路下,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此人堪称罪有应得。
夷阎知微三族,虽然有些过分,但也是朝廷律法的规定,崔耕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不过,接下来的一件事,让崔耕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就在阎知微被夷三族后的第二天,宋根海来报,王美芳求见。
别看在刑场上,王美芳和卢若兰以崔耕的妻妾自居,服侍的极为周到。不过,风波过后,两位佳人似乎是害羞了,躲在家中,从未主动找过崔耕。
她怎么来了?
崔耕心中生疑,命宋根海将佳人领进了屋内。
“夫君……”王美芳一见崔耕就眼圈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腮边滚滚滑落。
崔耕最见不得女人哭泣,马上就乱了手脚,道:“别哭,别哭啊,谁欺负你了?为夫一定给你出气!”
王美芳哽咽道:“没人欺负妾身,妾身是想请夫君帮帮忙的,救救……救救那些孩子吧?”
“孩子?什么孩子?”
“来不及说了,夫君你跟我来!”
王美芳主动拽住崔耕的袖子就往外走,崔耕只得紧紧跟上。
大约走了一刻钟后,崔耕但见前面人山人海,虽然人多,却并不喧哗,相反地,几乎人人脸泛泣容。
没费什么力气,崔耕已经挤进了人群,但见一辆辆囚车正在迤逦而行。
囚车后面是三四十个小孩,五六岁的有,七八岁的也有,但最多不超过十岁。
这些小孩慢慢往前行进,两边有甲士手持刀枪围住。孩子们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充满了好奇之色,纷纷左顾右看。
“唉,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
一个右腿微瘸,身材肥胖的老者,不断摇头,从旁边的小贩处买了两斤饴糖,道:“孩子们,过来,爷爷给你们糖吃。”
有甲士们拦着,那些孩子们当然过不来,只是离得近了些。无奈之下,那老者将手里的糖果扔了出去。
孩子们顿时眼前发亮,争抢起糖果来。嘻嘻哈哈,吵闹和不停。
崔耕此时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道:“这是阎知微的族人?”
王美芳又哭出声来,道:“这些孩子都是阎知微远房亲戚家的,根本就不在三族之内。就这样,他们还是被武懿宗抓了起来,准备开刀问斩!可怜这些孩子混不知大难降至,还在争抢糖果呢。”
这就实在太过分了,按照大唐(武周)律例,即便谋反之罪,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可免死。更何况,这些孩子跟阎知微都快出五服了,依照律法根本就完全无罪。
王美芳道:“他们都叫夫君崔青天,连来俊臣都惧你三分。妾身想,夫君能不能向武懿求求情,免这些孩子一死呢?”
“唉,小娘子,你就别难为你家夫君了,这事儿啊,他管不了!”崔耕还没说话呢,那个瘸胖的老者忽然插嘴了。
王美芳睁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道:“什么管不了?你知道奴家的夫君是谁么?”
那老者苦笑道:“这天下不怵来俊臣的,能有几个?老夫猜都猜得出来,他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著作郎崔耕。小娘子,告诉你,没用的,你以为处死这些孩子是武懿宗的意思?嘿嘿,他要是没请下旨来,敢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您老的陛下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老者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啊,虽为女子,其实脾气刚毅至极。一个小小的著作郎想劝他回心转意?嘿嘿,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那……那可怎么办?”
王美芳虽然可怜这些孩子,可绝没有让自己的夫君硬抗武则天的意思,顿时六神无主,又哭了起来。
崔耕此时心里也不好受,他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这事儿确实发生过,不过,在最后关头,朝臣们一齐向武则天求情,这些孩子最终得到了赦免。
怎么现在,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呢?
是了!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脑海中划过,他的心中豁然开朗。
历史上可没他崔耕崔二郎,当然也就没有李昭德带朝廷高~官强闯推事院之事。
所以,李昭德虽然被来俊臣诬陷下狱,但牵连的官员远没那么多,朝廷的元气还在。
如今一场大案下来,朝中的正直之士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骨,恐怕没人敢做仗马之鸣了。
换言之,若这些孩子真的死了,自己难辞其咎!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眼前一亮,盯住了眼前的老者。
又瘸又胖,心怀善念,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随口点出这桩案子的关键,如此一来,此老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微微一笑,道:“美芳,别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危,就包在我的身上。”
那老者着急道:“崔二郎,你莫要自不量力,这事儿你管不了。弄不好啊,还得引火烧身。”
崔耕冲着他躬身一礼,道:“不错,这事儿小子的确管不了,不过,有人管得了。”
“谁?”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说对不对呢……娄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