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生擒游击军总司令

白天,德军的炮击在持续。除了燃起小处林火,唯一的战果是炸死了一只野猪,一只野鸡,还有一只岩羊——统统变成了造刺树林暂住居民们的美食。

工兵排长忙活了半天了,他用善于排地雷的手在收拾一只岩羊。其他人不住地作吞咽动作,包括现在只管辖这块20平方米小空地的游击共和国最高首长加里宁。

“这几天野猪肉吃腻了,该换换胃口了。”工兵排长满手血污,变戏法一样,依次从岩羊肚子里掏出心、肝、肺之类的内脏。这会他掏出一英寸香肠大小的东西喊叫起来:“戈列夫卡,戈列夫卡……”。

“有屁就放!”警卫排长正在坑里烤羊头。一缕青烟升腾到树冠,他们并不担心暴露目标。多亏德国人的炮弹,让森林多处起火,不然他们只有茹毛饮血了。

工兵排长把那个物件小心翼翼割下来,边割边念叨:“应该把这东西给首长吃,让首长充满活力地为人民服务。”

“接着!”工兵排长扬手扔过来,警卫排长伸手去接,一只大手在眼前一晃,那东西稳稳当当到了别人的手里,不用猜是加里宁首长。

“这是什么呀?吃了这个就能为人民服务吗?”他明知故问。

“是呀,就是什么呀?”工兵排长和警卫排长装腔作势。加里宁首长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是羊腰子,壮阳的好东西。”说完他一口生吞活咽。

警卫排长对工兵排长咕嘟道:“多亏逃到了这里,不然首长怎么会如此坦率?”

皎洁的月光装饰了夏夜,也装饰了大地。月光照耀在这片造刺树林,像朦胧的碎银洒在工兵排长身上。

工兵排长匍匐到3号洞口,守在这里的是一名工兵下士,也是他的死忠。

工兵排长把手里的一个小纸团塞给他,问道:“有什么情况吗?”

“一切正常。”下士两眼瞪着前方,把纸团塞进弹匣里,会意地向他点点头。

“月亮真好。”下士听到工兵排长自言自语。他抬起头,透过林间孔隙搜寻月亮,等他正搜索枯肠准备回答时,发现工兵排长早就缩回去了。

工兵排长爬行了半个小时,爬过一处稍宽的地方时感觉到不对劲,他重新后退几步,接着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有枝手枪正顶在他脑门上,枪口冰凉并感觉到微微颤动。

“别,别开玩笑。”工兵排长的声音好像是从筛子里出来的,浑身也颤抖起来,平时听不见的心跳像从扩音器里出来的,更好像空袭前的节拍器。

工兵排长今年3月在列宁格勒被俘。德军围城期间,每当敌机轰炸,钟楼上的巨大节拍器有节奏地响着,提示人们预防空袭。那种声音酷似此时的心跳声。

他一手按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腹面朝上,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拨开枪管,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警卫排长。

工兵排长坐起身子,故作镇定地向他笑了笑:“同志,干吗呢这是?小心走火,子弹会伤及无辜之人。”

警卫排长仍然用枪指着他:“这里没有无辜之人,只有德国法西斯的走狗、苏维埃的叛徒。说,你到洞口干什么去了?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好东西。”

工兵排长假装生气地骂道:“怎么,我查哨还得向你汇报吗?你和我板倒肩膀一样平,凭什么对我?就凭你是狗鱼胡子的亲随吗?”

游击共和国头子加里宁留着两撇胡子,像狗鱼的胡子,他们背后叫他狗鱼胡子。

警卫排长冷笑了一声,把子弹推上膛。工兵排长后悔莫及:敢情他刚才虚张声势呀。

说是迟、那是快,工兵排长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他们立即就滚在地上了。枪响了,像水桶里燃放了一只炮仗,瓮声瓮气地。

工兵排长脑子里轰轰的,已经不再去想这一声枪响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们扭在一起,在刺林甬道里互相殴打和跌撞着,一直撞到造刺树丛里,任凭坚硬的刺戳穿了他们的衣服,把他们扎得浑身血肉模糊。

两个感觉身体都麻木了,工兵排长伸手去摸枪,警卫排长死死按住他的胳膊肘儿。他头猛然弹起,头顶砸在他的下巴上。警卫排长往后一仰,他乘机掐住对方的脑袋,然后用头一下一下地猛咂他的脑袋瓜子。

警卫排长受到前后夹击,前面受到工兵排长撞击,每撞击一下,后脑勺子便扎进尖利的刺丛里。他的双手被扎伤,血流如注,他实在受不住了,便大喊住手。

两人浑身戳满了刺,像刺猬一样爬回到甬道,钻心的疼痛让两人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工兵排长先说话了:“我说戈列夫卡,我俩斗来斗去两败俱伤,你愿意给狗鱼胡子殉葬吗?”

警卫排长是聪明人,他很明白眼前的处境:人员达6万人的游击军在几天功夫就灰飞烟灭了,眼下他们十来人被德军团团包围在这里,难道他们一辈子呆在这里?就算德军饶过他们,野猪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冬天食物匮乏。到了深秋,野猪就会撕破脸皮,把他们当作过冬的点心贮存起来。他怀疑目前野猪们不攻击他们的原因,只是为了把他们养肥。

工兵排长看到警卫排长动心了,便给他脑子里钉上又一颗钉子:“戈列夫卡,不知你是否知道目前的战况。俄国快完了,苏联即将解体了。”

警卫排长身子一颤,争辩说,根据最高统帅部公

报,光荣的苏联红军在顿河西岸歼灭了德国两个集团军,击毁了5000辆坦克,缴获无数。

工兵排长愕然:诚然是夸大战果,也没想到夸大其词到不要脸的程度。一个月前德军外军处的女军官酒后透露,整个东线德军也就5000辆坦克,如此说来,苏军已经全歼了德军装甲部队,该进军柏林了。

他向不明真相的警卫排长讲起德军向伏尔加和高加索的胜利进军,谈起200万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其他民族聚集在卐字旗下,为德军、也为自己与布尔什维克浴血奋战,说起即将成立的白俄罗斯共和国。

警卫排长的眼珠子像青蛙一样就要憋出来了。工兵排长成功地把他说服了,但警卫排长只同意自己投降,不同意把加里宁交给德军。工兵排长嘴上答应着,心里暗笑:别故作姿态了,到时候恐怕由不得你了。

两个又商量了一阵子,返回那块小空地,加里宁看到他俩同时进来,身子不由地望后躲避,目光落在他们手上,看到两人手里并没有绳子才放心下来。

工兵排长意识到这位叱咤风云的游击军总司令、游击国的红色无冕国王的钢铁意志快要崩溃了。

天刚麻麻亮,空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在警卫排长的注视下,工兵排长爬上梯子。林间“小屋”的顶棚由树冠搭建而成。他移开树冠,拿起望远镜贪婪地向外探头探脑。

东边两个小黑点紧贴在树梢移动。他按照约定猛然拔出信号枪,向其发射出一红二绿的信号弹。

他把手按在胸口上,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来自下面一声断喝:“他在上面干什么?”

“没事,他在观察。”警卫排长在安慰加里宁,同时督促他赶紧下来。

工兵排长把头伸进树冠下面,认真地对加里宁说:“首长,别急,我发现一条路,我们可以从那里逃走。”

这个哄小孩子的小把戏加里宁竟然相信了。人要情急之下大脑会失去作用,明知道稻草救不了人,还要紧紧抓住不放。加里宁就是这样,他嘱托工兵排长仔细观察,做到万无一失。

工兵排长瞟了警卫排长一眼,对方低头叹息。他抑止激动的心情,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观察,直到那两个小黑点慢慢变大,距他几百米时才看清楚它的尊容。

他参加过勃兰登堡集训班,记起结业典礼后给他们放映电影。放映《朝霞》之前,先放映了一部海军新闻片,电影画面上出现的是海军最新研制的一种新型飞机——新型舰载直升机,从德国海军巡洋舰上垂直飞起来了,还能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他因惊喜而惊叫起来,快速窜下梯子,惹得大家齐刷刷地看着他。警卫排长屏气凝神盯着他的眼球,观察是否出现神经错乱的早期症状——瞳孔散乱。

加里宁神经质量地抓住他的胳膊肘儿:“你发现什么了?上面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像手扶拖拉机?”

轰鸣声从东边移动过来,在头顶定住了,紧接着轰鸣声猝然变大,树冠被吊起。

很多人小时玩过这样的恶作剧:在野外搬起一块石板,下面的蚂蚁窝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蚂蚁们四散逃命。只有两维空间的蚂蚁无法想像还有来自上空的第三维世界。

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只是人与蚂蚁相反:初升的阳光猝然照进这块小地,里面的人们僵化了,仿佛入定一般。他们也想像不到“屋顶”会被吊到空中。

另一架直升飞机上放下来软梯,几个德军士兵倒背着冲锋枪滑下来了。加里宁惊慌失措地转向手下,发现工兵排长端着枪对准他,而警卫排长早早举起了双手。

工兵排长俨然成了正义的化身,他的声音像惊雷,把加里宁炸晕了:“我代表白俄罗斯解放军和白俄罗斯人民宣布,伪政府已被摧毁,你被俘了。”

加里宁用最后的意识看到工兵排长与自天而降的德军空降兵拥抱在一起。

尸体在白俄罗斯森林和高地里腐烂。河里的鱼,甚至小蝌蚪都吞噬着泡成肉汤的尸体。游击共和国临时首都别戈姆利镇的所有建筑都化为灰烬,只有学校金属顶上的斧头镰刀旗神奇地保存了下来,仿佛向人们诉说着曾有过的短暂辉煌。

莫德尔把所有活着的居民迁移到别处,成年男女将被带到德国当劳工。这里重新出现了攻占圣彼得堡时曾发生过的惨剧:那些无价值生命——残疾人、精神病、无人关照的老年人,还有至死不屈服的伤残战士,统统被留在森林深处、沼泽中的荒岛上自身自灭。

——莫德尔讲完了,大家还沉浸在巨大的胜利中。如此说来,东线最大的一块游击区已被彻底摧毁了,从此,德军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通往前线的血管不会梗塞。元首列车遇袭这样的严重事件再也不会出现了。

希姆莱猛地站起身,向前伸出右臂:“嗨!希特勒。”

“嗨!希特勒。”几十只手臂丛林般伸起,大家庄严地唱起了国歌: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

高于世间所有万物 ;

无论何时,为了保护和捍卫,

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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