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凡尘俗世遁入空门的二皇叔洛清鸿,时隔多年之后,再次踏入皇城,踏进了这一如前生般陌生的御书房。
洛清图在听到那声“久违”时身子一颤,满脸的冰冷无情刹那间无影无踪,连带着眼圈都有些发红。“皇弟?”他绕过身前的龙案就朝门口的洛清鸿奔去,在奔到他跟前时先是来来回回打量了一番,才抬手按在对方肩膀上用几近哽咽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了……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也够狠心的,这么多年都不与朕联系,你就不想朕这个义兄吗?”
“阿弥陀佛——!”洛清鸿又是一声长长的佛号,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双手合十缓缓移动着掌心里那串佛珠道:“皇上,贫僧已是佛门中人,自是与尘世,再无瓜葛了!”
这样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跟洛清图叙旧了。
“好好好,朕知道你当年便是意已决,所以朕不是也没勉强你么!快来来来……”洛清鸿态度冷淡,洛清图却没怎么在意,他让人给洛清鸿看了座,然后亲自将他送到座位上坐下,道:“你先坐下!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有点事情牵扯到了你,但朕相信这件事情与你关系不大!待事情完了之后,你就留在宫里多住几天!朕可是多年不曾和你下盘棋了!”
那语气中的热切,似是对当年两人的兄弟之情十分的怅然怀念。苏秦看着洛清图那张终于有了笑颜还是真心欢喜的脸,忽然就想,自己将洛清鸿牵扯进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对于洛清图这个人,苏秦原本是没什么好印象的,虽然他一直很宠爱洛意沉对这个二儿子也是好到了极点,但在苏秦眼里,她总觉得为上位者都是冰冷无情的——就好比他刚才对洛秋实的那个样子,同样也是儿子,洛秋实就像一块被丢弃的抹布一样,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可见其心有多狠,这要是厉害起来,必然也是个暴戾无比的角色。
可是现在,她看着洛清图一脸热切地拍着洛清鸿的肩膀,虽然两人都已雪鬓半染,但两人相谈的样子依稀还能看到当年两人年轻时闯荡这片江山时的意气风发。这样的情谊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如果苏秦告诉洛清图和他有着这般交情的洛清鸿睡了他的女人不说还让他戴了二十几年的绿帽子,不知道洛清图会出现怎样一种表情。
苏秦想象着他可能出现的震惊与悲伤,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忍。
她知道当一个人在得知自己被他最亲的人背叛过时,那种心情是怎样的绝望与哀伤!
“皇上……”苏秦还在犹豫,那厢的洛清鸿已然开口:“方才贫僧就说了,贫僧已是出家之人,怎可与这尘世再有沾染!若只是为案子而来,还是先以审案为重吧!”
不同于洛清图的热切,洛清鸿从一开始就透着一种陌生的恭谨之色,这种恭谨让洛清图先是一怔,而后那脸上的热切便慢慢降了温,退了下去:“既然……皇弟如此要求,那不若就先……审案吧!”
他说完又看了洛清鸿一眼,还带
着余温的眼底浮过一缕不解的茫然,但那茫然也就是一闪而过,很快那个冷情的皇帝又转回到了洛清图身上,他慢慢踱回到龙椅前坐下,沉吟了一刹才道:“秦统领,你的状纸说除了状告大皇子之外还有朕的义弟,如今他人已经来了,有什么冤情,你可以申述了!”
洛清图既然已经开口询问,那苏秦就没了退路,她只能按照之前的安排继续说下去:“启禀皇上,罪臣已查到那暗中助大皇子挪用军款之人正是已经遁入空门的二皇叔洛清鸿,也就是如今的了缘大师!这了缘大师这几年来曾慷慨解囊救助过很多贫困百姓,但罪臣已经查实,其实了缘大师救助百姓的那些银两,正是大皇子私自挪用的军款。两人里应外合先由大皇子将军款挪走,而后再由了缘大师用来做善款救助百姓,但是那些所谓的‘贫困百姓’其实并不贫困,他们一点点集合起来,一年年下来,便成了现如今大皇子私下里组建的那支军队!”
“秦统领的意思是说……”苏秦刚说完燕惊晨就一脸恍然地配合道:“大皇子与了缘大师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们私自挪用的军款洗白,并且让这支军队披上‘贫困百姓’外衣的话,就没有人会注意他们,更不会有人去调查他们每年都会接受多少救济金了是吗?”
苏秦微微一颔首,点头道:“正是如此,燕王爷!”
“哼,一派胡言!”苏秦说的斩钉截铁,却丝毫没有撼动洛清鸿半分,只见他依然神情自若地捻动着佛珠,微微合目道:“这位施主,贫僧早已与尘世毫无瓜葛,怎么可能再与大皇子有联系?而且贫僧救助过的那些百姓现如今就住在普陀山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百姓,怎么就成了军队了?难道贫僧用出家前的一点家产贴补他们的生活,这也有错吗?”
“最普通不过的百姓?”苏秦轻声嗤了一声,“了缘大师,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您如此睁眼说瞎话,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么?而且那些百姓,了缘大师敢说他们是一直住在那里的吗?难道不是最近才新建了屋舍搬过去的吗?这人可以作假,但是那十成新的屋舍,可是骗不了人的!”
“屋舍的确是新建的,但那时因为之前的屋舍太过简陋实在住不了人,正值最近有香客给普陀寺增了一笔香火钱,贫僧便拿来为他们重建屋舍了,如果这位施主是因为这个而起了误会,那贫僧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哦?那那位大方的香客是谁?该不会……正好是大皇子吧?”
“这位施主……”
“好了!”
苏秦与洛清鸿你一言我一语的无形间已刀光剑影了数个来回,他们两人每人都说的奇真无比让人找不到破绽之处,可也正是因为两人都像是在说真话,所以一时之间让人无法分辨到底哪方是真而哪方是假,洛清图听得头疼,只得喊了一声让两人噤声,而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道:“你们两人都少说一句!”
“是!”苏
秦和洛清鸿倒也配合,恭敬地应了是后便退到了一旁不再多言,只静等着洛清图下一步的吩咐。
而洛清图则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似乎是苏秦说的那些已经对他产生了某些影响,他对这个多年不见的义弟,终是起了疑心。
洛秋实一见自己的父皇沉默不语便知不妙,他暗中向洛清鸿使了个颜色,自己则主动上前道:“父皇,您可以相信儿臣挪用了军款作了他用,但是这与二皇叔合作之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且不说二皇叔已经出家多年早已与前尘往事没有半点联系,就算二皇叔没有出家,就父皇所了解的二皇叔的为人,您相信二皇叔会答应儿臣让儿臣去挪用军款吗?”
“父皇!儿臣私自挪用军款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铸了大错,关于此事儿臣甘愿受罚哪怕被剥了这皇子的位爵流放宁古塔儿臣也不会反抗半句,但是这与二皇叔联合一事,父皇,儿臣没有做过的事,儿臣宁死不认!”
洛秋实说完便直直跪倒在地伏地不起,洛清图定定地看着他跪伏在地的身形,久久都未言语。
他的眼底,似是隐约浮过了一抹悲怆的颜色。
苏秦知道那种悲怆叫做“了悟”,方才洛秋实虽然是在跟洛清鸿扯清关系,但他却不知,在这种时候将两人关系扯的如此清白只会让人更加怀疑——洛清图显然是已经怀疑,所以才会有那般悲怆的眼神。
所以长久的沉默之后,洛清图突然转身,对着御书房内一直静候在侧的那几位道:“既然实儿已经认了罪,那这事就到这儿吧!今日朕也乏了,你们都回吧!”
洛意沉在洛清图转身的那一刹那就明了了他要做什么,他还未想到对策,便听到自己的父皇下了“逐客令”。
这逐客令所逐之人显然包括他和燕惊晨,然而苏秦还留在这里,他如何能留下她一人而独自离开?
“父皇身子乏了,儿臣们就退下了!”眼下之际,他唯有不动声色地以退为进:“不过父皇,这秦统领……该如何处置?大军检阅就在近几日,现在的千家军正是最需要秦统领这一军统领的时候,所以不知父皇……”
他说着说着便主动隐了声音,静静站在一侧等着洛清图的决定。洛清图睨了他一眼,微微思索之后,叹了声道:“朕还忘了这军检一事了!大事之前最忌群龙无首,尤其是千家军本来就是江湖中人不受管教,不能因为没了一军统领而乱了阵脚,让过来观礼的邻国看了笑话去!”
他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又接着道:“罢了,惊晨和沉儿留下等待朕稍后决定秦统领的去留,其余人等,都先退了吧!”
这就是要关起门来讨论家事,所以将闲杂人等都摒除了?大理寺的几位重臣心领神会地交换了眼神,毫不犹豫地一个个地退出去御书房。
而御书房的大门关上之时,洛清图缓缓开口道:“好了,这里也没外人了,秦统领,你如果是知道了什么秘事,那不妨就现在,说与朕听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