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觉到有人前来,铁架上的男人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来人。这样的动作让他身体里的铁链轻轻晃了一下,但哪怕是再轻的幅度,那紧连着血肉白骨的铁链仍然挣的男人狠狠缩了一缩,双目因体内奔涌的剧痛而瞠圆到极限。
他的嘴巴也因为这突来的剧痛而痛的张开,一双血肉模糊的唇瓣咝咝着痛苦,有鲜血从口内沿着嘴角流下,将那将将结了一层薄疤的下巴又泅了个湿透,见来人是一张陌生面孔,他熬过这一番之后,嘶哑着嗓音断断续续发出求救:“求你……杀了我……”
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已经让他彻底崩溃,他真的真的再也熬不住。
洛向离因为男人抽搐的身子而退后了一步,以免那鲜血溅到自己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问出了先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
“我……”那男人刚一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连忙惊恐至极的改口道:“不……是草民,草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草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求求你们,杀了草民吧!草民真的不想再活了!”
他说着说着就痛哭了起来,这样的动作让他体内的铁链晃动的更加剧烈,于是他一边抽搐一边嚎哭,地上很快就多了一小滩鲜血。
“你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洛向离的眸子里落入了深思,他眸光停在男人身上一刹,倏地抬手用一块巾帕垫在了男人下颚上,而后一手隔着巾帕捏开了男人的嘴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粒药丸投入到了男人嘴中。
“咳咳……”男人始料未及,被那已入喉咙的药碗呛得直咳,可那药丸入口即化他想吐已来不及,想着自己之前的恐怖遭遇,他骇的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你、你又、又给草民吃的什么药?”
洛向离眸光一动,“又?你是说,他们为了让你想起以前的事,给你吃过很多药?”
话音一落,男人充血的眸子便又睁大了一圈,眸底深处碎碎裂裂的恐惧光芒挡也挡不住的溢了出来,很显然,他之前不仅是吃了很多药,而且那些药带给他的痛楚,也让他生死不如。
男人没再出声,洛向离也不着急,只背着手慢慢踱步于这密室之中,打量着这密室的布置。说是布置,无非是一些逼供刑具,都是极残忍等闲人绝对抗不过三道的刑具,那个男人到现在还活着,显然是有人用药在养着他,给他续着命。
因为男人的失忆而没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答案,所以一直给他续着命?
洛向离呼吸中多了几抹唏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重新踱回到了男人跟前。
才刚站定脚步,就听到了男人身体里的锁链再次剧烈晃动了起来。
而后洛向离便看到男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眸光紧盯着他,大张的嘴巴哑了半天之后才断断续续说出了他所惊骇的原因:“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我、我竟然、竟然都想起来了……我想起我是谁来了……”
因为太过激动,他甚至忘记了要自称为“草民”,这个曾经无数次害的自己被打的称呼,他已完全抛至了脑后。
于是洛向离知道,他是完全想起来了。
“想起你是谁来了?”并没有告诉对方那到底是什么药,洛向离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将你带来的?”
“你果然不是和他们一伙的?”男人已经听出洛向离显然和之前那帮太监不是一伙的,双目里虽然还有防备,但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防又有什么用?所以面对洛向离的疑问,他一一回答道:“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屠户,以卖猪肉为生。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总之醒来之后……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再也没有出去!”
他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赫然便是当日曾经杀过“苏秦”的屠户,那个刚被苏秦用药迷去记忆就又被皇帝派人劫入皇宫的屠户。洛意沉曾派地组的人冒险进宫暗杀过他,却找遍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此人的踪迹。原来,他被藏在了梨妃所在的梅香殿地下。
估计除了洛清图,没人能想到这个地方,更何况之前梅香殿还日夜都有御林军层层把守,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一个人,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也难怪地组的人总是失败而归了!
“屠户?”洛向离右手食指随意点在左臂上的动作也因为这两个字而戛然而止,他微带一抹惊讶地看向那个男人,黑眸半眯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低音:“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男人惊道。
洛向离没有回答,只恢复了继续点着左臂的动作,那修长干净的长指似是在弹奏一曲高歌,节奏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急,到它演变到一种应接不暇的速率时,它陡地再次停住,将那高歌划上一抹终结,而洛向离也抬了头,一字一顿地问向男人:“之前……你为什么要杀苏秦?或者说,苏义明的夫人杨氏,为什么就容不下苏秦?”
“苏秦?”毕竟被折磨的时日太过漫长,男人的身体机能都已经退化到只剩一具空壳,所以他在初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怔愣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洛向离也不急,只慢慢引导着男人往记忆深处中走去:“苏秦,相府二小姐,她曾经去过你那里假扮成你的妻子和你一起卖肉,而你接到丞相夫人杨氏的命令,曾出手杀过她,只不过最后她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男人枯朽的记忆因为洛向离的提示而慢慢苏醒,待对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双目一亮,猛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那个女人来了!杨氏为什么要她死……”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像是在极力回忆着理由:“因为……天女……得天女者……天下……大小姐的绊脚石……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就是……”
他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洛向离也听得模模糊糊,他隐约捕捉到了两个极其重要的字眼,黑眸一深,连声追问道:“天女?你说什么天女?谁的母亲?你说的那句,可是‘得天女者得天下’?”
他问的急,人都无意识地上前了几步就差没有揪起男人又臭又脏的血衣,可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了,对面的男人却陷入了沉寂之中,久久都没有出声?
“你怎么了?”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而且对方就那样垂着脑袋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洛向离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男人的异样,他连忙抬起一只手抵在了对方鼻下,果然,并没有任何气息喷在他的指腹之上。
死了?
怎么可能,明明刚才还那么兴奋,一点都不像是受过大刑快要熬不住的人,而且还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而且竟然还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死去,难道刚才是回光返照?
洛向离不甘心,也不顾得垫着巾帕,直接掐住了男人的下颚逼他抬起了头--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双目圆瞪,似是死不瞑目。他掐着对方下颚的那只手有手指正好抵在了男人的颈间大动脉处,他摸了摸,确定那里确实是,毫无声息。
真的死了!
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即将得到某些重要答案的时候,死了!
洛向离双眸浮过一抹异样光芒,手中内力暴涨间,男人沉重的身子便从铁架上脱离,被狠狠地掼到了一旁的墙角上。无数声叠加而来的白骨碎裂声中,男人的身子慢慢沿着墙面滑落了下来,最终瘫软在地上,成为了一滩几乎已无半根完好骨头的软尸。
而洛向离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长睫只看着自己跟前的几寸地面,密室中的光线投照在他身上将他笼入到了一片阴影之中,他周身渐渐有异样的气息散发了出来,却始终让人看不懂,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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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洛清图今晚的兴致极高,所以宫宴散去时已经是戌时一刻。他到底是年纪有些大了,所以这么长时间的宫宴下来,已露疲色。
孙长路一入寝殿时便看到了洛清图的疲色,于是那原本已到嘴边的话便卡在了喉咙中,他也因为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而顿在了那里。
“怎么了?”闭目养神中的洛清图察觉到了孙长路的异样,便出声问了句,孙长路见已躲不过,便叹了一声,上前低声道:“皇上,今晚有人趁宫宴时找到密室了!”
“什么?”洛清图腾地坐直了身子,精矍双目射出寒光:“怎么回事?”
孙长路因为对方的怒气而将身子躬的更低:“是奴才的疏忽,松了防守,所以才……”
“那屠户呢?”洛清图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孙长路毫无重点的解释,孙长路一凛,如实道:“回皇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屠户已经被人摔在墙上,摔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