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年夜庆典,拢共三顶还愿灯所承的愿竟皆是与凤飞夕共结连理,这让围观的众妖百姓无一不心生诧异,诧异的同时灵猫族族妖们也更添了一份自豪之感,毕竟如此受欢迎的是他们的君王。
其实说到凤飞夕,早在她还是灵猫族公主时,声名便已算是远扬。在妖界,即便是不知道她名字的,但也总是会听闻过有关她的相貌品行的种种传言的。听闻者有的羡慕地表示向往,有的则嫉妒地表示流言风语不可信。
但,但凡见过的她的,不论信与不信,羡慕与嫉妒,最终皆只道一句‘好一个灵猫凤飞夕。’
她的确值得人羡慕和嫉妒,要说如何形容她的话...那便是,不可用美来形容她,因为她是盛开在高岭雪原的一株孤傲玫瑰花。
世人只知她有着一副倾世的容貌,戾气浓重阴晴难定的心性,生来便至尊至贵的身份,却少有人记得,她不过是个年芳十五六的小姑娘,在一夜之间痛失双亲后,忍着多少伤痛继位,又为年少的自己铺了一条多么艰难的复仇之路。
所以虽然自小养尊处优的她的这一生,绝称不上是顺风顺水,得天独厚。
漫天烟火庆新年的时候,结束了还愿灯庆典的凤飞夕负手立在夕木宫南门下的白玉石阶之上,俯瞰着万家的灯火通明,炊烟渺渺,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道陈旧伤口被这派其乐融融的景致所迫,在一点一点地被撕裂,被拉扯,被碾碎踏破。
每逢佳节倍思亲,当真不是虚话。
回忆还很真切地储存在脑海中,可是那回忆里的人,却已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真真切切地立在她的面前了,再也不会牵着她的手走过一年又一年了,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天了,更不会因为她的泪流满面,而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笑着与她道‘傻夕儿,做了场噩梦吧?别怕,你瞧,爹娘不都在这呢,你这孩子,怎么能把梦当做现实呢,不要哭,不要哭...’
她紧紧蹙眉,两手掩面,高高地昂起头,将眼泪都逼了回去。
她知道,已经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她失去地根本措手不及毫无余地,但她不能止步不前,更不能有一丝软弱,不能...
可是,为什么,在她死死咬着唇昂着首闭着眼暗吞眼泪的时候,有这样一双清寒的手,很温柔地将已然游离在崩溃边缘的她攒入了怀中,只是淡淡地一句话,便击垮了她在心墙外拼命堆积起来的沙子城池。
他说“喵喵,生辰快乐,新年快乐,你可以流泪。”
陆之遥很狡猾,竟然出现得这样恰到好处,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将她最后一道心底防线彻底地打破,使她的软助和伤口都呈现给了他。
但他出口的言语却又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将她妄想从他的态度中搜集出他是否喜欢上了她的那些想法推翻地一干二净,寸草不生。
真的很狡猾。
哭够了,她在他怀前有些不知所措地仰起脸来望向他,但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线条尖削柔美的下巴,他此刻静望着遥远天边被云层遮掩的朦胧弯月,漆黑的水眸中泛着层层柔光。
咽了口口水吸了吸鼻子,她一想左右哭了这么久人也丢尽了,便索性将攥着他怀前衣衫的双手松开,转而将他整个腰身圈在了臂弯内,侧过脸紧贴在他胸膛上搂紧了他的腰,并挤出些哭腔厚着脸皮道“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的?你莫非是特地来...”安慰我的?
边说着边抬头向他望去,彼时他也正巧低下头来将目光缓缓洒下来投向了怀前的她,他清寒淡薄的双唇贴在她额心的那一刹那,好似流云静止,风声骤停,分明只是极短极短的一个瞬间,在她脑中却像是已经过去了千万年。
回神时她已愣愣地收回了搂着他腰身的双手,愣愣地忘了自己刚才是想要说些什么,愣愣地只知道抬手摸着机缘巧合所致被他吻过的额头。
在他下一句话出口之前,她有些飘飘然地想着,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美好的新年,美好的生辰。
嘴角正上扬,忽闻拂袖立在面前的他面色如风地淡淡道“听朽木君说的,他为你设了桌生辰宴,知道你此时定会情绪低落,又因为有客在此,所以便请我看着你哭完之后再带你过去。哦,还说我找到你时只要将你抱一抱便好,如此看来你是哭够了?那走吧。”
她正在上扬的唇角骤然僵住,随后又缓缓坠回了原位更甚还低了三分。
原来,都是朽木君的‘美意’,她方才还以为陆之遥是特地来安慰她的来着,无语垂头,她启唇又闭上,这可,真真是自作了多情。
朽木君说的客,原来是颜如玉,灵沉华,还有云中景三人。
此刻陆之遥还没将凤飞夕领来,遂桌前只有这四人相对而坐。
灵沉华紧紧地挨在颜如玉边上殷勤地拨着瓜果梨桃的皮,剥完后全置放在了碟中欲一会儿一个一个地亲手喂他,手上快乐地劳动着,脑中也不识闲。
暗自里脑补了一下他对他说“来,啊...”的时候,他半阖着那双湛蓝的眸子迷离而娇媚地冲他“啊...”着张开那两片诱人的薄唇时的画面,鼻腔一热,身子一抖,他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拾起一枚去好了皮的葡萄便向颜如玉探去,并极其柔媚地道“来如玉亲亲,啊...啊!”话未必,人已被颜如玉黑着脸一个过肩摔摔得横躺在了地面上两眼冒金星,人事不省。
朽木君在一旁捋着花白的胡子半悲悯半无奈地叹了句“君本良人,奈何断袖呢!”
云中景则咽了口口水后小心翼翼地将屁股往颜如玉的反方向挪了挪,心想着这位妖君方才也向飞飞求愿要飞飞娶他来着,虽然飞飞没有答应他,可见并不喜欢他,但他一定是倾心于飞飞的。并且瞧他的身手不凡,硬碰硬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可若是日后有朝一日飞飞要在他们二人之间做个取舍,那该怎么办呢...
果然还是该先与他斗个你死我活?可这事实不是明摆着,他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瞧着他长得这样好看,万一日后飞飞真的喜欢上他了可怎么办,不然他暗中派人将他抓住逼他放弃飞飞?不行不行,这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作为!
可是那难不成要他与他共侍一妻?!虽然这在灵猫族、天犬族与白狐族中的民风上是合理的,并不为过的,但他才不要别人与他共占飞飞呢!这绝对不行!
但是若是可是最后这究竟到底是该咋办啊?!
云中景皱着一张桃花般的小脸,秀眉拧成了团,脑中幻化出了无数个小小的天人在激昂开战。
朽木君瞧着他这副纠结的小模样又是一捋胡子,心间琢磨了一琢磨,给他的人格定了一下义‘真乃痴儿也。’
正当此时,姗姗来迟的陆之遥与凤飞夕终于一前一后踏进了殿门。
前者还是一贯宠辱不惊淡若云风神情,后者却微垂着头不似平常的凛冽态度,有些不想见人似得刻意回避着众人的眼光,待她落座,细看才知,原来是哭红了眼睛,自己个儿觉得丢面儿了。
朽木君自是知道这其中原委的,但这二人这么个形容一并前来,却是有些容易叫人会错意的意味,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一脸冷淡神情的陆之遥把她给怎么样了呢,比如说,拒绝之类的。
当然,最先误会的便是头脑简单的少年云中景,还没从陆之遥那张与颜如玉过分相似的面容中拔出神来得他转首一见凤飞夕这副样子,当即扑身过来屈膝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担忧而急切地询问“飞飞,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
剩下的话被凤飞夕用手堵回了口中,还没从方才那股失望劲儿里边回魂的她苍白一笑“我没事,就是想起爹娘,伤感了一下。”
直到这时灵沉华才终于抖了三抖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回了颜如玉身侧,但在抬眼看到对面的陆之遥时,两眼一亮,继而以一种肉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咻”地一声就又蹭到了陆之遥身侧,并且使两指夹着一颗樱桃送向他道“来来仙君,啊...啊!”话未必,又被凤飞夕寒着脸一脚踹飞,扑街失意。
一切被颜如玉尽收眼底,包括她紧蹙着眉条件反射一般护着陆之遥的样子,包括她红着眼睛惹人怜爱的样子,包括她与陆之遥并肩一同进门时的样子,这一幕幕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却竟然,使他生出了那种阔别已久的嫉妒情绪,那种只有面对那个人才会有的情绪,可是她分明不是她啊。
www ●ttκǎ n ●c ○ 朽木君看着蹙着眉目光不离凤飞夕的颜如玉,又是一捋胡子,实实在在地叹了一回‘却是心悦卿兮自不知,唉...’
次日,终于回魂的凤飞夕找朽木君抱怨他为何那么多事,昨夜让陆之遥去找她,还教他说只要抱一抱她就好这种事,从而给她造成了误会,结果却发现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别提多失落了。
朽木君听了,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冤枉呢。昨个分明只是请陆仙君去帮忙将暗自伤心的她给带过来,谁教他什么只要抱一抱她就好了。
还有这丫头片子也忒缺心眼了,想他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了,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但思及是陆仙君亲自扯出的慌,他此番若是戳破了应当是会让他失了面子,遂他便悻悻闭了嘴。
遂他又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为自己捋了捋胡子,叹了声,‘这可真真是,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