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一场宫廷内乱如切瓜断叶般地被迅速平定:两名有封号的贵族被斩,多名帮凶被活埋,曾受宠一时的尚宫娘娘惜瑶被鬼箭射死平坟掩埋,辈高位尊的耶律喜隐受笞刑中最毒的刑具——铁骨朵鞭笞后由家人抬回。
皇上对皇后的维护,以及皇后在此次危机中表现出来的果敢无情,极大地震慑了满朝官员和各帐皇族,辽宫复归宁静。
然而,自幼生长在皇宫的耶律贤深知,这只是表面上的宁静。契丹人以武立国,民风剽悍,能骑善战,因而外敌可御。但以血液关系确立的皇族体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庞大,强干弱支都对皇权有着极强的依赖性,因而皇族内部对皇位的明争暗夺异常激烈,且从未中断过,要预防或阻止此类事件的发生,就必须宽猛并举、刚柔相济。这也是他即位后加强了腹心部功能,对贵族犯罪用刑宽缓的原因。
是夜,御书阁内一片沉静,灯火在帷幔上舞动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光影。燕燕盘腿靠坐在铺垫着厚厚皮毛的软塌上,望着御案前沉思的耶律贤。
不久前,他刚跟耶律休哥、耶律贤适、耶律煌等腹心部的心腹们商谈过加强大内防卫的事情。在他们交谈时,燕燕特别留意耶律煌,发现他表现如常,似乎并未受惜瑶事件的影响,就连决狱官前来禀报惜瑶已死时,他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改变,只有那骤然僵硬绷紧的下颌,透露了他并非无事的心情。
而她自己,又何尝感到轻松?
是的,耶律贤没有让她失望,他做了符合她心愿的决定,杀了对她恨之入骨的惜瑶,解除了她心中的隐忧,可是,他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是否也像耶律煌这样隐忍不发?毕竟那个女人曾是他在寂寞寒宫中的红颜知己、病痛失意时的温暖慰藉,他,会因为杀了她而后悔难过吗? шωш☢ Tтkд n☢ ¢ O
“贤宁,你是不是后悔杀了惜瑶?”她想也没想,冲口而出看似无聊的问题,旋即又被自己的唐突和大胆吓到,恨不得立刻吞回这句话,因为她不想惹他生气。现在,她应该做的是感激他,而不是戳他的痛处。
“不。”耶律贤猛然回过头,眼里盛满惊讶,赫然发现自己太过专注于冥想中,竟忘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她,而她的问题是那样令人吃惊。他起身快步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将她搂靠在身上,又快又绝然地回答道,“她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杀了她我永远不会后悔。”
燕燕的头往后仰,以便看清他的眼睛,明知不该却管不住舌头地追问,“你真的与她在镜湖有过山盟海誓?”
他警告般地轻捏她翘起的下巴,“什么山盟海誓?不过是无知少年的戏语,我早忘记了!再说,在她对你做了那样恶毒的事情后,我怎么可能护着她?”
燕燕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着他清澄明亮的乌眸,安心的感觉锐利地划过心窝,让她感到心痛。
“我很高兴,”她低声说,靠回他肩窝,看着帷幔上的灯影,转个话题问:“你还没告诉我,齐王的病情怎样了?”
他的呼吸窒了窒,然后低沉地说:“不太妙,我留下太医为他治病。”
“见到我
二姐吗?”
“见了,齐王妃很尽心地侍候着齐王。”
“唉,希望他早日康复,莫让二姐伤心。”燕燕依偎着他轻声说,想起了因喜隐的宋王封号被废黜而降为夫人不得再享爵勋的大姐萧依兰,不由一阵伤感,一方面为姐姐难过,另一方面也希望喜隐经过这一番鞭笞后能得到些教训,今后安分过日子,不要再心怀妄想,扰乱朝政。
“燕,崇德宫护军都统的位置不能空着,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耶律贤的声音柔柔地传来,抚慰了她心中的缺憾,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可能,我真想让它空着。”
他立刻反对,“不行,那个位置很重要,必须有我们信得过的人担当。”
“我明白。”
她深吸口气,反正今天她已经大胆地问了他这么多问题,再多一个又何妨?“能让萧补里接任吗?”
“萧补里?”他双手托着她的脸,眉毛飞扬地望着她,“那个像耶律颓然一样拼死护卫你的年轻人?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选他?”
“不完全是这个原因。”燕燕解释,“他很机灵,而且胆大心细,如果不是他发现篝火暗灭进来检视的话,那夜惜瑶和喜隐的阴谋也许就得逞了。”
“我不是已经赏赐他了吗?”耶律贤对那个年轻人不太放心,说服她道:“朝中将帅之才众多,用个既无军功又无声望的人不妥,换个人吧。”
“不要,既然是我的护卫统帅,就该是与我有默契的人,就像你跟以前的耶律夷腊葛、现在的耶律煌一样。”
“你觉得与那年轻人有默契?”他不无惊讶地问。
“是的。”燕燕回想起与萧补里的短暂合作,肯定地回答,“我觉得他不缺少勇气和能力,唯缺少机会,如果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一定能成一名好将军。”
耶律贤沉思地看了她半晌,终于点头道:“就依你的选择吧。”
“贤宁,谢谢你这样纵容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允诺了她,那等于是把一个普通士兵立刻提拔成了将军,燕燕惊喜不已。
“不必谢我,只要是你的心愿,我理当尽力满足……”
燕燕抱住他,献上芳唇,以一个甜蜜的吻,封缄了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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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萧补里带着万分惊喜与感激的心情,在省方殿接受了皇帝的召见,随后又来到崇德宫,在君王和所有将士,以及僚属仆役们的面前,宣誓了他对皇后的效忠。
隔天上午,秋阳温煦,身体越来越不灵活的燕燕在白玉石兰的陪伴下,沿着宫帐围就的庭院散步。未几,燕奴、琴花和几个奴婢抱着一堆簇新的锦衾皮褥进来,一看到皇后,她们立刻走过来行礼问安。
燕燕看着她们怀里抱着的东西,还没开口问,伶俐的燕奴已经回答了她:
“娘娘,快要过冬了,奴婢听说东京府刚送来一批好寝具,便去找尚衣库使领了些来,等奴婢们替娘娘换上,帐里一定更暖和,小皇子出世,咱可得让寝殿处处温暖才行啊。”
她的笑
容清新明快,燕燕心情极好地摸了摸她抱着的皮褥,那柔软光滑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赞道:“你想得真周到,这么漂亮的被褥,我等不急要享用它了!”
得到皇后的称赞,燕奴笑得更甜美了,“娘娘等着,奴婢们这就去换上。”
“让白玉跟你们一起弄,她熟悉我的习惯。”燕燕吩咐道。
“是,奴婢遵旨。”燕奴笑盈盈地回答,对白玉说,“白玉姐姐先找个地方,让我们把这些新卧具先放下。”
“行,先搁那儿吧。”白玉指着小帐边整齐排放着的骆驼鞍子说。
立刻,侍女们手脚利索地腾出了双手,在白玉的指点下忙碌起来。
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燕燕转向身边的石兰和鸢儿,说:“走,我们到葛裴那儿去看看,好久没骑马了,今天天气这么好,骑马遛遛挺不错。”
“娘娘可以骑马吗?”离开寝殿,往寝宫出口走去的路上,鸢儿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担忧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你没见过骑马飞驰的大肚子女人吗?”
“见过,可她们是粗人,不是皇后娘娘啊。”鸢儿诚实地说。
“娘娘不是女人吗?”燕燕被她的傻气惹笑了。
“呵呵,娘娘这次该听鸢儿的。”石兰也在一旁轻笑,“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呢,娘娘玉体矜贵,怎能跟皇宫里那些仆妇侍婢相比?”
燕燕看着鸢儿认真的神态,不禁想到她自幼长在皇宫,见过的大肚子女人不是被没籍的官奴,就是被俘虏来的囚犯,自然与她侍候的“皇后娘娘”大不相同,不过她旋即想起一个人,问道:“渤海妃生过女儿,她大肚子时你没见吗?”
“见了。”鸢儿理所当然地说,“渤海妃可小心呢,不骑马,不疾走,进出门要人搀着,还不许人在她帐内大声说话。”
“是吗?”燕燕随口问着,心想耶律贤的前任妻子听起来脾气不大好。
“是的,二皇子——呃,我是说陛下很生气,不让她住在永兴宫。”
原来耶律贤真的与渤海妃相处不睦。正想着,却听鸢儿继续发表高论:“所以石兰不该嫌雷光说话大声,那样会让他生气,以后也不让你进他的帐。”
她突然改变话旨,不仅让燕燕诧异,更让另一个人当即惊跳起来。
“鸢儿,你胡说什么啊?”石兰面色忽红忽白地瞪着鸢儿,一只手还从燕燕的背后伸过来,猛掐鸢儿的胳膊。
“嗷,会痛!”鸢儿大步跳开,捂着胳膊抗议,“为何掐我?我没有说谎,每回雷光去厨帐找你,你都要他小声点……”
“傻妞,你给我闭嘴!”
无所顾忌、只怕挨打的鸢儿迅速逃离石兰触手可及的范围,而尽职的石兰又不能丢下皇后去追杀她,羞恼间只好涨红了双颊用力跺着脚命令她,可鸢儿根本不管,仍一个劲地历数着她所知道的事实。
见跋扈的石兰终于遇到了对付不了的人物,燕燕窃笑。由她俩的对视中,她知道鸢儿说的是实情,也猜得出石兰要雷光小声点的用意何在。想想看,两人的绵绵情话,怎么能说给第三者及其他人听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