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这么多血!”当月山将白玉抱起靠在自己身上时,燕燕用双手捂住白玉的伤口。
月山没能回答,紧咬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撕下里衣缠住白玉的伤口,又从胸口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喂进她口中。燕燕知道那是习武之人随身携带的创伤药,而月山自己身上的伤口,也正淌着血。
“白玉——”混战中的石兰看到白玉倒下,心神一乱,又被对手砍了一刀,她匍匐倒地,又挣扎着爬起,蹒跚地扑到白玉身边,此刻的白玉已失去了意识。
“冷血逆贼,本宫要你们偿命!”
看着这些对她来说比家人更亲的人们一个个血染山岭,命归黄泉,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而来,染红了燕燕的双眼,她怒而起身,以超乎常人想象的灵活跨上“银箭”,一手策马缰,一手持剑,怆然命令:“月山照顾白玉,雷光守护石兰,我不准你们死!”
说完,不待回应,她策马来到她的亲军部属身边,看到重伤的萧补里昏迷不醒地躺在众多伤亡将士中间,心头的悲怆更深了几分。她转向她的敌人厉声道:“萧和罕,你我姐妹情分从此断绝。今日如我不死,你必死无疑。来吧,就让我与你刀枪相见,不死不休!”
萧和罕本是被动参与这起阴谋的人,可一旦参与,蛰伏的权力欲望便迅速复苏膨胀起来,驱使着她将亲情仁义统统抛弃,加上被色欲情感迷惑,更是既没理性又冷酷无情,听到她的宣战,当即冷笑着打马出阵。
“胜王败寇,人间常理,死有何惧?来吧!”
燕燕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却被一个人横刀立马地挡在身前。定睛一看,竟是飞马使葛裴。这个平素看起来刁钻滑头的马奴,此刻手持长枪,一脸凛然正气。
“皇后娘娘矜贵之躯,岂能与这等蛮妇贱女对阵,请让小奴代为出阵!”葛裴对萧燕燕说。
“不用,这场仗我能自己打。”燕燕拒绝。
“皇后娘娘当然能。”葛裴严肃地说,“可皇后娘娘临盆在即,除非臣奴们全都死光,否则这场仗不能让娘娘去打!”
“对,不能让娘娘出阵!”宫卫们齐声呐喊,向她、也向他们的敌人表现出尚存的战斗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决战关头,忽听有人大喊:“陛下驾到!”
众人回头眺望,只见远方有一大队人马正风驰电掣地冲杀而来,骑在前头高大黑马上的男子身穿一副铮亮的银色铠甲,映着斜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贤宁!”
燕燕心头一阵激动,只觉腹部剧烈绞痛,她痉挛地倒在马背上,却没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就看到不甘束手就擒的萧和罕挥刀扑来。不甘心失败的她,仍想以她的亲妹妹做人质,换取生命和富贵。
“逆贼,取尔命来!”
她听到葛裴一声怒吼,然后看到她瘦小的飞马使双手握枪迎上了萧和罕的大刀,只随意一划,萧和罕便跌下了马背;
又看到挞览阿钵怒吼着策马冲来,手里不再是利斧,换了轻便长剑,想必月山刺他的那一剑虽不能致命,却也让他无力挥舞重斧。
再往后,腹部的剧痛取代了一切感觉,当炽热的液体自身下流出时,她知道她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世了,她想离开马背,想到有遮掩的地方生下这个提早到来的孩子,可是,她无法下马,痛得甚至连移动身体的力量都没了。
“娘娘不能骑马!”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令她安慰的是,这双温暖的手将她牢牢地抱下了马背,让她躺在草地上。新生的芳草应该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而不是此刻她嗅到的浓浓血腥味。
“鸢儿,我要生了。”看着鸢儿焦虑而关切的眼睛,燕燕轻声说。
“奴婢知道。”鸢儿蹲在她身边,用衣袖擦着她额头的汗水,宽慰道:“娘娘别担心,奴婢会带娘娘离开这混战的人群,找个地方把小皇子生下来。”
从未见过鸢儿如此庄重而自信的表情,燕燕心头略宽。“扶我起来。”
“
是。”鸢儿将她扶起。
她一手捧着肚子,一手被鸢儿抓着搭在肩上,笨重的身子似乎一直在往下垂。看看满山满坡混战的人马,她艰难地说:“咱,去车楼!”
两人艰难地走到一辆车楼前,忽听身后有人惊喜的喊:
“陛下,皇后在这儿!”
随即,眼前出现耶律贤愤怒而苍白的脸。
“燕,你怎么样?”一看到她,他即如释重负地揽她入怀焦虑地问。
“我……还好,”当被拥入他熟悉的怀中时,她低喃:“只是,咱的孩子要出来了。”
他的脸孔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看了看她的身体,坚定地说:“别担心,咱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地出生,来吧,我们进去。”
他在鸢儿的协助下将她托抱起放进车内,然后吩咐鸢儿和跟随着他的燕奴、琴花等:“快去找干净的衣物用品,准备热水!”
几个小底点头应承,鸢儿跑向另一辆驼车,皇后的车已经毁了,但其他装载货物的车仍然完好。
耶律贤继续命令:“煌,派人去找太医!”
“已经去了。”耶律煌的回应依旧及时而沉稳。
然而,没等到太医来,车楼内便响起了婴儿弱弱的哭啼声。在战马嘶鸣,兵戈不绝于耳的山林莽野间,这啼哭显得异常弱小,却给燕燕和耶律贤带来无比欢乐。
“燕,是个漂亮女儿!”
抱着自己亲手接生的婴儿,耶律贤兴奋地对燕燕说。
“可是你想要儿子啊。”
“女儿也很好,而且我们可以下次再生儿子。”他满怀喜悦地坐在她身边。
“是的,只要活着,我们可以。”燕燕看着在他手里哭泣的小婴儿,喜悦中带着浓浓的伤感,“如果让她足月出生,她不会这么小。”
耶律贤把孩子放在她身侧,抚摸她布满忧伤的脸,坚定地说:“有我们的照顾,她会强壮起来的。”
“她会,可是,那么多人……白玉、石兰、雷光、月山、萧补里……”
燕燕说不下去,无法控制的泪水哽住了她的喉咙。
他用手指接住了她汹涌而出的泪珠,脸上的笑容凝住,温柔的眸光变得冷硬。“为这些泪水,那些追杀你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是的,我要他们死!”燕燕含泪的双眸燃烧着复仇的烈火,苍白的双颊因激愤而嫣红。“为了无辜惨死的那么多侍卫,为了白玉失去的胳膊,为了我们受尽惊吓的奴儿……萧和罕和她的恶魔丈夫必须死!”
耶律贤不忍她刚生过孩子就如此激动,忙将她颤栗不已的身子拥进怀里,声音沉如凝霜地发誓:“我会让他们死无完尸!”
当天夜里,萧和罕和挞览阿钵被腰斩,原齐王府三万军马中,凡有勋爵军功者一律射鬼箭斩杀,有皇族背景的统统褫夺封号没入瓦里,其余兵马全部收归朝廷太保麾下。耶律喜隐则再次被褫夺王位,鞭笞五十后铁枷锁身,与他的夫人女儿一起被囚禁在祖州石头房内不得与外界接触,且永不得释放。
得知萧和罕死讯时,燕燕冷笑:她果真如愿以偿,与她迷恋的马奴死在一起!
而对大姐,她只能恨其软弱无能,既不能阻止丈夫作恶,又不能顾惜姐妹之情,还连累了无辜的女儿。
然而,此刻最让她牵挂的是她的儿子。本以为韩德让会很快带着奴儿来与他们会合,可是直到次日下午仍不见他前来,这让她愈加焦虑。
“贤宁,快派人去找找,二郎带奴儿走时身上有伤,不知伤到底重不重,真怕他们路上出事!”
已经得知事情经过的耶律贤心中也有隐忧,他了解韩德让,如果不是有事耽搁的话,他一定早把皇子送回了。可是他不能再加重燕燕的忧虑,便安慰她:“你不要太着急,惕隐已带人去了。”
“休哥去我就放心了。”她说,但眉头依然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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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林密
,寻不到马蹄印和血迹怎么追啊?”
“点上火把,搜!若让小皇子跑了,太妃饶不了我们!”
蜿蜒弯环,曲折如螺的山林里,风在呼啸,人在怒吼,纷沓的马蹄声伴随着马的嘶鸣摧人心肺。距离这些人不远的矮崖下,韩德让抱着文殊奴蜷缩在由倒塌的老松和攀绕其上的枯藤形成的洞穴内,他的坐骑静静地伏趴在洞口藤蔓边,似乎对跟随主人应对如此紧急状况已习以为常。可他怀里的文殊奴则在听到吼叫声时瑟瑟一抖,他连忙将他抱紧,真担心他因为惊恐而出声,但他没有。
脚步声和吆喝声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远去,韩德让吁了口长气,暗自庆幸那些人没下来,否则就算这个洞穴隐秘,也经不起有心人的搜索。
右肩背的伤口火烧般地痛,先前为了不让流血暴露行踪,他用衣服草草地斜过肩膀将伤口裹住,此刻他知道伤口还在流血,他应该重新包扎,否则就算伤不致命,他也会因流血过多而晕倒,而此刻小皇子的安危系于他手中,他非但不能昏迷,还必须保持警觉,因此脚步声消失后,他仍不敢移动,不敢发出声音,害怕那些人没有走远,更怕附近有埋伏。此刻他只身一人,身上有伤,又带着小皇子,绝对不能与他们交手,否则危及个人事小,伤了皇子可就事大啦!
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也低估了萧和罕的歹毒,想不到她竟敢派人追击他们,要抓小皇子做人质。他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却知道他们分成好几批堵住山道,因为他尝试下山时与他们相遇,还差点被他们抓住。
无法下山,他只能跟他们在山里捉迷藏。本来,他以为天黑时他们会放弃追踪,可是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他们仍穷追不舍,而且包围圈越缩越小,他必须特别谨慎小心。
茂密的林木将月光过滤成朦胧的光影,一阵风吹过,沙土稀稀落落地落在头顶的木叶上发出声响,文殊奴抽噎了一下钻进他怀里,他不顾伤痛用双臂紧紧圈着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慰道:“孩子别怕,有世伯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文殊奴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月色下,韩德让看到那盈满泪水的黑眸满是惊惧,细细的小白牙咬着嘴唇,这神情像极了幼年时的燕燕,不由心口一痛。
“是的,别害怕!”他对他微笑,轻轻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心想绝不能让这孩子像他父皇一样因受惊吓过度而落下病根。
文殊奴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专注得不像他这年纪的小孩。韩德让回望着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正面对着耶律贤审视严厉的目光。
忽然,这双与陛下神似的俊目闪过一道异彩,然后,他被这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抱了个满怀。
“世伯在,奴儿不怕!”文殊奴靠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说。
他展开双手用力抱住韩德让的肩膀时碰到了他的伤,痛得他直抽凉气,但被刚认识的小皇子——燕燕的孩子如此全然地信任着,他心里充满了快乐。
然而,才一会儿,他就发现文殊奴伏在他肩上睡着了,紧闭的眼睛还噙着泪。
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今天这样残酷的追杀,他心里充满怜惜。
今夜就不走了。他想着,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下肩头平放在腿上,本想重新包扎伤口,但因不想惊醒小皇子而作罢。他将弓箭放在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再握起长刀试了试,稍一用力,肩背处的伤就痛彻心扉,但他还能使用武器,这让他安心不少,如果有人或野兽来犯,他确信自己尚能抵挡一阵。
武器检查完毕放置妥当后,他调整了腿上小皇子的睡姿,然后靠着的树干,担忧起燕燕。不知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是否平安?下午看到她时,他被她偌大的肚子吓到了,可是就算那样,她还是和过去一样美丽,而且多了一种刚毅与威严的气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离开我,你找到了属于你的天空,而我失去你,却迷失在了云雾中!
他对着迷蒙月色无声地说,脸上带着萧索的笑容,心头划过刀刻斧凿的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