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安静整洁,角落处焚着静心的香,香气袭人。
一脸深沉铁青的北申誉从进门后便直勾勾盯着地面,好像在做什么沉重的决定一般,除了刚进来时的见礼,便默不作声。
夏初萤也不着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等着。比耐心,她从来不会输。
果然,在一炷香的时间后,北申誉道,“金玉公主果然非比平常,臣佩服。”
夏初萤眨着无辜的大眼,“你在称赞本宫吗?”
北申誉冷笑,“此时无外人,金玉公主殿下何必再这么惺惺作态?有什么话不可开诚布公?”
夏初萤挑眉,“开诚布公?本宫却要问问北申誉,你父亲是齐兰国皇帝吗?”
北申誉一愣,好像知晓夏初萤要问什么了一半,声音低了一些,“不是。”
“那就是齐兰国盟主?”初萤明知故问。
北申誉暗暗咬牙,声音更小,“……也不是。”
夏初萤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最少也应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吧。”
北申誉一拱手,“回公主殿下,臣的父亲跟随盟主大人多年,并非是部落首领。”
“呵……”夏初萤毫不客气的冷嗤出声,“你父亲既不是皇帝、又不是盟主,连一个小小的部落首领都不是,本宫为何要与你开诚布公?看你思维机敏,怎么却不知自己的斤两?”
北申誉的俊脸开始红了起来,刚刚的气焰,已经全部消失。
初萤又嗤了下,不紧不慢道,“北申誉你记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北申誉猛地抬头,怒瞪双眼盯着夏初萤。
夏初萤端坐在太师椅上,捧来一碗刚沏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吹,而后抿了一口。“记住,本宫是主你是仆,在这如此,到了金龙部落也如此,你永远没资格与本宫叫嚣,懂么?”软糯的声音充满了高傲,不屑一顾。
北申誉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部落里从来都极为民主,因北家世世代代效忠首领,即便是首领对北家人也是客客气气。“呵,都说鸾国皇帝爱才好士,如今一看,也是不过如此啊。”
夏初萤也懒得与其浪费口舌进行争辩,将茶碗放在桌上,而后下了太师椅,入了内室,取了一样东西出来。
那是一柄缀着宝石的匕首,匕首有成年男子一只巴掌长,无论是刀柄还是刀套,都雕工精美五色宝石镶嵌,在室内明亮的灯烛光下,熠熠生辉。
北申誉不解,金玉公主又要做什么。
夏初萤将刀鞘卸下,只见那匕首锋利,“你就好比这只匕首。”
北申誉更是不明其意,心中不免猜测纷纷——难道是在称赞他的锋芒犀利?不对;多半是在讽刺他徒有其表;细想想又不是。
初萤不急不缓,手握刀柄,将刀剑向下对着桌子,而后手中按了什么机关,那匕首刀身瞬间脱离刀柄,扎在了木制桌子上。“握住这把匕首。”
北申誉一愣,“握住?”随后不免愤怒,“金玉公主真爱说笑话,匕首没了刀柄,如何握住?若公主想惩罚臣,大可不用这么大费周折,用匕首捅臣两下便是。”
初萤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地理志上说,齐兰国部落男子多勇猛少心计,如脱缰野马般不羁。哪是什么脱缰的野马啊,明明是一头死倔的牛。叹了口气,道,“本宫在车厢内憋了一天,到现在连衣服都没换更没休息,难道你认为就为了变了花样惩罚你?北申誉,你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被夏初萤直白地骂着,本就崇男轻女的北申誉面子更为挂不住了,冷哼一声,“既然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并非惩罚臣,这没了刀柄的匕首又是如何解释?若臣握住,岂不是伤了手?”
初萤笑着玩弄空空的刀柄,“那你说说,这刀柄的用途何在?”
北申誉有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面前这文明大国的公主殿下简直便是有脑疾,莫名其妙,“自然是为了匕首使用起来方便,若公主没事,臣便告辞。”
初萤失笑,“你告哪门子辞?跑来找本宫的也是你,半天没说出话的也是你,如今本宫来找个话题你又想走,你真以为本宫的房间是你家城门,随时进出?”不对,城门还有兵士把手,她这房间连城门都不算。
北申誉猛地想起这是金玉公主的房间,自己这大半夜的到公主房间,孤男寡女很是不妥,这件事是他的不对,考虑不周。“公主殿下请恕罪,是臣的不对,若公主殿下真要看臣手握利刃方才解气,臣握就是。”说着,伸手便要握住那闪着寒光的刀刃。
夏初萤一愣,眼疾手快抓住了北申誉即将碰到匕首的手,“你这人真是神经病,本宫是举个物例让你形象懂得其中道理,你倒开始用苦肉计了。”
北申誉不解,“请公主赐教。”
初萤这才放开北申誉的手,看着桌上插着的匕首道,“刀柄是用来方便利器的使用,没有刀柄即便匕首削铁如泥,也是废铁一块,只因还未伤了敌人便先伤了自己。而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是匕首,对外要为主子杀敌,对内也要让主子舒服。两者兼顾方才是好臣子,缺一不可。”
北申誉是第一次听闻有人拿匕首比喻臣子,细细想来,却也有其中道理。“公主殿下之智慧,臣钦佩,但公主殿下却忽略了一点,那便是齐兰国毕竟与鸾国情况不同。鸾国只有一位皇帝,其他皆为臣子,臣子既是效忠的忠臣也要做伺候主子的奴才;但我们齐兰国却是部落结成,部落更是由血缘关系来构成,部落中只有兄弟姐妹、没有主子奴才!”
夏初萤噗嗤一笑,将刀柄口对准匕首,再按下机关,两者嵌合。“你以为我们鸾国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错了,在远古时代,别说我们鸾国,即便是北秦国轩国,也都是一个个部落村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发展,部落之间相互吞并融合,最终形成了国家。我们如此,你认为齐兰国会一直这样部落村落下去?”
这问题是北申誉第一次想到的,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自负和鄙夷,眼神中难掩震惊,“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以后齐兰国也会成为一个类似北秦或鸾国这样的统一皇权的国家?”
“你以为呢?”夏初萤将匕首从桌上拔了出来,而后套上刀鞘,在手上把玩。
“不……不会,齐兰国不会变成那样。”北申誉的面色有一些苍白,因为他深深知道,齐兰国若真的成为皇权统一的国家,大规模内战是必不可少的,他不想见到兄弟倒戈相向的一幕。
初萤雪白的小手转着匕首,语调轻松道,“不成为皇权统一的国家,其结果呢?继续当这块毫无反抗之力的大肥肉?今日北秦国咬咬,明日神木国咬咬,过一阵子,那轩国搞不好也来分些油水?你们真以为鸾国次次都会出兵帮你们?就算是鸾国皇帝菩萨下凡,也没那么多鸾国公主可嫁,对吗?”她还有句话没说的是——其实她皇兄夏胤修也早对齐兰国虎视眈眈了,只不过碍于北秦,无法下手罢了。
北申誉虽出自文明落后的齐兰国,却不是笨人,很快便明白夏初萤所指,心起波澜。他撩袍跪下,言语中终于有了由衷的尊敬。“臣知晓了公主殿下一片苦心,刚刚是臣愚昧了,请公主殿下恕罪。”
夏初萤噗嗤笑了出来,然后拍着桌子大笑连连,“你说本宫一片苦心?北申誉,你还是不了解本宫啊,”笑容收敛,初萤也没让北申誉起身,就这么看着跪地的北申誉,“本宫可不是用匕首告诫你如何为臣子,本宫是想告诉你,再不收敛下你可笑的自负自傲,有朝一日,第一个对付你的就是你所效忠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