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

打开家门,“一片漆黑,冰冷的金属会因为窗外偶尔闪进屋里的光亮而时而闪烁”这样的场景徐雪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看到。

但是,她看到的却从来都是一室的温暖。

习惯性地望向沙发那里,果然,妈妈徐紫嫣又在上面睡着了,依然是一个不自然的姿势。

看来,她又在等门了,而且等了很久了吧,虽然她已经是提早了回来。

看着这样的妈妈,她那逐日锻炼、日趋冰冷而坚忍的心肠,总会在这时候霎时柔软。

虽然徐雪已经告诉过妈妈很多次,不用等她,自己要按时回房睡觉,留下盏灯就可以了。

但是妈妈就是不听,执拗地按照自己内心想到的来做,一声不吭,总要等到她回来才听话睡觉。

这,是不是思想还原到单纯儿时的人才会有的想法与念头,如此的一尘不染、单纯执着?

无奈而又心酸,徐雪对此是一直都在这种心情中沉浸着。

还好,这四年来,妈妈虽然还没有完全的康复,但她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让她不再有疯言疯语,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虽然还认不出她是她的女儿,但起码也知道她是她的至亲,是一个她可以依赖和照顾的亲人。

有时候,徐雪会有种错觉,以为以前那个贤淑端庄的妈妈已经可以回来了。然而,很多时候,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自从病了至今,起起伏伏的病情折磨,妈妈瘦弱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徐雪将妈妈环抱起走进睡房,还是会有点吃力的感觉。

轻掖好被子,徐雪就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妈妈慈爱的脸庞。她在想,其实,妈妈这样子,什么也不记得,也是好事吧。至少,烦恼的,仇恨的,都来让她背起来。

妈妈是如此的高洁美好,而那些扭曲的、丑陋的就让她来演绎吧。她不在乎,反正她的人生她早就已经放弃了。

不过,妈妈可以放心,她在妈妈面前,永远都还是四年前的那个清澈盈然的小女生。

黑夜里,突然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将室内渐渐温软下来的气息砰然敲碎。

徐雪忙走出了房间,压低着声音,“什么事?”

“他下星期会来‘蓝调’,你准备在那时候开始?”手机那边的声音同样低沉,仿佛喝了酒之后的微醺沙哑。

徐雪来到小阳台外,冷眼看着外面的夜色墨黑,沉吟道,“不是,早就开始了。”

“什么时候的事?”

“考司法证之前,我已经进了他的公司了。”

徐雪不否认此时的心情由刚才的被扰转为了有点畅快,因为她可以想象得出他此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吃惊?还是震怒?

谁知道,他那从手机里传出的下一句却是出奇的冷静,“哦,我早知道。你,确定你要正式开始?即使到最后你得到的东西寥寥无几。”

“……”徐雪一愣,考虑?“方勇,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用车祸来帮我做出这个决定的!你现在这样,有意思么?而且,我不认为我最后得到的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无足轻重!”

徐雪没等他回应便直接用力按了手机键,头也不回地走回房内。

“啪嚓!”一声,一枚崭新高端的手机一下子被摔个粉碎。

“大哥……”

“出去!”

此时,方勇转动了座椅背向了桌面,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粗声粗气的两个字却成功地制止了正想上前的手下。

“是。”虽然不放心,但也知道大哥现在心情很糟,贺强不敢妄自揣测,还是低眉敛眼地退了出去。

而这里,正是“蓝调”大老板的办公室。

环绕四面的墙壁以及天花板都镶嵌着黒镜,豪华办公桌前的芝华士皮质沙发上横装着有5毫米厚的黑色烤漆玻璃磨花,内藏着T4白色灯管,让整个空间透视感十足。

但是,也可以从中窥探得到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极具神秘气息的人。

的确,四年前从黑色地带急速窜起的方勇不但一身粗狂,而且还冷酷无情,做事毫无情面可留!而正是这样的他,是“蓝调”幕后的大老板。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可以在这地区里声名鹊起,令人闻风丧胆。

此时,坐在办公桌后皮椅上的方勇,幽深的瞳孔正紧紧缩着,仿佛在压抑着在胸膛内喧嚣着的强大怒意。

明明就是按照自己多年前布置好的路线和计划,所有的棋子都正一步一步地在进行着。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在听到棋子顺从的声音时之后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而且明明那个女人要报复的人是另一个男人,为什么他总会有被她气得牙痒痒的?

还是说,他打心底里想她可以放弃,拒绝他之前的要求?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也做了这么多事,不可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想到这,像是得出结论了,他紧绷的身子一个用力,将椅子转回面向桌面,拿起杯酒一扬而尽。

今晚是不是喝多了,头脑中竟然会有这么可笑的动摇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

“我只是好心善意提醒你,提醒你不要把仇人错当亲人!”

……

“我告诉你,你父亲不是简单的意外!人为的!你懂吗?”

……

“你骗我!我不会相信一个想杀我的人!”

……

“我杀你?用得着?不过,你也说对了,你已经死了!就在刚刚那个车祸里,这世界上绛雪尘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

前面不远的地方停靠着一辆豪华耀眼的订婚礼车,粉粉莹然的气球环绕着车身,车身还有一对可爱的娃娃在深情凝视着。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冷冷清清,周围还有些晨雾在诡异地缭绕着。

不知道为什么,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那礼车,心里有股强烈的欲望在驱使着,要到车身旁看清楚里面的人是谁。

一步一步。

耳边甚至可以听到鞋子与地面轻微的碰触声,“嗒,嗒,嗒”的声响清晰入耳,心里还有些钝痛。

隔着车窗,就差一步,就可以看到车内的人了。

然而,画面突然又来了一个转换。

跟前一张圆桌,一个坐着的贵妇。

……

“你以为他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咖啡厅的店主吗?他还是家族里含着金汤匙的二少爷,这个你还不知道吧。他总有一天会回家继承他父亲的事业的,现在,他只是还处于放松期。而且,他还有个未婚妻在等着他。”

……

“我们都希望他能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步入婚礼的殿堂。而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

……

“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也很抱歉对你说出这此残忍的话,可是请你体谅一下我一个作为母亲的心情。”

……

听着这些话,明明内心激愤又委屈,但是就是口不能言,只能被动地在坐着接受着语言上的羞辱。

“啊!啊!”

手臂上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让她回过头,发现眼前却是瞬间也跟着换了个场景,身旁紧抓住自己的是——妈妈!

而此时的她们,正在一辆速度明显已经偏离正常标准,方向也是混乱得让人心惊的车子内。

耳边是妈妈惊魂不定的惊呼声,车身与其他车子或是钢铁水泥围栏的激烈摩擦声。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待她魂飞魄散地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却为时已晚,她的喉咙里也不由得尖叫起来——“啊!”

因为,她们的车子就要跟前面的大货车迎面相撞了!

“不要!”

徐雪一声大喊,猛地睁开眼,浑身已经是香汗淋漓了,胸口还在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

又做恶梦了。

四年了,这些梦还真是有毅力,不时来造访啊。

苦笑,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闭眼。

每次,徐雪都是这样,被噩梦缠绕之后都要自疗一会。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于她而言也是一种自我修复。

忽感喉咙有点干涩,她才睁眼,望了一下周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没有开灯,直接从床上爬起,凭感觉走向客厅。

倒了杯水,她来到了小阳台,外边已经朦朦亮了,凌晨四五点了吧。

小口小口喝下开水,感觉喉咙舒服了点,她才回到自己黑乎乎的房间,将捂得紧实的窗帘一把拉开,让灰朦朦的光线倾泻进来。

然后她在床上抱起枕头便又走了出去,走进了妈妈的房内。

妈妈还是昨晚她抱她进来时所放下的那个姿势,安静恬淡。看着,徐雪扯了个淡似虚无的笑痕,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蜷缩了上床,躺在了妈妈的身旁。

其实,每次做恶梦惊醒之后,她的心情都是出于愤恨不息的状态。有时候,徐雪会放任自己沉浸其中,让自己身心刻骨地记住这个难受痛苦的感觉,无情冷酷,连自己也不放过地折磨着自己。仿佛这样做,她会更好过一些。

但后来,她发现这样做,其实于事无补,而且还严重影响到第二天的精神状态。她的每一个明天都有着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一步一步实现,她不能这样子浪费自己的时间。

于是,她开始自我催眠。

噩梦醒了,她就强迫自己,要求自己大脑瘫痪,什么也抛之脑后,不准想。这种做法很难,但徐雪如今最擅长的就是押着自己走最艰难的道路。

其实,有时候,咬咬牙关,流流血,也可以过去的。那些,其实都不是梦,都是曾经深刻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当时不就很痛苦?而现在,不也是这样过来了么?

还好,有一天,徐雪发现噩梦之后,心情难以平伏,跑来跟妈妈睡觉,她会真的没事,一觉到天亮。

还好,妈妈还在。

再次入睡前,徐雪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值得她舍命珍惜的一个印象,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