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圆的,半岛的太阳比内陆沉沦的早许多。
窗外,夕阳漂浮在半山上,射向海洋的最后一缕霞光,似在蓝色的巨毯上洒些金黄的流苏。
她,一身高档职业装,纤细的脚上是一双纯色长丝袜,短裙下,露出两截光洁匀实的大腿。
美目明亮,细长的柳叶眉,挺直秀气的琼鼻,略施粉黛,眼神中带着少许惊讶和期盼。
“于蓝。”祝童摘下眼睛,镜片的阻隔也成距离,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成长的岁月里,每人都会有许多第一次,最难忘还是懵懂春情的初次引发。
如果祝童承认自己有初恋的话,眼前的白领丽人应该就是他那时感情倾注的载体。
于蓝,九年前游荡到小镇的失恋少女,让祝童领略到疯狂与思念的滋味。
祝童知道,她有份安稳的工作,有个事业有成的丈夫,怎么会在老骗子的房地产公司?
“董事长说过,你早晚会回来的,这里是你的根;但怎么也没想到,为这一天,我竟等了三年。”于蓝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惊喜,轻轻走到祝童身前揭下他的假胡须;“董事长有的你照片,但现在的你更成熟,也更有男人味。”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于蓝把眼光从祝童身上移向窗外的海滩,目光里涌出复杂的情愫;“也许是因为这片沙滩。”
“你的背影很特别,腰杆挺的比别人直,走路时头向右偏;在我的婚礼上我就认出你了,也是从你离开时候的背影。”
祝童看着于蓝的侧影,张几次口也说不出话来,这个五年前幸福的新娘,应该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北京。
“三年前,我又来这里散心,遇到董事长,他挽留我留下来,共同经营这片沙滩;我答应了,就这么简单。祝童,他们说你死了,我不相信,你不是个短命的人,我看过你游海,你怎么死都可以,就是不可能被淹死。”
于蓝回头,明媚的双眸里闪着光:“我那时问董事长,你会回来吗?他说:一定会;所以我留下来了。”
三年前?!祝童急速回忆着,三年前,老骗子三年前就回来了;也许他根本就没真正离开这里。
自从祝童正式出道江湖后,老骗子的行踪就很神秘;祝童一直以为他在海边的赌场赌船上消磨时间,由于这次露底是因为自己;祝童对老骗子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遵守,特别是在金钱方面,老骗子借口为他保存,把所有的钱都收走了。
甚至有一次,老骗子要求他在三个月内弄到一百万;对,就是三年前。
“我来的时候,望海楼宾馆刚开始修建,董事长把一切都交给我;你住在那里,漂亮吗?”
“是很漂亮。”祝童点点头。“我能知道你的‘董事长’是谁吗?他如今在哪里?”
于蓝嫣然一笑,祝童似乎又看到了九年前的女孩,为了能逗她一笑,他曾经扎进很深的海湾里摸漂亮的贝壳。
“董事长就是董事长,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是谁,你晚上就能见到他。祝童先生,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一家合法的中韩合资公司,是本地的最大的一家公司;我作为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要维护公司的利益;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要遵守国家的法律。”
祝童笑了,把于蓝柔软的身体揽在怀里;职业经理人的职业用语,很合适也很委婉。
于蓝在提醒祝童:她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事,说该说的话;当然,也挣该挣的钱。
“到我办公室坐坐?”于蓝推开祝童,掩饰着脸上的绯红发出邀请。
“好啊。”祝童架上眼镜,跟着于蓝走出会客室。
走廊里,不断有职员进出,向于蓝问好后,看向祝童的眼光里都包含探询的味道。
应该是他们的总经理脸上的红晕的缘故吧?祝童从背后打量着于蓝,腰肢摇曳,紧身短裙包裹着圆润的臀部;黑发卷曲披散,肩部比记忆中宽了一些。
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绝对符合人们对一家大公司的猜想,黑色系高档办公家私营造出宽大、华丽、气派的氛围。
镶嵌深色胡桃木板的墙上,悬挂着一排精心装裱的像框,祝童一幅幅看去,都是些衣衫光鲜仪表堂堂的官员摸样的人在海边别墅住宅区视察的瞬间;大多是于蓝陪在他们中间,只有两幅中出现个端庄的中年人。
那就是老骗子,祝童在相片中剥开老骗子的伪装;不能不承认,他的易容术很高明,只那眼睛里隐约透出的狡颉之光,祝童太熟悉了。
“这应该是你的位置。”于蓝在宽大的大班台后俏立,手臂扶在张同样宽大的皮椅上。
祝童摇摇头:“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是一家合法的公司,你是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合法的总经理。我,只是你的客人。”
于蓝优雅的一笑,坐下去,摸出只细长的女士烟:“可以吗?”
祝童掏出火机,走过去替于蓝点上:“这里是你的地盘。”
“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有四个股东,李宰豪先生占有30%的股份,董事长占有30%的股份,周婶占有30%的股份,我占有10%的股份。”于蓝轻启柔唇,徐徐吐出一缕烟雾;“另外,我还是李宰豪先生的全权代表。”
祝童点点头,以前,李宰豪这个名字是他的另一个化身,是真实合法的,老骗子知道。
“作为总经理和您的代理人,我应该为李老板介绍一下公司如今的情况。”于蓝把香烟按灭,站起来转过大班台,走到一张规划图前。
“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拥有土地储备五十三公顷,价值一亿一千万元人民币,都是沿海岸的一级景观土地;我们已经开发了两片海景住宅小区,销售情况良好,截止上个月共创造了两千四百万的净利润。正在开发的别墅群有三十六座别墅,价值一千七百万元,刚刚开始销售。望海楼宾馆有限责任公司是我们的下属公司,开业两年,价值三千四百七十万元;”
祝童心里计算着这一串数字,闪过不祥的预感,于蓝后面的话证实了他的怀疑。
“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拥有良好的前景,海景小区的开发成功使我们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和信任,后续开发的两个小区正在准备中。但是,今年九月份发生在日本的海啸虽然没有波及这里,却影响到整个沿海地区的房地产市场;这主要是我的责任,对困难的估计不足,对前景太过乐观;去年初,是我要求董事长买下海湾南面的三十公顷土地。现在,我们在业务几乎停顿的状态下,还欠银行九千万贷款,每个月只利息一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要命的是,今年上半年董事长承诺为镇小学和镇中学各建一座教学楼,包括两套电教设备,合计需要三百万,这笔钱现在还没眉目,而工程已经竣工了。还有,董事长又圈了块十公顷的土地上,要兴建望海制药有限公司,正在报批,预计总投资七千万元人民币。”
“你的意思是说——?”祝童皱起眉头。
“不错,我的意思是,由于我的判断失误,望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面临很大的困境;由于董事长的冲动,我们在月底前要准备三百万付给学校。你回来就好了,我们正在争取一项投资;已经签定了合作意向。董事长等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于蓝说到这里,目光里闪出泪光:“祝童,你如果再不回来,我也许就撑不下去了。”
“我?”祝童点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相信于蓝的话;他满打满算不过四百来万,怎么能撑起这一亿多的盘子?
“不错,董事长说,只要你回来,一切都解决了。董事长说你在年底前一定会回来。”于蓝抽出张淡兰色面巾纸,在眼角沾沾;
“祝童,当初是我提议董事长涉足房地产产业,这里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早晚要开发的。本来一切都很好,我知道内陆都市居民的希望,只要房价合适,在海边安度晚年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的政府官员不是很贪婪,他们也想把本地的经济搞好。但是,国家的宏观控制影响到我们的银行贷款,媒体炒做的海难让我们的房屋销售困难。是我太天真了,如果不是周婶安慰我——;我一直要求辞职,董事长说:你就是走,也要见祝童一面,等他回来再走。”
本来是个财大气粗的大公司,遇到这样的事,真够她为难的。
祝童能想象到于蓝的压力,本地的官员虽然不是很干净;但是老骗子的虎皮拉的够大,想来牛皮吹得也不小,至于他的眼光,祝童虽然不是很赞同,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老骗子从来就不是个干实事的人,周婶的本事经营个小旅店还凑合,望海楼宾馆那样的摊子,对于她就是灾难了。
于蓝在北京一家商务公司做财务,在这个小地方经营一家准二星的宾馆应该不是问题;但是他们的胃口太大了,如今牛皮面临被吹破的危险。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混江湖的老骗子安稳的土财主不做,想做什么房地产大亨,钱真的很好赚吗?鸟大了自然有大林子,这句贵族用的套话不适合你!祝童心里咒骂着自己的师父,看着墙上的规划图,看着那片图纸上的制药厂。
老骗子没卖过假药,不代表他能做出什么好药来;狗皮膏药不错,但是那东西是能批量生产的吗?难道,他准备招一群小童工做学徒?那可是犯法的事,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培养一个能画符的祝门弟子有多么难,祝童自有体会;培养一群能画符的人,简直就是做梦。
退一步讲,就是老骗子还有什么江湖秘方,这笔钱从哪里来?祝童知道老骗子的本事,那是个传统的骗子,从来就不擅长与精明的银行打交道,也不擅长与科级以上的官员打交道,更不可能短时间内从哪里骗如此大一笔钱出来。
等等,于蓝刚才说正在争取一项投资,听意思,自己能决定这项投资。哼哼!八成又是在吹牛皮,是为安抚人心的缓兵之计;自己现在回来了,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祝童还想尽快会到上海去见叶儿呢。
如果晚上看老骗子真可怜,只要说句软话,祝童决定给他一百万,让师父带着周婶和祝眉找个地方隐居,安生过个晚年好了,也算弟子对师父的一片孝心。
于蓝,祝童看向正凝视着自己的总经理;她怎么办?这个——她为什么又回来?八成遇到不顺心的事,女人的不顺心多是在情感上;她只左手中指上带枚钻戒,款式?于蓝离婚了,她回来是为寻找青春的记忆?或是。
女人的心思不能猜,理论上两人相差五岁;难道再次来这里,她是想嫁给自己这个记忆中的海边少年?
也许,该给她一百万;不过,于蓝在这三年里应该也挣了不少了。自己还要在上海买房子呢,那里的房价可比这里高的不是一点两点。
“周婶现在住在哪里?”祝童拿定了主意,在于蓝对面坐下;隔着大班台,坐的椅子也不样,感觉自然也不同,竟有些仰视的感觉。只看表面,于蓝确实是个坚强干练的总经理的样子,卖像不错,人也漂亮;她今年应该是——恩,应该二十七岁?二十八岁?
于蓝被祝童放肆的眼光扫描,脸微红,却挺了挺丰满的胸脯。
“周婶住在威海,祝眉在那里上学;董事长也住在那里。”于蓝抬腕看一眼精巧的钻表;“他正在赶过来,我下三点给他的电话,应该很快就到了;这里虽然有比以前繁华了许多,你的出现还是很显眼的。”
奶奶的,他倒会享福。不过,祝童不能不佩服老骗子的手段高明,就凭他能把于蓝留下来成为助手,还明知他的身份而甘心卖命,这份心计就不是自己能办到的。
但是,他是怎么说服于蓝的呢?不会把自己卖了吧?祝童感受着于蓝眼光里的柔情,越发感觉到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他也许会说自己对于蓝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事实上,九年前的那个夏天,在于蓝离开后,祝童确实很低沉;虽然没达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境界,也曾经常对着那块礁石发呆;还搬进于蓝住过的房间去。
是老骗子劝他说:“人家是北京的大学生,你呢?别忘了你是江湖混子,即使咱们现在的身份是真的,她也不会真爱上你这个乡下穷小子。”
“世界变化太快了。”祝童感慨一句。
“是啊,这世界变化的太快了。”于蓝微笑着说。
同样一句话,人心隔肚皮,意义大不一样。
于蓝身前的大班台上有两部电话,这时,红色的那部响起来。
于蓝看一眼号码,没去接;一会儿,高根鞋的滴答正传来,漂亮的前台小姐敲门进来。
“于总,陈镇长的电话,您接吗?”
“对陈镇长说我有客人,回头给他电话。”于蓝神色安然,旋转着手里的签字笔。
祝童等门关上后,笑道:“于总架子不小,连父母官的电话也不接。”
“陈镇长今年三十一岁,未婚,山大经济学硕士;”于蓝盯着祝童;“你希望我接这个电话吗?”
“该不该接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祝童坦然一笑,又点上支烟;“一个北京美人来到这里,总会引起些动静的,特别是这个美人还是位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
陈镇长八成在追于蓝,对于这样的事祝童可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他如今一心惦记着叶儿,于蓝对于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只是我会引起些动静,李老板你到这里一样会有人注意的。”于蓝抽出份文件扔到祝童眼前;“周婶是个心肠很软的好人,这是她的意思。”
封面上写着望海楼宾馆管理人员名单,祝童翻看一边,脸色很不自然。
望海楼宾馆现在的总经理,是曾经使他受处分的前任镇长的女儿,财务部、后勤部、餐饮部到前台,到处都有他过去情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董事长拦着,这里也会有几位祝童的小情人。她们都不相信你被淹死了,多数至今未嫁,没想到,你竟有那么好的女人缘;我算了算,最大的二十七,最小二十二;这个小镇上有你八位红颜知己,如今在我们公司就有六位。怎么样,需要我打电话安排一顿晚餐,为李老板接风吗?我们的望海楼宾馆里的海龙坊是这里最好的餐厅。”
“不用了吧。”祝童心虚的推辞,他现在连回望海楼宾馆的勇气都没有了。
周景兰是他最后一个女友,她今年二十二岁?祝童想到于蓝的眼力,对自己的所谓易容术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小骗子在后悔,如果不是一时心软,鬼迷心窍的想来给周婶母女送点钱,怎么会掉到这个陷阱里?
老骗子够狠的,竟然对自己的徒弟用计,还是最凶险的美人计,一群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