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早想到将要的面对的不只是许天继,而是他多年经营的一个庞大的利益网。
要命的是,这个利益网不只是在某个高校或学术圈子内,还蔓延到本地司法体系内。
祝童少有如此开诚布公的时候,这些话在暗示:你可以做看客。
“谢谢你的信任。”黄海伸出手。
“不客气。”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从相遇到如今,两人的关系一直在敷衍、猜忌与提防中徘徊;这一刻,一种近乎纯净的男人之间的理解与友谊终于被提炼出来。
“我不会让你为难。”祝童说。
黄海点点头,又摇摇头,打了个电话,给另一位朋友。
七点五十五分,祝童没有接到舒院长的电话,他站起身整整衣领:“该我们出场了。”
“你的司机呢。”从客房到东湖宾馆的富丽堂皇的中餐馆有一段距离要走,黄海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为了使自己放松,随口问。
“他去看朋友。”祝童也随口回答,不过又接了一句;“我的朋友。”
黄海又开始担心了,祝童的朋友,不就是那些江湖汉子吗?
许天继头顶微凸,稀疏的头发被梳理得分外别致。他五十岁左右年纪,衣着时尚外表整洁,因为已经知道了祝童的来意,舒院长简单的介绍过后,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就一直在祝童和黄海身上打转。
从这双眼睛里,祝童看出了戒备,也看出了些许自傲,就是没看出恐惧和妥协。
舒院长微微摇头,意思是自己没能说动许天继。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许老师的风采,令学生心驰神往啊。”祝童选择在许天继对面坐下,他并没有介绍黄海;“此次来武汉,想请许老师本着科学负责的态度,收回一份鉴定报告。”
“刚才舒院长介绍了两位的来意,我知道你是‘神医李想’。可是,法医学是科学,是西医的一个分支。如果李先生对我的那份鉴定报告有什么异议的,可以找别的专家重新鉴定。让我收回鉴定报告,不可能。”开宗明义,许天继断然拒绝祝童的要求。
“许老师是科学家,大家知道。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想请许老师本着科学负责的态度,重新考虑一下,那份鉴定报告有无瑕疵。”
“小的瑕疵也许有,但对结果够不成重大影响,我对我得出的结论很有信心。”许天继很有信心的样子。
包房里已经罗列好一桌丰盛的酒席,看样子,碗筷都没动过;酒刚开封,祝童拿过酒瓶倒上两杯。一杯递给舒院长,一杯敬拿在手里,说:“舒老,学生敬您一杯。”
这是个信号,祝童暗示舒院长可以离开了,介绍人的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留在这里。
舒院长喝下酒,担忧的看一眼许天继,微叹一声:“天继,院里还事,我先走了。你陪李先生……”
“哪有这个道理?“许天继也站起来,拿起手包;“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有事。”
“许老师,您真的要走吗?”祝童拿出一张照片扔到今天的主菜,那盘清蒸武昌鱼上。
照片上,一位几乎半裸的妙龄女郎正倚在一个健壮的怀抱里,手里拿着话筒,看背景,应该是在KTV的包房里。妙龄女郎肌肤赛雪,眉眼间春情荡漾,偏偏又是个真正的美女。
许天继一把抓起照片,两眼冒出狼一样的凶光。
祝童示意黄海送舒院长离开,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祝童和许天继。
“您是法医,应该能看得出这张照片的真伪。也一定能分辨出,它是从一份视频上挑选的片段。宝马香车,娇妻如画,您不觉得滑稽吗?许老师,恕我直言,您夫人的生活实在是太精彩了。而您,为了满足她的需要,还在外面冒着巨大的风险拼命挣钱。”
祝童选择的出击点颇具震撼力,许天继一时昏了头脑,双眼变得赤红,用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得到的?”
“时间是在一周前,那一天您在学校开会,接着和朋友吃饭,晚上十一点才回家。地点吗……汉口有一家酒吧,您夫人不是第一次去哪里消费。据说,秃顶的**多**旺盛,我觉得,您并不能让您的夫人满足。许老师的生活,哈哈,真有意思啊。”
“你在羞辱我。”
“岂敢。”祝童冷冷的看着许天继;“羞辱你的是你自己,换句话说,你是自取其辱。”
“这里是武汉,不是上海。”
“长江从这里流过,所以才会有武汉三镇。可是,它直到上海才汇入大海。”
“你在跟踪我!调查我!为了一份鉴定报告?”
“我如果否认就太虚伪了。不错,就是为了那份鉴定报告。你应该知道,‘神医李想’也是那个事件的当事人,我的办公室在‘东海骑士’上。当时,我正在陪两位尊贵的客人夜游浦江。您在那份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大名的时候,想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有道是,钱能通神。你和我都不信神,但是有钱确实能做很多事。过去的两周,有二十个人围着你奔忙,他们是为了挣钱。我吗,只是想知道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天继第一感觉是,自己得罪了一个有钱人。并且,这个人的钱比他要多很多。
他一时有点气馁,祝童请的介绍人书舒院长,证明人家交往的对象也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层次。
很快他就想到了委托人,那应该也是个有钱人。自己也许错了,不该贸然牵扯到两个有钱人的游戏之中。
“我只是出具了一份法医报告,据我所知,上海警方并没有采用我的报告。”
“所以啊,我的要求并不高,撤回您的鉴定报告。”
“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明天就和那个**离婚。”许天继不知想到了什么,态度忽然强硬起来;“李先生,我还有约会,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不可能撤回鉴定报告。”
“许老师太心急了,你应该看看这个?”祝童又扔出一张照片,依旧落在武昌鱼上。
这张照片上没有美女,只一张是一份外文学历证明,那个带着博士帽的两寸照片上,也是许天继。
“您是学者,您曾经在法国某著名学府取得研究生学位。可是,十年前,您去法国是为了学习一种微创手术,总共只停留了半年时间。可是您凭着这份学历证明进入武汉,并成为一个博士生导师。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它是假的。”
“你威胁不了我,它已经不在我的档案里了。”许天继还在坚持。
这份学历证明可算他人生的一个隐痛和污点,近年来,他根本就没有对外提起过这份资历。几年前,他借着成立法医系并担任系主任的混乱当口,悄悄那这一页不光彩的历史从他的档案里抽离出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放下。
“你,现在是我的消费品。”祝童给自己倒杯酒,抿一口慢慢咀嚼着;“我喜欢坚强的人,也喜欢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希望许老师再坚强一点。”
武昌鱼上又落下东西了,这次不是照片,而是一叠纸张。
祝童没说话,许天继已经抓起来翻看了。
冷汗,浸湿了许天继的纯棉衬衣。
这是一份证明,某律师事务所公司出具的一份针对许天继出版的两本法医学专著给出的鉴定证明,下面有三位法医界人士的签名。
这份鉴定证明明确的表示,许天继的两本书都涉嫌抄袭,虽然他的手法很高明,但只要是科学事实只有一个。
“我很坚定,一直都很坚定。”许天继忽然变得镇定了,眼神也不再飘忽。他拉开自己的手包,拿出手机。
黄海就在这个时刻回来了,事前祝童和他约定好,要单独和许天继呆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一过他就进来了。
祝童已然摘下眼镜,无奈的摇摇头,说:“我本以为你是个男人,自己做事自己当。你这样做,只能把更多的人拉进来。只怕到时候,你就是住进监狱也找不到人照应了。”
许天继正在拨号,听完祝童的话顿了顿,还是安下通话键。
“张队长吗?我是许天继,现在东湖饭店芙蓉厅,请你带几个兄弟过来一下,有人在敲诈我。”
放下手机,许天继拨通另一个电话,声调变得及其温柔:“小丽,吃饭没有?……来了几个朋友,我们在东湖,你过来一起吃吧……一定一定……好的好的,我们在芙蓉厅。快点啊,等你……好的,吃完饭去唱歌,小丽的歌声最好听了。”
祝童与黄海相对肉麻;小丽,正是许天继那个年轻娇媚的夫人。
“李先生是场面上人,该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刚才说过,武汉不是上海。李先生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应该尝尝武汉美食,清蒸武昌鱼。享受这道菜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儿再说。”许天继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很文雅的吃起来。
吃完两块鱼,许天继才抬起头,故作吃惊的看着祝童和黄海:“我要是你,刚才就应该走了。用最快速度离开武汉,有多远就走多远。现在晚了,马上就有人来教你们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哈!没想到堂堂的医学专家,法医教授,原来是性情中人。”祝童翘指赞一声。
门开了,带着一阵香风袅娜进来一位美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的盛装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