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的梅花开了,红艳艳的的几簇,映着皑皑白雪,分外夺目。
冬梅傲雪,今年却开的格外的迟。
闲雅暗自想着,将目光收回,再次落在了身前站着的七师弟王小北身上。
“三师兄啊,大师兄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地牢里那位吗?眼看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看那姑娘身子骨不好,那地方阴湿阴湿的,也不知道熬得过几天啊……”
这位师弟论年纪比他还要大,本来是山外一个医生,性子一向唯唯诺诺,只痴迷于医术研究,整个山庄里除了师父,就他医术最好。
“待我再问问大师兄。”闲雅淡淡说道。
“那是最好最好……”王小北面露欣喜,连连点头,倒让闲雅有些意外。
“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王小北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事没事,医者父母心嘛……其实那姑娘看着不像坏人……”
闲雅冷嗤,世上谁又看着像坏人?
他摇了摇头,对自己师弟的榆木脑袋表示遗憾,然后移步朝师父的小院走去,师父的尸体还停在那里,按着文墨的意思,还没有早早入土。
师父去世,最伤心的就是大师兄了,自那夜后,他已经衣不解带在灵前守了三天三夜。
突然,他停住脚步,转头问向王小北:“她还是不吃东西?”
“她还是不吃东西?”
闲雅抬眼瞟了眼跪守在灵前的文墨,将之前王小北的话思量了一遍,说道:“不是不吃,是吃什么吐什么……”
面前的男子沉吟片刻,只是点点头。闲雅偷偷抬眼打量,只见他穿着一身孝服,端正跪在棺木前,连侧影都显得格外的肃穆。
“你还有要说的?”文墨见他还在,于是问道。
闲雅低下头去,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大师兄打算怎么处置她,这样关下去不是办法……”
“再等等罢……”文墨却是一叹,满是惆怅。
“可是……只怕楚姑娘也熬不了多久了……”他想起之前莫名出现的飞刀,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其实他也摸不准自己大师兄的心思,明明已经有了定论,却只是将那女子关着,没有其他动作,还派了自己最亲信的人去守卫,不像是拘禁,倒像是在保护她。
可是哪有人这样保护人的……闲雅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
听了他的话,文墨轻轻拢袖,掩在袖底的手握紧成拳,让指甲深深嵌在了掌心。
“再等等罢……”他还是这一句。
“是!”闲雅应下,又说道:“大师兄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几天下来,闲雅眼睁睁看着文墨憔悴,满脸倦色。也对,师兄跟随师父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如今死于非命,嫌疑最大的却是自己带回来的女孩,他暗自心想,如果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会不会直接垮掉?
其实闲雅已经将双洛的处境极力轻描淡写了,山庄里的地牢其实不过是几个地下岩洞,潮湿阴冷,还有寒风夹着雪花从岩峰里涌进来,没有一处是暖和的。地牢里只有一床破棉絮,还是负责守卫一个弟子实在看不过去了,才送进来的。
双洛整日就蜷在这棉絮里,累了就睡,醒了就熬着,浑浑噩噩分不清昼夜。除了水,她什么都吃不下,文墨并没有克扣她的伙食,可是双洛每每看着送来的饭菜,却只觉得像是一盘盘虫蝎蚂蚁烂泥石头,没有丝毫食欲,勉强咽下去,也像是把石头吞到肚子里,紧接着就是狂吐。
她知道这样子下去不行,可是,连自己都没办法强迫自己吃下食物。
于是只能喝水,饿了就喝,将冰凉的水尽数灌进胃里,填充饥饿带来的空虚。
或许,从文墨推开她的那一刻,这具身体就抗拒活下去了。
双洛仰躺在棉被上,有气无力的想着,然后就奇怪了,明明自己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啊……可是,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只要稍微想起一点来,心就像被剪刀反复绞着一般痛苦万分。
她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外间却来了一点火光,双洛以为是平日里巡视的弟子,连头也不抬。那火光却停在在了自己面前,没在离开,明亮的光线逼得双洛闭上眼睛。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轻叹,双洛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紧接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这一声叹息原是她极熟悉的,几个月来,她无数次听到,在自己顽皮耍小聪明的时候,在自己任性半真半假撒娇的时候,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在自己不小心伤着自己的时候,他总是蹙眉看她,然后这般一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吱呀一声,铁门开了,熟悉的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清楚楚的传到她的耳中。双洛侧过身去,背对着来人,紧紧咬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脚步声这时却突兀的停了下来,来人似乎也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双洛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惶惶间生出了更多的难过,还有怨恨。
她刚想开口赶他走,却又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自己被紧紧抱住,耳边响起连绵悠长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吃东西,你就这么不想活了吗?”来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压抑着某种她认不清的激烈感情,不知是恨还是其他。
双洛冷冷一笑,不答反问:“你信我吗?”
身后的男人却只是沉默。
这样的人……双洛满心终于心死,满心都是恨意,只觉得在他怀里多待一刻都是耻辱,拼力想挣脱出来,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不能让你死……”
“你不用这样假惺惺!”双洛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力挣开,甩手扇了文墨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
双洛这时候终于看清了文墨的样子,他的脸半隐在黯淡的烛光之中,表情却是她所未见过的悲伤,唯有一双眼,还带着灼灼的火焰。
她勉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之后再没有丝毫的力气,直接瘫软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有什么……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
有什么……紧紧贴在自己的小腹跟背脊?
双洛迷迷糊糊中疑惑,只觉得一股温润的气息缓缓顺着背脊一路向下,包裹住自己的五脏六腑。渐渐的,四肢回暖,渐渐的,全身都有了力气,渐渐的,思绪也变的清明,双洛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文墨微蹙的眉心。
心生厌恶。
除了厌恶,还有别的情绪,似乎是心痛,似乎是厌倦,双洛无力的想着,也许他终于厌倦了这种容易沉沦迷失的温情,这种道貌岸然的反复无常。
既然不信她,既然要杀她,又何必浪费自己的修为来救她?干脆点,对谁都好!
她狠心甩开文墨的手,低声一笑,笑声凄凉:“我到底喜欢你什么?”
文墨欲言又止,却没有在握住她的手,只是静静听着她的话。
“先生曾经说喜欢我……我那时候很高兴……因为我也喜欢先生……可是……我错了……”
“先生……我们都错了……”
“你若是喜欢我……就该全无保留的相信我……在别人伤害我的时候保护我……”
“……要么恨我……要么爱我……而不是现在这样……你现在这样就是在折磨我……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我以前错的离谱……总是太依赖你……离开你就一事无成……”终于还是受不住文墨的目光,双洛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不再看他:“我错了……我不该喜欢你……喜欢到变了一个人一般……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生……你觉得认识我这么久,我像是会杀死居士的人吗?”
文墨下意识摇头。
双洛却没看见,径自说道:“先生,我问你……”
“……什么?”
“居士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密室里面……”
双洛抬头,露出某种奇怪的笑容,看向文墨:“我言尽于此,居士是我杀的,先生你不必顾忌,尽快动手吧!我只希望下辈子,我能遇上一个人,他极喜欢我,即使我犯下滔天的罪也依然喜欢我!”
文墨的脸煞白,猛然起身,背对着双洛,肩头起伏,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情感,他沉默半响,方哑声说道:“双洛,你等着,对你,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