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盘迦玉睡去, 房里几人安安静静退了出来,李芳的□□队留下来负责最内层的守备,双洛跟高静两个人慢慢朝外边走去。此时的井陉关外表看着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但是其中暗流汹涌, 让人疲于应对。
自从盘迦玉遇刺的消息传开后, 井陉关的几位高官都装模作样的过来探望过, 田监军更是以捉拿刺客为由让全关戒备, 然后开始带着督察院驻井陉关的小吏们开始大清洗,田监军兵法不行,倾轧夺权却艺高人胆大, 之前被永安公主压制的大气不敢出的小吏们也得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开始大动手脚, 一时间, 这些人就像是瘟疫一般渗透到关内各军之中, 以监督为名,挟制住军中的中层将领, 这些人平日里为所欲为嚣张跋扈惯了,什么事情都来指手画脚,索贿,构陷,私刑, 一言不和就扬言要军法整治, 官兵们敢怒不敢言, 士气低落, 只弄得人心惶惶。好在双洛她们最开始措施得当, 才让凤羽营避免了被监军染指的危险。
然而正因为凤羽营被锻造成了一块无孔无缝的铁板,让一直守在营中的各位直到两天之后才得到消息。
良机已失, 攻守之势遂异,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近日井陉关风沙极大,漫天的尘沙飞扬,灰灰暗暗,像是覆上了一张天罗地网。
“今天外边墙头探头探脑的东西又多了好些!”高静低柔的语气里夹着着怒意,她自幼就在京城长大,出身官宦之家,即使是在凤羽营的时候都没有被人欺压至此,很是憋屈。
“袁娘子的□□都上着弦的,你大可以把他们都射下来。”双洛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高静苦笑:“算了,低调,若是伤了他们,我只怕会有人直接带刀砍进来。”
她皱了皱眉:“外面的人正愁没有借口进来呢……”
“是啊……我们营里现在只有五个正六品,对方正三品的参将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把我们捏死。”双洛依旧半开玩笑,奈何高静乃是凤羽营最不解风情女人,绷着脸,一丝笑容都不给。
“已经快三天了,送消息的人至今没有回来。”高静看着灰白阴晦的天空,突然一叹。
双洛低头不语,心里想,这些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双洛,我在军中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惧怕打战。”高静低声说道。
“恩?”
“我害怕,一旦开战,我们这七千凤羽营会被拿去磨刀。”
双洛默然点头,明白高静隐含未说的意思,牺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权力斗争下无谓的牺牲,而高静所述说的情况,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发生。
敌人来袭了,凤羽营不可能不出战,而何时出战,怎么打,都要听从最高指挥官的安排,盘迦玉不在,最高指挥是穆参将,他为了保存实力,肯定会将凤羽营调到先锋位置,去对抗来袭穆军尖锐的锋芒。自古官僚爱内斗,与其指望穆参将们善心大发,不如指望北穆人直接退兵来得容易。
军令如山,凤羽营即使明知道是送死也必须上场。这对于七千女兵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永安公主临走前下达的那条军令可说是含义深远,牢牢护住了双洛手里的六百精锐。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极限,因为她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护着凤羽营,她身为一国公主,一方将领,即使明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也无力阻止,只能尽力将损失减到最小。
“双洛,如果到时候一定要凤羽营出战,我手里的三千步兵就先顶进去,到时候你负责全军调度,万一出事,你手里的枪骑兵一定要护着她全身而退。”
她口里的“她”自然是指盘迦玉。
两人心里都清楚,最坏最坏的情势就是凤羽营尽出,井陉关城破,这时候的凤羽营一定只剩下拥有不出战护身符的楚双洛的枪骑兵,这时候,能保护盘迦玉出城也只有这最后一点火种。
楚双洛很是黯然,她想,她绝对不可能坐视这些姐妹去送死。
高静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慎之又慎的嘱咐道:“三思而后行,不要冲动。”
双洛只得点头。
正如双洛她们所料,田监军等人又派人试探了几日,大概料定了盘迦玉目前无力监督他们,行事更加的嚣张,甚至还爆出有男兵调戏凤羽营女兵的丑闻,这在历代凤羽营出战史上是闻所未闻,楚双洛怒不可竭,抬着盘迦玉的名头夜闯对方营地,硬是将那几个败类拖了出来,当众打了八十军棍,打得几人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不能忍,楚双洛这次行为,算是给全井陉关官兵画出了一条醒目的底线。连隐藏在最幕后的两人也突然摸不准盘迦玉的伤势究竟如何,又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起来。
于是自那日以后,嚣张的行为改成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如此又过了三天,高静最担心的事情来了。穆参将一纸调令,言说近日北穆军疲软,最适合趁胜追击,穆参将决定亲自带军出袭,力图打通井陉关跟太原城之间道路,为将来朝廷光复太原做准备,军令上要求凤羽营出战负责后勤。
这是一次试探,双洛眉微蹙,看来这空城计终于唱到了头,这一招很简单,也很高明,若是盘迦玉还在,看了这样的军令一定会直接把穆参将叫过来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告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挑着眉毛恶声恶气说道,我的凤羽营是你们说调就调的吗?然后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可是问题是,盘迦玉现在根本没有骂人的力气,她还在睡觉。
“我去!”高静伸手将军令握成一团,下定决心。“本来步兵营就是负责后勤,我去无可厚非,出后勤的话,就是有损失,也不会太大。而且纸包不住火,我们若是不出战,闹将起来,让他们闯进来知道了实情反而更加不好。”
“也对,”李芳这次出人意料的冷静:“我们这次大大方方毫不推拒的出战,倒也不失为一种故弄玄虚,让他们摸不着我们的底牌。”
双洛心里苦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是故弄玄虚,又能撑到几时,最好的办法是兵变,拿下井陉关的控制权,可是凤羽营才七千女兵,根本不可能,若是东南营的南瑶土兵没有中毒的话,这个计划却是有几分成功的几率。
可惜……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凉,给东南营下毒的人,难道连这一层都想到了?这个人是谁?是祁慎?还是那个刺杀盘迦玉的人?
楚双洛越想越是心惊,索性不去想了。
于是会议结束,决定由高静出战。
“双洛,记住我的话!”第二日,高静就动身随军出发,临走前风沙极大,风狠狠吹拂着众人的脸,将漫天的旗幡扬的高高的,遮天蔽日。高静拍拍双洛的肩,跟她轻声告别,然后上马离开。
井陉关的老爷兵们早就在关城里闷坏了,这次心知是出去立功,各个士气高扬,走路都是昂首挺胸,一扫双洛刚来时见到的畏惧跟颓废。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双洛却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心里某个声音又开始凉薄的冷笑起来。
双洛背脊一寒,转过身,正好看见田监军在城头站着,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然后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咧嘴一笑,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目光,似乎像是屠夫看着一头待宰的肥羊。
“汝之劫数,已然降临。”心里某个声音凉凉说道。
双洛身子猛地一僵,遍体生寒。
袁娘子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的看过来,关心问道:“双洛,怎么呢?”
双洛吃力的摇了摇头:“没事!”
袁娘子将信将疑,却不好再问,只是看着城门各个关口炮台面带隐忧:“那日我带兵过来的时候,这些地方都换成了田监军的亲信,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双洛笑的无奈:“你无须自责,阴险小人总是嗅觉灵敏,我们动作再快也赶不上他们。”
“他将井陉关一切都牢牢捉在手里,又将穆参将调了出去,现在这里就是他一人天下,我们更要多加小心。”
袁娘子点头,叹道:“我对这方面最不拿手,要是文二在就好了。”
双洛的心陡然一跳,旋即苦笑:“是啊!”如果文墨在,至少不会让她们这么被动,其实文墨完全可以留在井陉关的,可能是觉得两人同处一处徒增尴尬,相看两相厌,不如眼不见为净,远远离开,所以先是想去定城,后又顺水推舟随着永安公主南下而去。
双洛想来想去,心情更加抑郁。
如果祁慎还在……
如果文墨还在……
如果盘迦玉还在……
如果高静还在……
她不可抑制的想着这些假设,闷头冲上了井陉关最高的炮台,这里视野很好,当年她就是在这看见了河边的祁慎。关楼一侧的绝壁被炸得支离破碎,正是她前些时候的杰作。双洛看着那些七零八落的小豁口,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是几番,终于平复下心里的彷徨跟纷乱。
是的,没有那些如果,不必去想那些如果,不依附他人,楚双洛自己也能成功。
他们都不在了,现在只有靠自己……
她回头,看着关内平静的凤羽营所在,暗自下定决心。
其实,这个重担,对于楚双洛来说,终究是太重了。
高静不该亲自带兵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