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木门轴转动着,暮色被关在门外。
劳作一天,累了,把鸡鸭鹅猪牛喂饱关圈后,乡村就入夜了,灶火烧起来,屋子暖和起来,屋子也就有了生气。
村子挺能睡,村子白天长睡,睡得天翻地覆,睡得暗无天日,睡得悄无声息,只有到了傍晚,人回来了,鸡回来了,猪回来了,狗回来了,人与动物满屋子乱窜,屋才伸伸懒腰,逐渐醒活过来,入了夜的乡村就活了。
吃过晚饭,人们早早上床躺起,象一匹黑瓦一样躺起,仰面躺起,看瓦,看风吹,看细小的黄沙从瓦缝间吹落下来,看满屋还没散尽的柴烟,看蜘蛛在一张网上忙碌。累了一天,把身子放平在床上,比什么都舒坦。屋外,很安静,安静得笋壳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安静得蝉蜕爬上树脱壳的声音都听得见,安静得连猪在圈内打鼾的声音都跟音乐一般悦耳。累了一天,大家都不愿如农闲时一样东串西串。村子外也少了人走动,人们都如刚下咽的食物,蜷缩在肚皮里,在盘肠内缓慢蠕动。
乡村夜,属于虫子的世界。壁虎乘着黑夜出来了,蝈蝈在草根下打转转,叽叽地叫,草蜢子歇了嘴,掉在枯草叶子上,打秋千。反正,夜越静,虫子就越多,多得如小溪里哗哗流动的水,叫声从没歇过。
一弯新月,如新嫁娘一般,在云层中躲躲闪闪。
犬吠如一挂突然炸响的鞭炮,一颗响了,接着另一颗马上跟着响,接着有很多颗爆响,一串一串的。村子的狗醒着,狗伏在屋角,狗伏在檐下,狗伏在柴草堆里,一动不动,一有动,它就叫,一狗叫,众狗跟着叫,一湾的狗都叫。
狗看见了什么呢?
有人扒门缝里瞧,除了黑,什么都没有,见鬼了,再查看一下门闩,关紧了的,才放心地上床躺起。人们有时很不解,明明什么都没有,而狗常常却对着空气狂吠,有人猜测说,莫非这世上真有鬼,人反正是看不见的,狗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见着鬼的动物。
在通往龙泉场一条大土路上,真还有人在夜行。
依稀可见,一个高个子走在前面,脖子上围有一条围巾,后面跟着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干练,利落,她手里提着一只小木桶,沉甸甸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全英,快一点,跟上来。前面高个子回头轻声对女生道。
只见那女子小跑几步,紧跟上来。轻声说,罗老师,就这儿吗?
那个叫罗老师的男人向女生点点头,向他前面努努嘴,那个叫全英的便放下小木桶。
后面两个人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来,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
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是的,那个罗老师叫罗天照,是七宝寺高小的老师。只见他站在一块突出坎来的石壁前,摸了摸有些平顺的岩壁,说,赵全英,就这个地方。说完他又摸了摸石壁。
那个叫赵全英的,是七宝寺高小女子班学生。她在罗天照带领下,乘着夜色来此刷岩标。
后面那个小个子男人也是七宝寺高小老师,叫何朴树。女子则是赵全英同学陈素清。
罗天照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来路,白晃晃的,没有人。
陈素清停下来,向后面走了几步,转动着她那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观察了一下后面路上的动静。
前后都安全,罗天照和陈素清同时向赵全英打出平安和行动的手势。
赵全英心领神会,她快速揭开小木桶盖子,顿时,一股糨糊味强烈地飘出来。
涮涮涮几下,赵全英在岩壁上抹上糨糊,何朴树从怀中抽出一摞标语,从中抽出一张淡绿色的,铺开,在暗淡的月光下,只见上面写着“打倒土豪劣绅!”。
何朴树将张标语翻过来,赵全英再次拿出棕毛刷子,在桶里沾上糨糊,在标语背面也糊上一圈,说,可以了,贴上。
何朴树用双手将标语拿起来,贴上岩壁,用粗壮的手指从标语上面一直往下面抚,直到抚平。
罗天照站上路边一块石头,他想看得远一点。微风吹动罗天照头发,他的长发便随后扬起,脖子上围巾也飘起来,他用手把围巾展开,再向后甩。罗天照转头看了一眼赵全英他们,说,动作稍快一点,再贴一张就马上走人。
赵全英看到罗天照的样子,有些痴,有些呆。她听罗天照让她快一点,回过神来,脸不由一红,迅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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