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狱中吟

将军府中私牢,位于将军府西南位置。

自古以来,主宅坐北朝南为阳,而监狱便位于坤位,属阴,自有阴阳调和。将军府也不例外。

将军府的私牢并不算大,若是全部塞满,也就装上二三十人。除牢门两盏引魂灯长明之外,整座私牢宛若隐入黑夜,甚至比黑夜更为深邃。

牢门铁质,通体刷上黑漆,厚重肃穆。其上有两个“狴犴”门扣,同样是熟铁打造,面目狰狞。这牢门内外,宛若是阴阳两隔。

若是无人打扰,这监牢仿佛凝固在尘世之外。

不过今夜,这份宁静终究被人打破。

客房方向的大火,引起了整座将军府的主意,私牢自然也不例外。

负责把手大门的两名狱卒在长明灯下不断张望。他们两人脸上难免有惊慌神色,毕竟大战在即,在这将军府中当值,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情。

“老李,老李。”左侧那名狱卒捅了捅身边那名老李,轻声说道:“你看那边起火了,会是哪里出事了?”

“老王你这不是说废话嘛!”老李翻了个白眼,“还能是哪里?那个方向也就是府里的客房院子了吧。你说那个薛将军在把客房院子都改成了军营,要是有贼人进来了,不烧那里烧哪里?”

老王叹了口气,“这薛将军也是,打不过别人就逃到了咱们这里。他要是想逃,就一路往北逃啊,倒是在咱们青瓦城停了下来,这就害得咱们担惊受怕。”

老李看了老王一眼,“你这么说就不多了,难道你是希望薛将军不战而逃?咱们燕国人可从来不做孬种。”

老王急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哎呀,老李你是光棍一条不用担心,我这家里有儿有女,要是吴国正打过来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老李哼了一声,“大不了就死在战场上。”

“呵!”老王也是瞪了老李一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死鸭子嘴硬,真要是吴国打进城里,你还不得第一个逃跑?”

老李干笑了几声,“那不一样,要是这青瓦城真守不住了,难道真要当亡国奴啊。我这不叫逃跑,我这叫做那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人没读过什么书,说了你也不明白。”

“好好好。算你读书多。”老王撇嘴说道:“你读了这么多书,也没见你考个状元当当,就知道瞎扯淡。”

老李闻言举了举手中佩刀,怒道:“就你话多,前些日子欠我二十文钱,你倒是准备什么时候还啊。”

老王手指老李哭笑不得,“好你个老李,就二十文钱,你倒是记到现在。再说了,说好了那顿酒你请,到头来还要我给钱?”

老李又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也说了,我是说请你喝酒,那些小菜,自然不能算我请你。”

老王被老李咽得说不出话,伸手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来,一把拍在老李手里,“全部还给你,你以后别再找我喝酒!”

老李吐了口唾沫,将手心里那二十文钱一一数过,随后塞进自己怀里,低声说道:“不喝酒不喝。”

两人各自撇过头去,谁也不和对方说话。

只是过了一会儿,老王似乎还是有些心虚,又捅了捅老李的胳膊,“老李啊,你说那边不会打过来吧?”

“打过来?”老李嗤笑一声,“亏你想得出来,我们这里是牢房,又不是什么藏着金银财宝的地方。你想想真要打过来了,他们还不得去杀薛将军,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老王闻言也是觉得有理,连连点头,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那真要打过来了怎么办?”

“我说你啊,这么多年胆子越活越小。脑子也是越来越不清楚。”老李扭头瞥了老王一眼,“我们牢里算上我俩总共才十个人,要真打过来了,你是准备以死殉职?那我给得给你拍烂手掌。”

老王先是点头,随后又是摇头,“不对啊,你刚刚还说咱们燕国男人没有一个孬种。”

老李哈哈大笑,“咱们不是孬种啊,咱们是聪明人。至少,我是聪明人。”

老王听到这话自然是不乐意了,“好你个老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我可不会对你客气!”老王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就要拔刀。

而一边老李自然更不客气,同样把手按在刀柄之上,“怎么着!还想和我比划比划?”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远处小径方向传来了一串急促脚步声。

老王与老李同时一惊,立即拔刀面向小径方向。

老李出声大喝,“是谁?”

大喝过后,那脚步声戛然而止。这一安静,反倒是让两名狱卒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老王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不会……不会是,真打过来了吧……”

“放屁!”老李瞪了老王一眼,像是为了给自己鼓劲,朝着小径方向大喊,“到底是谁!快点出来!”

他这话刚刚喊完,小径方向又有了动静。

两个身穿铜人军衣甲的兵卒走到了长明灯光影之内。领头那人长得五大三粗,扯着嗓子喊道:“嚷什么嚷,军爷还要你们这些小吏教训?”那领头人身上衣甲看着不太合身,像是小了一号,让人觉得束手束脚。

而他身后另一人行步之间脊梁挺直,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插云霄。

来人自然是林火与费钺。

方才林火特意脱了两件射手的衣甲,便是准备在此时骗开牢狱门扉。原本林火是打算靠近牢门之后硬闯,但是费钺给他解释了两个原因,让他还是选择智取。

其一,便是这私牢监牢建在底下,牢门使用一尺厚的熟铁打造,想要正面突破并不容易。更何况这监牢大门是从内部上锁,外部之人并不能将牢门打开。

其二,这私牢之中设有机关,若是有人硬闯,牢中管事便会启动机关,将牢房中囚犯统统杀死。毕竟这私牢是原太守用来囚禁要犯之所。这些要犯嘴里说不定便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落在别人手中。

既然这私牢有了这些设置,林火也就不好硬闯。他是为了救太史师兄而来,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将太史师兄害死。

再说那两名狱卒被费钺一喝,皆是气弱三分。林火里接着费钺话头大声呼喊,“军营走水!薛将军命你们立即前往增援!”

老王被这么一喝,立即乱了阵脚,“居然,居然走水了,我们……”

“等等。”老李还更加镇定一些,“我们这里不过十个人,就算是走水了,为什么会叫我们增援?这似乎不合规矩。”

费钺闻言看了林火一眼,林火向他皱了皱眉头。费钺立即会意,冷哼说道:“规矩?”他大步流星地窜到老李面前,一巴掌糊在老李面上,“军爷要和你讲规矩?你们于管事还差不多够格!”

老李这巴掌挨得不轻,直接被费钺扇倒在地,昏厥过去。费钺毕竟是能够随便推动两三百斤的大石,扇倒老李这样外强中干的狱卒那还不在话下。

林火扭头望着老王,“你也想试试?”

老王吓得浑身发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林火上前两步,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说不上话,我们是要找于管事,你便去通报一声,让我们进去就是。”

老王哪里还敢反驳,立即回身拉住那‘狴犴’的门环猛敲牢门。

“砰砰砰砰……”一连串铁器互击。

不多时牢门暗窗开启,探出一个人来,懒洋洋地说道:“怎么了,大半夜的敲门?老子可不和你们换岗。”

“换个屁!”老王忍不住骂了一声,“薛将军派人来了,要见管事大人,你快快把门打开!”

那人嘟囔了几声,又将暗窗重新合上。

林火此时心里也是有些紧张,要是除了纰漏被对方看出了不妥,他们岂不是害了太史师兄的性命。

还好,没过多久,门后传来了机轴运转的“咔咔”声响。

林火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很快面前牢门便缓缓向内开启,林火与费钺便能够见到牢门之后火把光影。

林火拍了拍老王的肩膀,“你便在这里守着,我们很快出来。”

老王连连点头,依旧吓得浑身哆嗦。

林火与费钺对视一眼,两人便从门缝之中行入大牢之内。

进入牢房之后,先看到一名睡眼惺忪的狱卒,再是几张桌椅,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小屋。他们面前便是长道,长道两侧各有牢笼,此时空空如也。而长道尽头便是下楼阶梯。

此时左侧小屋门扉开启,能够见到内里是大通铺,上面和衣睡着几人,此刻皆是抬眼望向林火与费钺。这些人,应该就是牢中狱卒。

那睡眼惺忪的狱卒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这是什么事儿?”

林火照着方才在门外话再说一遍,“军营走水!薛将军命你们立即前往增援!”

就在此时,右侧小屋门扉开启,从中走出一名面色发黄的中年男子。既然这人单独一屋,应当就是费钺说的于管事。

于管事看了林火一眼,沉声说道:“既然是薛将军的命令,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薛将军的手令或是信……”于管事话头一顿,他目光停在费钺面孔之上,“你是……费钺!”

林火闻言,立即知道大事不妙,这于管事竟然认识费钺。他当机立断,运起真元飞身上前,一把摁住于管事脖颈,“于管事,多有得罪!请你带我去找太史殊。”

于管事虽然被林火摁住咽喉,但还是冷哼说道:“你以为我于某人是什么人?我于某人绝不妥协!你们几个!快去开启机关!将所有犯人……”

不等于管事把话说完,林火真元一吐立即将他震晕,低声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他这下自然是没有下死手。

而其余狱卒自然是吓了一跳,纷纷从床上一跃而下。

林火双目一瞪,“不想死!就不要乱动!”他随即放出一丝天位威压,尽量不去外扩,只是凝成针状,刺向每人眉心。

众人被他天位威压震慑,全都动弹不得。

林火对费钺说道:“将他们锁住。”

费钺得令,立即将那些还未出门的狱卒关在屋中,随后用镣铐将房门锁住。只留下刚开始开门的那名睡眼惺忪的狱卒。

睡眼惺忪的狱卒,此刻自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林火走到他面前,还没有说话,那狱卒已经跪地下来,“不要杀我!求大侠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岁老母,下有八十小儿,我……”

听到这话,就连费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火摇了摇头,“我不杀你,你带我去找太史殊。”

“是是是!多谢大侠不杀之恩。”那狱卒赶紧爬起身来,“小人这就给大侠引路。”

林火点了点头,对费钺说道:“费大哥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话,林火便跟着那狱卒朝前走去。

他们走过长道,下到地下一楼。

地下一楼入眼便是一处刑房,但这刑房打扫得颇为干净,除了一些阴湿气味,倒是没有其他。

此时已经不用狱卒领路,林火便能够听到地下一楼尽头那间监牢传来太史殊的声音,“……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林火快步向前,赶到牢房外,见到太史殊手边放着香茗,正在屋中挥毫,写着那篇《陋室铭》。他看着精神饱满,就是脸色有些发白,甚至比之前见面还胖了一些。林火无奈苦笑,“太史师兄,你这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孔子云:何陋之有?”太史殊笔锋一顿,随后放下毛笔,朝林火方向望来,微笑拱手,“林师弟,真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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