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君琰和宛瑶宁已有许多日子没见了,宛湘宁心里记挂着他们,总想着早点去经室看看他们如今可好,但那耶律清莬在大雄宝殿中对诸神佛一一叩拜,就连天王殿中的弥勒佛与四大天王,她都走进去一一叩拜。耶律清莬是外来之客,宛湘宁总不好将她独自留下,少不得要耐心地陪伴着她,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耶律清莬叩拜完毕,又与朗清说了好一会子经,眼见已过晌午,朗清与弟子们都要去用餐了,她才作罢,与宛湘宁一同去了宝光阁安顿下来。
小沙弥将膳食送上,不过是些清淡的素菜,宛湘宁道:“在这佛寺之中,只有这些素菜可用,清淡的很,北辽人喜食肉类,也不知你是否用的惯。”
耶律清莬笑道:“无妨,我在宫中时也常常拜佛诵经,惯用素膳,多谢公主挂怀。”
宛湘宁笑笑,道:“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了。你且用午膳罢,我有许久未见过妹妹了,现在想去经室看一看她。”
耶律清莬听了,停箸起身,道:“清莬未曾拜见过三公主,不如随大公主一同过去,可好?”
宛湘宁微微蹙眉,劝道:“今日你也辛苦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再见瑶宁也不迟。你大可放心,瑶宁温柔善良,并非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定不会当你失礼的。”
耶律清莬坚持道:“三公主仁善,自是清莬的福分,但清莬也不应失礼于人前,还请公主带清莬同去罢。”
宛湘宁见她如此坚持,只得应了,待她用过午膳之后,便与她一同往经室中去了。
刚入经楼,沿着红木制成的楼梯缓缓而上,转至回廊,还未走到经室门口,便有一阵熟悉的琴音传入耳中,仔细听去,那是宛瑶宁的声音。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这曲子甚是熟悉,宛湘宁听着,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当日淡雅如木兰一般的沈君琰。经室转眼便至,她看着那雕着朵朵莲花的红木室门,想着与他如今只有一门之隔,心里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静静立于门外,迫不及待,却又不敢推门进去。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
耶律清莬立于宛湘宁身侧,亦在静静聆听,互又低声道:“这曲子我好似听过,我记得这是南楚的曲子。”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耶律清莬又笑道:“我记得后面还有几句,是‘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公主,我说的可对?”
宛湘宁一怔,却不知这北辽公主竟还晓得南楚的曲子,张口便来,想必从前也是经常听的,再加这几日见她对启国的礼仪传统知之甚多,不由得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便轻轻笑道:“很对,你见多识广,倒是让我佩服。”
耶律清莬笑得很是腼腆:“公主玩笑了。”
两人正在低语,互听经室之内传出一个声音:“有客而来,只站在门外,原是我们失礼了。”
那声音很是熟悉,正是沈君琰。
宛湘宁一怔,神思一恍,竟有些词穷,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室内的琴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瑶宁走过来将经室的门打开,见门外是宛湘宁后,喜得抱着她不撒手,直道:“长姐为何到现在才来看我,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长姐,原本是想随寺中的大师们一同去迎接长姐的,只是那朗清师父不准,硬是让我留在经室习琴,可气死我了!”边说着,她微微一嘟小嘴,摇着宛湘宁的手臂撒起了娇。
宛湘宁笑着轻抚她的脸颊,笑道:“朗清大师对我说过了,怕你分神,自是为了你好。”
耶律清莬在一旁见了,便知他是宛瑶宁,在一旁躬身一礼:“耶律清莬见过三公主,公主安好。”
宛瑶宁在寺中与世隔绝,并不晓得耶律清莬入宫一事,见她一身异族装扮,不由得有些惊讶。宛湘宁便将北辽公主入京和亲之事对宛瑶宁说了,只是刻意地略过了她将宛攸宁定为和亲对象之事。宛瑶宁一向内敛,方才只是与宛湘宁久别重逢才有些欣喜失态,如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见耶律清莬斯文有礼,对她也是喜欢的紧,便与她说了会子话,方才作罢。
“微臣见过琅华公主,见过清莬公主。”
宛湘宁心内一紧,抬眸看去,见一身湖蓝色长衫的沈君琰深揖一礼,一如从前的恭谨。
沈君琰礼罢,抬眸看着宛湘宁一笑,温润如玉。
宛湘宁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又消瘦一些,心内一紧,问道:“沈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在寺中可住的惯吗?”
沈君琰轻笑,道:“谢公主关怀,微臣好些了。”
宛湘宁听了,微微颔首,侧眸见耶律清莬亦在看着沈君琰,满脸迷惑,便道:“这位是骠骑将军府中的大公子,琴艺了得,因此特来教授月女琴艺。”
沈君琰躬身,道:“公主谬赞。”
耶律清莬悄悄打量着沈君琰,心中暗道,早在北辽室便听说过骠骑将军沈建勋的大名,曾将北辽军队逼得无路可退,听说有万夫不敌之勇,而这位将军公子竟是如此文弱,生得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不晓得他的将军父亲,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很是失望。
而后,宛湘宁在经室中与宛瑶宁及沈君琰叙话,而耶律清莬则难得的一声不吭地听着,只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在他们三人身上打着转。
回宝光阁的途中,宛湘宁略带歉意,道:“我们许久未见,说的自然多了一些,你在旁边,听的很是烦闷罢。”
耶律清莬笑道:“无妨,我爱听你们说说话。从前在北辽宫中,我母亲出身低微,姐姐、妹妹们都不愿与我亲近,只有哥哥待我最好,只是他军务繁忙,不能时时在宫中陪伴我。所以,我是很羡慕公主有个如此可爱的妹妹,如此地依赖你……”
宛湘宁听着,心下恻然,却又不晓得该说些甚么来安慰她。
耶律清莬又道:“不过,依我看,三公主似乎心有所属了,公主可要多在意些,省的三公主一心想着心中之人,却与姐姐生分了。”
宛湘宁讶异:“瑶儿心有所属?这话从何说起。”
耶律清莬看着她道:“方才三公主所奏之曲,难道写的不是相思之意吗?三公主为祭礼习琴,习的为何是相思之曲?难道公主竟未觉得奇怪吗?我虽是异族女子,但前些日子,北辽宫中多了许多南楚的乐女,她们也爱奏此曲,我觉得好奇专门问过,都说是因思念夫郎而奏的。”
宛湘宁一怔,转念又一想,北辽军队大胜南楚,便是抓了一些乐女入宫供他们娱乐也是正常的。若真按她所说,宛瑶宁心中之人会是谁呢?她自出宫以来,可是未曾离开过万佛寺半步的。
宛湘宁正想着,又听见耶律清莬在旁吃吃笑,道:“依我看,那位将军公子生的俊的很,三公主与他日日相伴,便是生了一些心思也是正常的。我方才看着,他们可是一副默契十足的样子呢。”说罢,她侧眸看着宛湘宁,问道:“那将军公子可曾婚配?”
宛湘宁脑中一懵,竟无言以对,她从未想过如此情境。
乾德帝为宛湘宁与沈君琰赐婚,虽是盛事,却未曾昭告天下,因此北辽皇室已不知晓,更别说眼前的耶律清莬了。耶律清莬见宛湘宁面色不佳,有些疑惑,便又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宛湘宁回过神来,轻声道:“无事,”忖了一会,又道:“瑶宁就算心中有人,也未必是沈君琰罢。”
耶律清莬嗤笑:“不是将军公子,难道是那个俊俏的和尚吗?”
她说的,正是朗清。
宛湘宁面色一黯,轻道:“自然是不会的。”
耶律清莬侧眸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扬,一路之上,再无言语。
回到宝光阁后,宛湘宁一言不发地回了寝殿,将房门紧紧关上,就连瑾兰、瑾蕙都不让进去。
一夜未眠。
而一院之隔的对面阁楼之上,耶律清莬屋里的灯光亦亮了一夜。
天色如幕,星子都没有几颗,笼罩在万佛寺上空,似乎带来无端的沉默与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