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攸宁微一沉吟,有柔声道:“上次与北辽一战,我们也俘获许多北辽士兵,一直羁押在军营之中。我们素不虐待战俘,且一应饮食用度皆不曾慢待他们,因此他们也愿意与我们说一些北辽的故事。其中,也提到了这蓝眸人。”
宛湘宁一听,颇感兴趣,微微前倾,看着他问道:“他们说甚么?”
宛攸宁轻笑着看着她,应道:“不过讲了个故事罢了。说是在许多年前,北辽有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名唤兀颜义,在与我国的交战中从未打过败仗,立下了汗马功劳,被认为是北辽的常胜将军。因此,他变成了北辽有史以来第一位外姓王爷,被封了‘定南王’。二十五年前,兀颜义又在北疆与启国交战,遇到的主帅便是如今舒妃娘娘的父亲宣威将军,被打得大败而回。那时的沈将军正在宣威将军麾下效力,也是年轻气盛,竟一路追杀追杀过去,将那定南王的军队全歼,无一人生还……”
宛湘宁一怔,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件事情,闷闷道:“那这与蓝眸人有何相关?”
宛攸宁继续道:“本是并无相关的。只是,在定南王兵败当日,远在王府的定南王妃诞下一女,天生蓝眸……”
宛湘宁眸子一沉,又想起从前耶律清莬所言,心内一揪。
宛攸宁继续道:“北辽人一向认为蓝眸人会为全家带来灾祸,如今见定南王战死沙场,甚至全军被歼,自然便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那个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定南王妃绝望之下,竟亲手将小郡主活活溺死,而后又在定南王府放了一把火,将王府变为了一片灰烬,所有人皆葬身火海之中。”
宛湘宁紧紧蹙着眉头,轻咬下唇,为那还未来得及看看世间的小郡主叹了口气。
宛攸宁听见了,晃过神来,笑了一笑,道:“瞧我,明明是你的好日子,说这些作甚么。只是,刚刚听说的时候,我也很是震惊,没想到世间竟还有这种事情。胜负乃兵家常事,与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有何相关,那个小郡主真的是可惜了……”
宛湘宁眸子一沉,叹了声:“是啊。”顿了一会儿,她又重重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宛攸宁,微微笑道:“罢了,咱们兄妹许久不见了,先不说这些了,”她微微前倾看着宛攸宁,眸中透出一丝狡黠,笑道:“兄长可曾去见过你的那位未婚妻了?”
宛攸宁剜了她一眼,叹道:“自然是见过了。我回宫的第二日,沈贵妃便将她带去了东宫,我能说不见吗?”
宛湘宁又笑:“兄长可还满意?”
宛攸宁蹙眉看着她,语调微扬,道:“你难道不晓得我并不喜欢她吗?”
宛湘宁“噗嗤”一笑,道:“我自然是晓得的。我还晓得,兄长心上之人,可是出自骠骑将军府的。”
宛攸宁面颊一热,想到郁青青正独身在宫外候着,心内一软,对宛湘宁道:“说到这儿,愚兄有件事情,想请妹妹相助,不知妹妹可有这肚量?”
宛湘宁奇道:“何事?”
宛攸宁道:“青青如今正在京城之中,她不愿随我入宫,亦不愿回将军府去,便一人独居客栈之中。我心里想着,虽然她是位女中豪杰,可终究是个女儿家,孤身在外确是令人不放心,请妹妹暂时让她回将军府去罢,待我回北疆之日,再让她随我一同启程。”
宛湘宁一怔,原来郁青青也回京了,再一细想方才宛攸宁之言,又问道:“听方才兄长的言中之意,想是知晓郁青青对沈君琰的情意了?”
宛攸宁面色一暗,轻道:“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边说着,他又看着宛湘宁,不知是想安慰她,亦或是想安慰自己,又道:“只是如今,你与君琰已然成婚,他们已经是无缘无份了。”
宛湘宁淡淡笑,道:“这我自然晓得。”她抬眸看着宛攸宁,又道:“兄长放心,她是驸马的义妹,与骠骑将军府有着不解之缘,我晓得该怎么做的。”
宛攸宁微微颔首,笑道:“那便好了,看你与君琰如此亲近,我也安了心了。”
宛湘宁面颊一热,微微低眸,嗔道:“兄长莫要取笑我了。”
宛攸宁一笑,又微微蹙了眉,又道:“那耶律清莬一事,你可有主张?”
宛湘宁轻轻笑,道:“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崔锦若做不成太子妃,耶律清莬…”她微微压低声音,“也做不成……”
宛攸宁问道:“你可别忘了,沈将军的解药可还捏在她手里呢。”
宛湘宁应道:“我晓得。只是崔锦若与耶律清莬都不能做太子妃,漫说兄长不喜欢她们,就是兄长喜欢,她们也并非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
宛攸宁奇道:“何出此言?”
宛湘宁微微一笑,侧头向门外,扬声唤道:“瑾兰。”
瑾兰在外应是,推门而入,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宛湘宁问道:“昨日命你去问的事情,可问清楚了?”
瑾兰回道:“问清楚了。”
宛湘宁道:“那就说与我同兄长听一听罢。”
瑾兰应是,顿了一下,对宛攸宁道:“公主离宫前,见清莬公主身边只有两个侍女伺候,担心她们服侍不周,便将从前在毓秀宫服侍的吴嬷嬷与赵嬷嬷并几个小宫女留了下来,与兴哥、淑哥一同服侍清莬公主。昨日,奴婢去问了一问嬷嬷们清莬公主的日常起居。嬷嬷们倒是对奴婢说了一些事情。”
宛攸宁侧眸看了宛湘宁一眼,对瑾兰道:“你且说说看。”
瑾兰应是,继续道:“清莬公主似乎常去怡欢宫。”
怡欢宫的主位正是宁妃,亦是宛钟宁的生母。
宛湘宁问道:“嬷嬷看见了?”
瑾兰回道:“嬷嬷并未看见。清莬公主行事甚是隐蔽,从不让宫女进寝殿近身伺候,出门也只带着兴哥与淑哥两个。只是,前日,清莬公主带着兴哥与淑哥出门时,有个小宫女给她送了封信来,嬷嬷收了便让人放在了她的寝殿中。清莬公主回来得知后,似有些不悦,倒也没说甚么,看了信便出去了。前来送信的小公女,本是个生面孔,只是毓秀宫有个去年刚进宫的小宫女,说是认得她,与她是同年进的宫,也是一同在教养嬷嬷那里学过规矩的。”
宛湘宁问道:“来送信的小宫女可是怡欢宫的?”
瑾兰应道:“是,正是服侍宁妃娘娘的宫女。”
宛湘宁微微颔首,沉吟道:“这便足够了,”又抬头问道:“嬷嬷可看见那封信里写的是甚么吗?”
瑾兰回道:“并没有,清莬公主看过信之后便将它烧了。”
宛湘宁颔首,道:“你先去罢。”
瑾兰行礼应是,退了出去。
宛攸宁问道:“这也只能说明她与宁妃的私交不错,不是吗?”
宛湘宁忖了一会儿,便将从前心内的疑惑一一对他说了。
宛攸宁听了,倒是略明白了一些,却又有些疑惑,问道:“那宁妃的目的又是甚么呢?扶持耶律清莬做太子妃,对她有甚么好处呢?”
宛湘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问道:“兄长忘了她还有个儿子了?”
“钟宁?”宛攸宁不疑有他,更是疑惑,又问道:“与钟宁有何相关?”
宛湘宁看着他,只能将话讲的更明白一些,又道:“若兄长娶了异族公主,再过些时日,不需她们费多大的心思,只消她们里应外合,让兄长在战场失利,便能让父皇相信兄长已有异心,便能顺理成章地将兄长从太子位上拉下来了罢……”
宛攸宁一怔,不由失笑,指着宛湘宁道:“我的好妹妹,你是从哪儿想出这么多的呀?钟宁年岁还小,就算宁妃想为他打算,也不至于盘算如此之多罢。况且我本就是嫡长子,父皇、母后一向感情深厚,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居此位才是。况且,就算有一天,我果真失了军心、民心,后面尚有桢宁与维宁,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钟宁的,你是想太多了罢。”
宛湘宁微微摇头,心内一急,却又不能对他明言,只好又道:“不说古人,单说南楚宇文钦的父皇,本就是个不得宠的庶出之子,生母位份不高,且尚有嫡长子为太子压制,本该是与皇位无缘的罢。可谁料,一夕之间,太子暴毙,老皇帝病危,他顺势站出来主持朝政,很容易便收拢了群臣之心,最终得登大宝。难道这些是南楚皇室一早便能料到的吗?”
宛攸宁一怔,沉吟不语。
宛湘宁晓得兄长一向宽厚,不愿以此心揣度幼弟,便也不再勉强,只道:“其实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为今之计,只是不让崔锦若与耶律清莬得太子妃之位罢了,其余的可日后再说。
宛攸宁怔怔地点了点头,并未应声。
宛湘宁见了,晓得他心思紊乱,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与他说了一会子闲话才散了。
宛攸宁回到东宫之后,独自忖了许久,倒也将宛湘宁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他本是极为重视兄弟之情的,无疑以如此的恶意揣度自己的亲弟弟,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本就是该比寻常百姓的孩子小心几分的,如今也只能想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