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清莬虽有些野心与心计,却并非矫揉造作之人,对自己所为之事一向并不会以谎言矫饰。对于这一点,宛湘宁并不怀疑,既然她言语中如此肯定,想来此事或许真的并非是她所为。想到这儿,她抬头与沈君琰交换了个眼神,宫内唯有她一人是北辽人士,若非来自她的手中,那这毒又是从何而来的?
不经意间,宛湘宁的目光轻扫过耶律清莬,却见她面上竟有一丝惶乱,口中轻轻呢喃着甚么,便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耶律清莬又似回过神来一般,恢复原状,却仍轻咬着下唇,轻声道:“没甚么,只是在想…想这毒是自何处而来的罢了……”
宛湘宁不疑有他,又道:“既非是你下的毒手,那可否请你赐解药一颗?佳儿不过才六岁,如今受此磨难,若是兄长在北疆知晓了,还不知有多心疼呢。”
耶律清莬低眸暗忖,过了一会儿,方轻叹了口气,缓缓步入内室,自明窗边的小几上取了个锦盒,自里面取出一枚药丸,走过来递给宛湘宁,道:“四公主如此可爱,我也不忍她受罪,解药给你,你可相信此事与我无关?”
宛湘宁伸手接过,柔声道:“自然,还要多谢你相助。”
耶律清莬轻轻一笑,道:“不必了,只是此事……有些蹊跷……”
宛湘宁面色一凛,道:“我会查清楚的。”
自毓秀宫里出来,宛湘宁轻捻着那装着解药的锦囊,缓缓往畅安宫的方向走着。
沈君琰在一旁陪着,见她低头不语,心内亦在思忖,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快步上前,阻住了宛湘宁的去路,伸手将她的纤手握在掌心,看着她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在怀疑姨娘吧?”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反问道:“除了耶律清莬,唯有她是北辽人士,对吗?”
沈君琰一怔,应道:“是。且不说姨娘手中是否有毒,她与四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宛湘宁垂眸,忖了一会儿,又抬眸问道:“沈将军可曾对你们提起过杜若的身世吗?”
沈君琰摇头,道:“只说是个孤女,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旁的就再未说过了。”
畅安宫内,一位青衣僧人与一位蓝衣少女相视而立,这情形着实有些怪异。
朗清最先打破了沉默,双手合十,垂眸轻道:“多谢月女慈悲,赐我寺僧人许多珍宝。”
宛瑶宁一听,轻轻笑了,道:“那位师父果真是万佛寺的吗?那些珠宝,倒真的是给对了。”朗清低眸不语,耳边又听得宛瑶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擅自向父皇举荐你入宫为妹妹瞧病,给你添了麻烦,你可会怪我?”
朗清一怔,应道:“贫僧不敢。万佛寺本就是启国国寺,为皇家分忧亦是分内之事,何来麻烦一说?”
宛瑶宁清眸低垂,心内不禁有些郁结,闷声道:“方才你与姐姐、姐夫说话时,并未自称贫僧,何需对我如此客气?”
朗清躬身一礼,应道:“想是贫僧一时忘了规矩。”
宛瑶宁重重咬着下唇,心内闷得有些作痛,有些话明知不该说出来,却又觉得不说出来有些不甘心,思忖了许久,方试探着开了口:“今日你入宫…见到…见到我,心里…心里可有一丝欢喜?”
朗清一怔,不想一向内敛的她竟如此大胆,竟在此处说起了这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恍了一会儿,方沉声道:“贫僧得见善男信女,皆感欢喜至极。”
宛湘宁清眸一黯,鼻子一酸,只觉眼眶亦在微微发热,忙将头侧向一旁,不知该再说些甚么。
就在此时,宛湘宁与沈君琰携手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对视了一眼,忙走上前去,笑道:“原来你们在此叙旧。亏我们两个辛辛苦苦地去为佳儿求医去了。”
朗清听了,抬眸问道:“求医?”
宛湘宁笑道:“是的,巧遇一位塞外名医,刚好有法子为佳儿医治。”
宛瑶宁忙稳了下心神,笑道:“既如此,快将他请过来罢。”
宛湘宁笑道:“我们已经将药带回来了。”说罢,她抬步又进了长宁殿,见和嫔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宛佳宁,不由一怔,忙上前问道:“娘娘,佳儿如何了?”
和嫔抬眸看着她,眸中的泪光也难掩面上的笑意,应道:“你看,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佳儿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宛湘宁低眸看去,果然见宛佳宁已不复初时的苍白,面上已有了一丝红晕,心内自然也很欢喜,笑道:“如此甚好。”说罢,她从袖中将耶律清莬所赠的解药取了出来,伸手递给和嫔,柔声道:“请娘娘将此药化于水中,喂佳儿服下,不出两个时辰,佳儿便会醒来了。”
和嫔眼见着宛佳宁有了好转,对宛湘宁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忙接了过去,让宫女取了碗水过来,依着她的话,将解药喂给宛佳宁服下了。
宛湘宁知晓宛佳宁已然无恙,亦不愿再在宫里逗留,便与沈君琰、朗清一同辞了和嫔,准备出宫去了。
纵使宛瑶宁心中再不舍得,也不敢流露出半分,也只得恋恋不舍地将他们送至西华门,又看着他们离去的马车恍了许久,被听雨连声催促了数次,才依依不舍地回身而去。
回到将军府后,宛湘宁并未做半刻停留,径直去了常青阁,在杜若的居室中里里外外地寻着。
沈君琰默然立于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方走进来与她一同寻着。
只是杜若的屋子极是素雅简洁,一应装饰全无,不过几张桌椅、几卷书册,并榻上的衾褥罢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被他们两个由里到外地搜了一遍。
最终,一无所获。
宛湘宁轻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闷不作声。
得到消息的齐夫人带着秦管家与丫鬟们一同到了,刚一进门便见宛湘宁垂首独自坐着,心内疑惑,却不敢问她,只好走到沈君琰身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君琰侧眸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并未有阻止的意思,便将宫内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对齐夫人讲了,听得齐夫人不禁有些胆战心惊:“难怪你匆匆忙忙地将杜若与君宜带走了,不然可要惹了大祸了,”边说着,她神色一凛,沉声道:“我早说过,将她留在府里,始终是个祸端,可你父亲非要将她留下,我本见她这几年安分守己从不外出,已略微放心了一些,不想竟又惹出了这等事端,这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听了,抬眸问了一句:“父亲可曾提起过姨娘的身世吗?”
齐夫人一怔,摇了摇头,道:“只说是自战场上救下来的孤女,已无家可归了,便带回了府中。他不在府内时,我倒也问过杜若,只是她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说是被将军所救,为了报恩便以身相许了,至于父母、姓名却是半个字都不肯提的。”
宛湘宁听了,微微点头,轻道:“既如此,那便算了,想来是我多虑了。”
齐夫人见她似有些乏了,便让沈君琰与瑾兰、瑾蕙同她一起回锦绣苑去歇息了,又命厨房炖了野鸡崽子汤送去锦绣苑,为她调补一下身子。
还未到晚膳的时辰,宫里便传出信来,说四公主已然清醒过来。宛湘宁听了,自然欢喜,但也并未多言,只让人给和嫔带了句话,让她有空去毓秀宫里谢一谢耶律清莬。
和嫔是个极聪慧之人,虽不知此事与耶律清莬究竟有何相关,但也知道宛湘宁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此要求,便在宛佳宁身子渐好之时,带着她一同去毓秀宫里走了一趟。
只是,相对于和嫔的盛情道谢,耶律清莬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让兴哥与淑哥送了客。后来,乾德帝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对耶律清莬倒是大加赞赏了一番,赐了她许多珍奇珠宝,这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这几日来,宛湘宁看上去总是郁郁不乐,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闲暇之际总会想起宛佳宁中毒之事,可再细想下去,却是毫无头绪,不由得更是心烦意燥。
沈君琰看在眼里,实在按捺不住,想劝她几句:“杜若的屋子你也搜了,并未见到毒药,应当不是她的做为。再说,四公主已然无恙,你又何必再如此纠结呢?”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轻轻笑道:“你以为,此事会这样过去吗?不会的。佳儿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公主遭人下毒,你以为这种事情会不再被人提起吗?就算是我不再查,父皇也会查个清楚明白的。只怕最终,还是会不得不将将军府牵扯进来。”
沈君琰一怔,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宛湘宁应道:“我想了许久,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如,我们明日去万佛寺见一见杜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