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政愿意寻他合作,于两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萧策为什么不愿意?
齐沥皱眉想了半日,也不理解。
不管是他还是萧政,都不相信萧策自大到觉得凭他一已之力,便能打败燕王及其它几位王兄王弟。何况燕王现在最明显的目标,便是他萧策,毕竟,江南的两件事情,哪件也离不了萧策的影子。燕王岂是那被打了,会和血吞牙的性子?
又或者,秦王萧策,是自有依仗?
这也不可能,齐沥这一年来,与萧策的关系,虽不说有多近,可也绝不远。
他是显亲王萧政的按在萧策身边的一双眼,不可能不留意,可他实在看不出萧策除了日常的公事处理,另做了什么,便是每次出巡,也都是有着正当的理由,且行迹亦没有半分可疑之处,都是有迹可寻的,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亦都在自己的眼线之内。
萧政对他的不满意,他不是感觉不出来,可是他现在着实什么也做不了,惟一能做的,便是把榷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虽然榷场的居体事务由那个北羌族奠长野利阿达把守,但那人看着傲气,事务上头,却是有令即行,叫人十分省心。
好在萧策好多象表现出了对他极大的信任,并无意于插手榷场内部的事务。
齐沥一边想着,一边让人备好马车回府。
八月末,北漠已有凉秋的意味,虽正午时太阳依旧炽烈,然早晚晴空如洗,凉风如习,一盛夏郁郁葱葱的碧树绿草,都慢见枯败之态。
秦王府的后院之中,有一略小的跨院,院中一株移植过来的百年老银杏树,此时满树扇叶,青黄交接,艳阳之下,竟有如油画浓烈,偶有树叶随风婉转而落,却似春日叶蝶,翩翩起舞。
秦末盯着正坐在那里专心看树的中年男子,也不禁暗声惊叹。
深密长发,披散于肩,显是刚刚洗过,一般黑色绸袍,宽松罩于全身,那悠然中带着些策的萧沉,与那一树明黄相揉,在一碧如洗的湛蓝晴空下,炽烈风情,叫人错不开眼。
显是感觉到了有人走近。
上官青云的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移开,看着秦末道:“丫头,又笑什么?”
“叔父,从前有没有人夸你英俊?”
上官青云懒得理她,目光重新落在书上。嘴角却噙了笑。
这丫头从前总是冰冷冷的,未曾见她象别的女孩子一般撒过娇,战场上对敌是冷静狠辣的叫人心惊,他时常愦憾她半分没有继承到古玉半点的温婉柔美,如今看来,却是自己错了。
军中容不得江南的柔情。
这片烈日高空的荒凉,只有坚强如石,方能自在生活。
可如今却不一样。
这丫头脸上的笑越来越多,语气中的清冽也有柔软渗透。最重要的是,她会如小女儿般拉着自己的臂膀撒起娇,又或是一转眼,便开起他的玩笑来。
心中又觉得怅然。
不禁叹了口气。
“叹气?真没有人夸过?叔父,其实你比大哥还要俊美几分,几十年前的大萧女子,兀的没有眼光?”
上官青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瞥了她一眼,便抽了被她拥着的手臂,不奈烦道:“有事好好说,没事就在这院里走几圈,多大人了,还懒?”
秦末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已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依言笑着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嘴却没有闲着。
也是,凭什么自己每天被他指挥来指挥去的,这会儿也不叫坐,他却能坐在那里装风流潇洒的中年美大叔?
“叔父,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女子成亲?其实阿末不介意叫比自己小的女子婶婶的,不过叔父要是喜欢年龄大些的也不难……”
正说的高兴,就听一声断喝:“烟雨!”
“师…师父,您有什么事吩啥?”烟雨急时雨般从屋中冲了出来。
她已经习惯了被随时吼上这么几嗓子,速度练就的越发快了。
上官青云缓了缓,淡淡道:“你们娘娘早膳没用?”
烟雨莫名其妙的看了秦末一眼:“用了呀,奴婢亲自服侍娘娘早膳的。”
“那怎么没堵上她那张嘴?再去取些点心呢,务必让她的嘴不要闲着。”
这,不太好吧,上回不也是您左右吩咐,不能让娘娘吃太多的?
烟雨腹诽着,到底转身进了屋去取点心。
秦末在后面笑道:“叔父,有话好好说,您拿烟雨撒什么气儿?阿末也没想到您还会害羞不是?其实男婚女嫁,人之大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师祖可就您一个儿子,您一直不娶媳妇儿,师祖肯定很失望吧。害得我想找个婶婶疼也没有,更别提有什么弟弟妹妹了。”
最后一句,就带了点委屈。
烟雨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底了头忍着。
难怪前几天娘娘一直嘀咕着说要为师父找个师娘的话,原以为她只是背地里玩笑,却没想到真来说合了。只是师娘的人选,还八杆子也没打着呢。
“别在这儿装乖,”上官青云瞪了一眼垂首偷笑的烟雨,“还不快滚。”
“是,”烟雨慌忙作了一辑,“徒儿这就滚。”
上官青云张了张嘴,到底没再骂出口。对上烟雨这么个好脾气的徒弟,他着实有些无能为力。
秦末不满道:“您对烟雨发什么脾气?”
上官青云懒得理她,心里琢磨着回头怎么找萧策把这气儿给顺过来。
不想那死丫头不怕死的蹭了过来,笑道:“叔父,阿末跟您说正经话呢。”
想着帮长辈牵线搭桥,这是哪门子的正经话?
上官青云就觉得自己额头青筋暴起,深吸了一口深秋之气,仰首看天,半响,才把书本拍到石桌上,拂了拂袖,笑道:“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赶紧说,别以为我会看在小外孙的面上,不舍得揍你。”
这句话秦末无视,这么多年了,她做的再错的事情,哪怕父亲斥责她,上官青云也从来没有啥得说过她一句重话。
“叔父,等阿末生完孩子,您有什么打算?”
“你这是赶我走?”
秦末依着他的肩,笑道:“哪能呢?我恨不得叔父一辈子住在这儿。”
上官青云看了看她的神情,倒也不似作假。这孩子从小与他亲近,他又哪里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左右不过是希望他能去京城逛一逛罢了。
可他们都太小看了萧世允。以为凭着当年的一点情份,就能左右他的决定?尚若萧世允是那么个儿女情长的人,当年又如何能在在几个皇子的你死我活的斗争之中,什么凭借都没有的一路杀出了头,成了当今的圣上?没有几分心狠手辣,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更何况,他连古玉都能弃之不顾,又如何真的会他这个所谓的师弟,而放弃他手中握了几十年的牢牢江山。
想起古玉,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这便是他只要萧世允活着,便至死也不愿踏进京城一步的原因。
那里,是他一生最伤心,也惟一一次觉得伤心的地方。而这伤心,几十年如一日,叫他从未真正开怀过。
叹了一口气,才道:“末儿,叔父打算去趟东越,不是说榷场要开通东越的金银贸易了么?”
这和榷场有什么关系,秦末奇道:“叔父去东越国做什么?”
东越是小国,在诸国之中,从来不显。不过奇怪的是,其它国家对东越也从来没有过生吞噬的心思。
秦末也曾就此问过父亲,父亲也只是一笑:“大萧不攻打东越,是有原因的。不过左右大萧不会与东越发生战事,你问这些也没有用。”便把她打发了。
上官青云眼神深遂的看着东方,半响,迷了眼一笑:“小时随着你叔祖在那里待过,几十年未去,趁着还能走动,回去看看。”
语气之中满是怅然。
秦末甚少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觉一愣。
却是想不明白原因,只好笑道:“那您何时走?您还年青着呢,估计走不动的时候,至少也要等个甲子吧?”
“明年春时吧。”
她九月末的预产期,到了月年春时,也就还有半年的时间了,那时候她的孩子也有四五个月了。
秦末想着,便道:“又没有什么急事,就不能等两年再去,阿末的孩儿,还未叫过您叔祖父呢。”
其实是她心中不舍,重活一世,好象只有自己怀了孩子,才更觉得亲情可贵。大哥去了江南,而且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见着,她身边惟有这个中年男人,让她有一种家人在侧的安心。这种感情,和萧策带给她的完全不一样,似乎,更让自己觉得,踏实和依靠。
“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叫不迟。”
上官青云笑着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秦末还想说什么,就听他又道:“晚上准备了什么吃的?”
秦末就笑起来:“有南边送来的螃蟹,还有前儿穆枫他们送来的鹿肉,还有桂花糕,桂花酒酿。”
“你亲自去弄,做的好些,晚上叫萧策那小子过来陪我喝几杯。”上官青云说着就推她。
说是推,也不过是扶着她的背,把她往外赶罢了。
秦末就唤了烟雨出来,陪她一起去了。
“早些年你和叔父住了几年,可曾听他提过东越的事情?”
“没有。”
上官青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东越去。
那是为什么?
既是烟雨不知道,秦末也就懒得再问,倒真和烟雨去了小厨房。
她的厨艺不好,来到这个世间后,除了在外行军时离了大部队,驻于野外时烤过野味,还真没做过一次饭。但是她于吃的上,倒是主意多,往往按她说的要求做出来的东西,也别人着实别有滋味,因此上官青云时常打发了她来弄些吃的。
她挺着个大肚子,自然不会动手,便一边和烟雨说话,一边教她如何把饭菜做的更香更美味。
正说着话,就见雪草儿满脸兴奋的跑了进来:“娘娘,烟雨姐姐,夏雨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