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嫂说:“这亏得皇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一朝登了大统,就想着封赏ru娘,赐了这所宅院颐养天年。可又有什么用,唉!一家人七零八落的,为了抚养四爷,她男人犯了官司被先皇严惩,怕给四爷落个纵奴作恶的名声,本是罚没银子可以赎罪的事儿,偏偏判个流刑,发配岭南的路上,遇到瘴气,男人同两个孩子一家三口都死了,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唉声叹气后,稍事沉默,湘绮说:“庆幸皇上是个念旧情的,对嬷嬷如此的亲近。”
就如此絮絮叨叨说过一阵子,湘绮暗想,怕是这宫里不知是如何的魔窟所在,如何好端端的人进去就莫名其妙失明了出来?心下狐疑,也就沉默不语,红嫂便问她:“姑娘如何结识卓大公子的?那可真真是个贵人呢。”
湘绮怕再被她问出些什么,咿咿呀呀地应付几句,便将烹好的清茶用原木色雕镂精致的盘子捧了接口去送水,径直端去书房给君臣二人品鲜。
她报门而进,书斋内玄慎应一句:“进来吧!”
玄慎打量她一眼负手踱步在书斋,若有所思,终于启口说:“诚如姑娘所言,谭大帅一案疑窦颇多,怕是案中有案。”
卓梓把着茶盏接过话去说:“不论费尽多少周折,总是尘归尘,土归土,忠臣奸佞不得黑白混淆了去。历来朝廷官员为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必定难免,但是前面有根法线高悬,若是谁触及,格杀勿论!”
湘绮从未听卓梓说过如此斩钉截铁的狠话,那话音字字坠地有声,再看他的容颜却是平静如初,风过湖面未留波痕,淡雅清平,喜怒无痕,倒真是奇了。
“高矛先昨夜因负罪服毒自尽了。”玄慎放下茶盏在黄花梨案子上,噹的一声响,如重锤敲在她心头,湘绮猛抬眼,似乎一切来得颇快,她反是措手不及。高矛先死了?
“朕才着桂丞相拿了尚方宝剑去查办此事,引了大理寺及刑部之人来盘问,这高矛先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不知如何就打草惊蛇,服毒自尽了。他的家眷本不在京师,官兵扑去时,那家人早已逃之夭夭。可恼!可恨!”
玄慎说得额头青筋突起,一跳一跳,目光如剑,微阖时透出煞气。猛地捶打桌案一拳,反震得茶盏一跳,青碧的茶水漾出到桌面上,渐渐流淌去桌边,稀稀拉拉地滴落在地。
只揉了腿扶案立在一旁的玄恺不依不饶道:“擒贼先擒王,此事还要顺藤摸瓜才是。如若高矛先贪赃克扣军粮,那银子是孝敬谁个了?还是受谁人指使有意报复刁难主帅?依臣弟看,魏国舅一党定逃不掉干系,这高矛先可是他的门生,他极力保举去边关的。本来是个利禄之蛊,还偏偏要去当什么国之柱石,中流砥柱。”
玄恺慷慨激扬,少年意气,毫无顾忌,一番话才落,玄慎道:“魏国舅已摘冠负荆去朝廷请罪,引咎辞官。”
玄恺始料未及,愕然无语。片刻沉默后惊道:“好灵的狗鼻子!”
卓梓冷笑,随即哈哈大笑几声,摇头含笑不语。
“只是朕未查出证据前,总不能靠推测治罪朝廷柱石之臣。”玄慎道。
湘绮心头激流跌宕,本已绝望,不过是期待秋日树梢那仅挂枝头的最后一片叶落下。却不想骤然间柳暗花明天地回春,那奸佞之徒死的死,贬的贬,整个案情峰回路转。
湘绮的神色渐渐平静,只揉了衣袖慨叹一声:“唉……”
“只是,高矛先负罪自尽,却不是为诬陷谭大帅之事引咎,却是为了科场舞弊一案贿赂梁阁老为他儿子谋取功名一事东窗事发……”
“高矛先不是为谭大帅一事自尽的?”玄恺惊问,随即无语。
“还没及牵扯出谭鹏举一案,科举舞弊一案就被大理寺盘查出些线索,蛛丝马迹正寻到他头上,谁想竟然做贼心虚自尽了。如此谭鹏举一案反是难办,光凭几封书信,怕是真假难定。被告原告都不在了人世,怕这场官司只能到阎罗殿去打了。谭鹏举父子已死,是非定论都不再重要。”玄慎慨叹道,摇头无奈。
人死盖棺,死无对证,湘绮呆立在原地,一颗心激灵灵的,这确是她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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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姑娘……”玄慎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梗噎在喉头,欲吐不能,良久,才勉强说出几个
字:“天意如此,怕也未必能尽人意。谭姑娘这份志气和肝胆倒胜过多少男儿郎。只是朕有心兴风助帆为航,却也难测惊涛骇浪险滩激流。”
情不由衷的慨叹,反令湘绮措手不及,望着他眼眸中流露的伤感无奈,面色沉凝紧紧绷着,眉头微拧神色分外庄重。湘绮反是有些心绪杂乱,无言以对。
“谭鹏举一案,朕当初就有些疑问,只是告发之人铁证如山,况且他确实亡身在敌营,尸首被鞑子厚葬,不争之事实。如今人证已死,你手中的书信尚不足以翻案,若是如此查将下去,快则三年五年,慢则十年终身,怕不知水落石出之期。莫说谭爱卿在地下不安,就是谭府这些受牵连的家眷可能继续忍受这些罪愆?朕倒是有一良策,可以借为太皇太后祈福大赦天下之际,特赦了谭府满门的奴役,发放些盘缠银子,一族人回归故里隐居乡野安身立命去吧。此案再慢慢查来。”
湘绮用心揣摩皇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字字之后都有玄机。似在等她定夺,是要顾眼前人,让谭府满门得以重新抬头做人?还是满门吃苦躲躲藏藏,等到那遥遥无期的平冤之日?
她心知不虚此行,毕竟皇上色厉内荏,西府之内勃然大怒,如今还是心中有愧才如此慷慨地伺机赦免谭府的活口,只是皇上还是心存顾忌,就是不肯承认谭府的冤案错判,还死去的忠魂一个清白。
皇上已经开恩退了一步,玄恺也迟疑地望着湘绮,听她的定夺。
若是旁人,怕是要知难而退,领旨谢恩以图将来,只是湘绮并不甘心。
她仰首,却是目光益发坚定,毫不退让。
玄慎望她,见她目光不屈,熠熠含神,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果然是将门虎女,不容小觑了她。
“趁此时还能收场,莫不如朕为你指婚,寻个好人家嫁了,日后相夫教子,在京城嫁人从夫,忘却那些前尘恩怨烦恼可好?”她本冒一死去为父鸣冤,如今皇上不仅赦免谭府一门的活罪,还饶她欺君之罪不死,这真是天恩浩荡呢,能不说皇上是位千古明君吗?只她苦笑,笑中颇是无奈,心中自有一番定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