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如一座驼峰,两个山峰相连连绵起伏。嵯峨黛绿的山峰,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巍峨的云峰上,霎时峭壁生辉;转眼间,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
此时正是景致最美的寒秋,远望群山红遍,层林尽染。林密蔽日,飞岚滴翠,枝叶如盖,翠绿沾襟。山的远处是一大片丹枫,上面还沾染着初霜的意味。秋风乍起时,那片片红叶便如蝴蝶般翩然而落,渲染出一片醉人的酡红。
晌午十分,日头正盛,却忽然见头顶飘来一片乌云。似同行人捉弄般,雨水覆头而下。大雨倾盆,千丝万线兜头而下,银光一片从天幕上直坠而下,只是分明天上还有刺眼的日光,成了一片太阳雨。
蓑衣斗笠的湘绮、玄恺二人手拄绿竹杖,手挽手在湿滑的山间向上上行进。离开京城,一如脱缰野马一般,连那脚步都觉轻快许多。虽是雨中走山路,却一点不觉得疲惫。
雨中行步,怕也只此二人又这般高昂的兴致。玄恺在前,湘绮在后,两人皆是精神焕发的面容,大有何妨吟啸且徐行的豪迈之势。想来江山如画,细雨如丝,两人此时正是在画中行。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化假我以文章,行路间得知己,赏美景,正是人生一大乐事。料峭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令人神清气爽,境界大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早些年就听爹爹说太平山风景如画,想不到雨中登山,别有一番景致!”湘绮从蓑衣中伸手用襟袖拭去面颊上扑面而来的雨水,明眸如被水洗,一双大眼格外的明亮。
身旁的玄恺佝偻个身子,捂住口打个哈欠捏粗了声音装作老态龙钟的样子咳嗽几声对湘绮说:“阿婆,这大雨天在房里盖上衾被睡个懒觉多是惬意,你拉你家阿翁来此,就是为了看雨水的?”
说罢“阿嚏阿嚏”接连两个喷嚏。
“若是怕冷,你便先下山去等我。”她执意向前,似未留意玄恺的促狭,立在半山看那脚下的山谷,对面是雨洗如墨的山峦。满山披翠,那天上的朵朵白云,隐约飘忽,如烟似雾,如锦似缎,迷迷濛濛。远山近水,烟雨濛濛,松林危崖,时隐时现。云腾雾绕,似乎处于飘渺之中,
美轮美奂如人间仙境。
湘绮深深吸口清新的山谷灵气,更是神清气爽。
玄恺有些扫兴,直起腰身掸掸衣襟上的雨水说:“我若先回去,若你碰到个熊瞎子可如何是好?碰到熊瞎子也罢了,若是遇到个公熊瞎子,背你回洞府去做媳妇,那可是不妥!”玄恺一本正经道。
“啐!又没个正经的。”她揉了冰凉的指尖嗔恼道。
“谁个骗你?没听村口的老婆婆讲,有山里的巨猿专门强抢美貌的黄花少女为妻的。”说罢揽住她的手央告:“这山太过高了,雨湿路滑的,明日来可好?”
湘绮摇头,忽而又促狭道,“只怕那巨猿喜欢的是八殿下这类面容胜似女子的美少年吧!”说罢自己忍俊不禁,反是笑了起来,急恼的玄恺就要冲上前来同她算账。
她连连摆手做认输状,想起刚才一番话却还是觉得好笑。
玄恺促狭般眯着眼望她,凑到她近前托起她的脸直视她,忽然在她唇上亲吻一口,惊得湘绮羞得要推开他,却被他不顾那蓑衣湿漉,一把搂紧了她在她脖颈轻吻了说:“大猿猴来了!看你信是不信!”
“哎呀,不要混闹!也不看看什么地方!”湘绮羞恼的挣扎捶打他,猛然一推,他脚下一滑跌下台阶。
“啊,八哥你留心!”湘绮脱口而出,惊得不顾一切扑过去,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拖倒在地,二人在半山平台空地上翻滚,也不顾周身泥泞,滚去一处。玄恺促狭的压她在身上咯咯的笑个不停,湘绮欲起身,却被他压得无法动弹。他静静的凝视她,她忽然发现那双潭水般深润的眸子里含了火焰,那雨水浇不息反被一阵风儿撩起的火焰,就要从眼眶迸发而出。
身下冰冷,她的面颊却一阵燥热,目光逃离,却心在一波波的悸动。心中似乎有一只被圈禁多日的小鸟展翅欲出,又像风吹过的星星之火,眼见就有燎原之势。暗叫不妙,她恼得说:“哎呀,不要浑闹,起来吧。”口中这般说,心下却是七上八下的,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鼻尖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面颊,动作轻柔,目光中带出缱绻,彷如醉后相欢。鼻息间的温热在她脸畔滑过,像一片炽热的羽毛拂在面上,撩动着她的心。慌得她忙转过脸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也入了戏,一把用
力想要推开他。他却用力抓住她挣扎的胳膊,认真的凝视她问:“湘妹,跟了我做一对儿人间平凡自来自去的鸟儿,你可后悔?”那目光中满是温柔迷离。
“做鸟儿可以,嫁个猿猴就万万不可了!”她羞恼道,自欺欺人般不想纠缠这个话题。用力推推他,却无济于事。
“山野村夫村妇,老翁老妪,怕就是欢乐如此吧?”玄恺大笑,奋身而起,忽然转身同她嬉闹般扑下。
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若真能同知心人逍遥山水间,省去了庙堂许多机关算尽勾心斗角,如同范蠡大夫一般功成身退,留一段佳话给后人,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结局。湘绮一念至此,便觉心情舒畅,那雨丝风片打在身上也权当春风化雨般的抚慰。
山间碧草如茵,穹庐做盖,二人滚去一处。雨下得愈发大了,原本的阳光也暗淡下去,天也渐渐变得寒凉。两人却周身似火,仿佛沉寂已久的血液都被点燃一般,全身滚烫。不知哪里飘来的一片阴云,反是天地间黑沉沉的如在暗夜,巨大的天幕如绛纱窗里的帷幔一般笼罩了一对儿地上的鸳鸯。
回到茅庐后,湘绮病了,受了风寒喷嚏不停,鼻塞头痛。
寄宿的农家是一对儿老夫妇,老妪拄个拐杖,端来一碗姜汤给玄恺说:“让你媳妇喝碗姜汤发发凉气,怕是淋了雨水落了寒。”
玄恺虽然是皇室贵胄,毕竟是行伍中人,身体健壮。湘绮却昏沉沉的一睡两日不大醒,食物都不沾口的。偶尔醒来也只是呼唤了寻水,随即又昏沉沉的倒头睡下。
一连几日都没有个醒的时候,这可如何了得!玄恺急得摩拳擦掌,央告老翁帮忙去镇子上请个郎中来诊治。老翁为难道:“小客官是不知近来县城里的情势。如今这些时日官府变本加厉的收苛捐杂税,镇子里的郎中都跑掉了。怕是未准能请到什么郎中了。”
玄恺恼道:“老伯只管替我去请,多少银子都是使得的!只要能治我家娘子的病!”玄恺急得面红耳赤,手在身上摸索一阵子,怕是随身的银两所剩无几。正焦躁间,忽然记起自己的一件袍子,翻了出来从一把上面扯下一枚赤金的纽扣说:“喏,这个,变卖些银两应急吧。”
老汉见他治病心切,也勉为其难的应了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