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迎出山门来,引了二人步入古寺。苍松翠柏,几株檀柘高耸入云,枝叶遮天蔽日般,更添清幽。
巍峨庄严的大雄宝殿,二人进香,跪在蒲团上焚香祷告。
湘绮仰头望佛祖普渡众生的慧眼,心头一阵汹涌,只闭目虔心祷告:“小女子谭湘绮,家门蒙难,父亲含冤莫白惨死沙场。若佛祖有灵,请保佑小女子替父鸣冤昭雪,还谭家军个清白。让忠魂得以长眠地下,奸贼得逞!”
那一字一顿的话语,如小刀在心口一刀刀划下深深的痕,难以泯灭,定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她面色沉静,恭恭敬敬将一柱香cha,入香炉,再叩首默默祷告:“求佛祖保佑可怜的小弟寿奴,平安无事。”
起身时,恰见卓柯贴在她身旁跪拜,双手合十闭目祷告,也不知他所求为何。
只小沙弥引“主仆”二人去禅房歇息时,卓柯调皮地低声问:“你可是许得什么愿?”
湘绮浅浅一笑,他却会意道:“依我猜,定是保佑你寻到如意郎君。”
她侧头想啐他,却见他那笑颜格外真切。便道:“你可真想知晓?”
她打量他的神色毫不隐讳道:“求佛祖开天眼,惩治奸贼,还我爹爹一个公道!”
禅房花木深,古松下小石桌,泡上一碗冻顶茶,山寺泉水格外甘冽。
“可是,二公子,离地三尺有神明。家父被冤枉惨死,忠良遭陷害,天理不容的。求二公子务必告知实情,容湘绮有朝一日为家父平反昭雪。”湘绮说罢倒身跪拜在地,焦急的哀求。
如今小弟的事尘埃落定,她定要将爹爹的死因查个究竟。
卓柯慌得双手搀扶,看她认真的样子,无奈道:“我既是应了人家保密,焉能供出他来?惹他引火烧身岂不害了人家。”
“二公子,湘绮相信公子的话,公子在军中定然知晓些内情的。”湘绮追问不舍。
卓柯迟疑片刻无奈道:“
我不过是听人传说,也未必有几分真假可辨。听说是谭大帅不曾投敌,是自刎阵前殉国的。”卓柯说,湘绮的眸光一亮,拉住他的手问:“你说,你快告诉我,是哪里的话?说这话的人在哪里?”原来父亲的死另有蹊跷,她原不信父亲会投敌的,原来如此。
“谭帅爷同大公子降敌稳住敌兵,救解陈州百姓灭顶之灾,胡大化将军率兵突围逃跑去搬兵寻万平守将高将军,再同陇东形成犄角夹击之势,反扑过来,歼灭敌人。谁想竟然高冒天将军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反诬陷胡大化临阵脱逃,逼得胡大化也图自保只得反口咬是谭帅爷父子临阵降敌叛逃求生,这才令朝廷震怒。”
湘绮惊愕得齿发皆寒,不想竟然父亲之死原是如此,她心里千百个坚信爹爹不会软骨投敌,但是桩桩铁证,都令她耻辱难言。人说古圣贤曾参的母亲都曾误信人言怀疑儿子杀人,慌得跳窗而逃,看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却是有的,难怪皇上会轻信了去。那心中无限愤慨都集聚在高冒天身上,只是她隐约记得那位高将军,他本不叫高冒天,是叫高矛先,不过是总是好大喜功,轻信寡诺,被人轻笑了去。但高冒天的姐姐是宫中的高婕妤,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亲信后宫,自然高冒天就鸡犬升天,几次都罚他不得,只在军中挂个虚职,如何去镇守要塞万平城,湘绮却不得而知。
“他曾当众挨过谭大帅四十军棍,怀恨在心,听说当时他就留下狠话,说‘你打我的屁股,我要你的脑袋!’。我也是听死里逃生的兵卒讲。若说是谭大帅贪生怕死才投敌,此言太为不妥的。”
湘绮颤抖着唇,那惨痛往事却总被挖出,令她痛心。
“二公子既是知道内情,如何不对朝廷实言,还家父一个天理昭彰!”湘绮愤慨道,她周身在颤抖,仿佛那愤怒从骨髓深处点点挤出,拥塞了血液,即将炸出身体。只是一双手却冷得更甚,怕是十指连心,那寒意来自心底,却被他一双温暖的手握紧,为难道:“你莫是昏了头?
这种事情不过是听来的,当事人自保唯恐不及,谁敢去惹祸上身?家父虽然是个刚烈耿直的,但也未必敢拼出身家性命去抗争。你再想想看,我们得知此事时,朝廷下旨,谭家已被抄家发配,斩的斩,流的流,总犯不上为了死人去拼出活人的性命。我卓柯虽然铭感肺腑于谭帅爷昔日的大恩,但昭雪之事,无法保存自己便是飞蛾扑火,都是空谈。姑娘说呢?”
湘绮无语,看他目光诚挚,句句言语发自肺腑,令她无可辩驳,只是爹爹的冤屈,她岂能坐视不理?
“眼下急得是救谭家一脉根苗,你可知高将军也想斩草除根,前些天亲自去过问了寿奴行刑的事,责成大理寺速速办理。他还再三让高夫人旁敲侧击问咱们太夫人,你在府里可是安分?怕心里多半有几分忌惮的。”
湘绮见他分析的周全,但竟是心有不甘的追问:“就求二公子成全,那高将军现在何处,还有那临危变节的胡大化又在哪里?”
“胡大化,好些高冒天给他使银子在京里安置了个差使,离开军中了。高冒天嘛……”
卓柯起身,欲言又止,他望了落日铺陈的一道残阳,血一样的颜色,怅然道:“看那水里的残阳如血,就想到边庭血流漂杵。‘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那不过是文人sao客附庸风雅的话,真有几个熬得那番苦。赌命,活了,就高,官骏马;死了,怕就成为鸟食。本来就活得不易,何苦自寻烦恼,我劝姑娘免了这份心思吧。其中的利害关系,卓柯不便明言。”
她知道也是强求不来,擦把泪惨笑道:“湘绮不问了。二公子仗义救了舍弟,湘绮粉身碎骨误以为报的。二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只是还求让湘绮能见小弟一面。”
“怕风帆已南下了。”卓柯叹气道:“让他亡命天涯也是好的,活着,总是能图将来的。”
隔了禅院高墙,飘来几瓣桃花,零落在油亮的青墨色石桌上,如点染的画卷一般,又如她心思的零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