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移,冷南枫从山上可以清晰的看见大宅里的动静,突然她瞧见街道上涌出了不少的人,过了一会儿就不断的有人往冷氏大宅里冲,府里瞬间乱成一团。而她家的小院子因为绿树浓荫遮住了视线,她反而看不清。冷南枫的心一下就慌乱了,起身上马就往山下冲,家丁要阻拦都来不及,只能跟着往下冲。
凌曜一直守在府门外按兵不动,他的两队手下听着大宅里传出的女眷的呼喊哭叫声,有不少人怒了,“妈的,这,这太过分了。”“这帮狗日的,太狠了。”“指挥使,要不咱们冲进去吧。”
阮从皓长叹一声:“冲进去能怎样?冲进去抗旨么?”
呼喊声越来越弱……
街对面突然出现几骑骑乘快速的朝这边奔来,凌曜立刻警惕起来,一拍坐骑朝着来人走去,准备拦下。马上的人一提缰绳勒住马,又一个翻身跳下马,狠狠的朝凌曜看了一眼,凌曜被这一眼给镇住了。只见来人是个清瘦俊俏的少年,一身枣红色缎面箭袖小袍子,袍子的下摆束到了腰间,干练清爽。来人正是冷南枫,她的发髻发丝微乱,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里全是愤怒。
凌曜一跃下马,伸手过去要拦住他:“别进去!”
她朝着凌曜怒吼一句:“滚开!”
凌曜居然被吼住了,手一缩忘了拦截,他一闪身就进了大门。
冷南枫一进大门就呆住了,尸横遍地,有自己家的家丁,有朝廷的差人,不远处她爹正在跟四五个官差缠斗,眼见落入下风。冷南枫拾起地上的弓和箭,毫不犹豫的就射翻了两个。冷槐亭一抬头,看见女儿回来了,红着眼大吼一声:“走啊!快跑!”
冷南枫快速的又射翻两人,跑近她爹,“爹,走。”
凌曜紧跟着冷南枫身后进了大宅,见他身手如此利落,稍微松了口气。他一转眼看见不远处的洪奚拈弓搭箭,瞄准了前面的两父子。
“小心!”他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
冷槐亭意识到危险,不及细想一转身抱住了女儿,把冷南枫护到了自己身前。
“嗖!”洪奚这一箭,狠狠的订在了冷槐亭的身上,这箭距离近力道太大,穿胸而过直末箭身,父女两一同倒地。
凌曜顿时呆住了,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呼叫声传来,他抬头一看,一个头戴围巾的女子惨叫着朝这边扑了过来,这女子和先前那少年的模样十分相像,凌曜猜想这一定是冷槐亭的夫人了。
善儿疯了一样的扑倒在冷槐亭身上,“枫儿,槐亭!”只见父女两浑身是血,阿枫双目紧闭。善儿一回身,双目喷火的注视着洪奚,提起冷槐亭的刀就冲了过去,凌曜这会儿不假思索一跃过来准备护住她,但洪奚的第二箭已到,善儿仰身往后倒,被凌曜一把接住。
凌曜轻轻的把善儿放在了地上,站起身冷冷的看着洪奚,“洪大人,够了吧!”
“哟!凌大人,您这么怜香惜玉啊!可惜了,您早说嘛!”洪奚说完转身进了内院。
阮从皓也跟着凌曜进了大宅,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他奔了过来。
“跃霄,这位夫人怎样了?”
“没救了。”凌曜急忙转身走向冷槐亭那边,见到一身是血的父子俩,他的心揪了一下。阮从皓也过来,俩人轻轻的把冷槐亭翻了过来,放在地上。只见这少年也浑身是血,双目紧闭,羽箭的箭头似乎插入了他的胸前。
凌曜叹了口气:“从皓,去把夫人抱过来这边。”
“好!”
俩人把冷槐亭一家放好,凌曜发现善儿的左手紧紧的捏着一枚簪子,便用力把簪子取了下来。忽然,他看到少年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动,凌曜的心一动,伸手放在他的颈间试了试脉搏,有,跳,动。凌曜长出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轻轻把手探入少年胸前被箭刺穿的地方,想要看看伤口的深浅。却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物件,他悄悄的用手指捏住把物件拉了出来,一把长命锁,被冷槐亭的血染红了的长命锁。凌曜把长命锁拉了下来,捏在手里藏进自己怀里。
洪奚巡视完整个宅院,出来见他俩还站在院子里,便问到:“怎样?我的箭法还行吧?都上路了吧?”
“你……”阮从皓差点就要跳过去,被凌曜拉住了。
“那是自然,您洪大人这一箭双雕的力道,凌某自愧不如,改天跟你好好讨教讨教。”
“那就收队吧!凌大人,既然你的人不忍心动手,那善后就交给你的人了,活着的就剩二十多个下人,我就先带走了。妈的,这一家子还真烈,各房夫人居然都敢动刀子,活该。”洪奚骂骂咧咧的出去等着收队了。
“狗杂种,人渣!”阮从皓骂了一句。
“咱们先等等,等他们先滚。”
看着洪奚整队回了县衙,凌曜低声对阮从皓说:“叫邵平和李卫进来。”
邵平进来一看这情景,顿了一会儿,两眼红了,“妈的,这他妈是官差干的事儿?”
“邵平,你亲自探一下侧门和后门,看锦衣卫的人走干净了没?李卫,把队伍带进来,把府邸里的各位夫人和家丁的尸首摆放好,清理一下,仔细看看有没有活口。”
“我也去。”阮从皓跟着李卫一路走了。
吩咐完事情,凌曜立刻蹲下来再试了试冷南枫的鼻息,确定还活着,放心了。
不一会儿,邵平回来了,“主子,探完了,撤干净了。”
“嗯,那就好。去把我们三人的马牵到后门,等着我。”
又过了一会儿,阮从皓带着李卫回来了,两人都红了双眼。
“李卫,你整队回府衙,如果有人问我和从皓,就说我俩在酒楼喝酒。”
等两队人马都走了,天也全黑了。
凌曜立刻俯身抱起冷南枫,在阮从皓惊讶的目光中轻声说了句:“走!”两人快速的撤到后门,邵平已在外面等候,凌曜先把人交给邵平抱着,翻身上马一伸手接过冷南枫抱在身前,拉了披风裹住了整个人。
“跃霄,这怎么回事,这小公子,活着?”阮从皓轻声问。
“嗯,那箭被他胸前的长命锁挡住了,他估计是被力道震晕过去的。”凌曜护住身前的人,一提缰绳,“咱们得找个地儿,看看他的伤。”
“可咱俩对这儿是人地生疏,他却是本地名人无人不知,不能让人见到他呀。”
“嗯,的确是。”凌曜想起下午的时候,看见冷槐亭和夫人是从大宅外面不远处的一座院落出来的,“走,去那儿看看,我猜那是他家。”
三人从后门顺着院墙走到街边,整条街空无一人,白天这一出血洗,谁不害怕。马留在巷子里,阮从皓背着人等着,凌曜和邵平先从屋顶越过去,仔细的查探了一遍院子,确定没人,凌曜便回来接了阮从皓,一起进院。
进了后院,凌曜挑了间角落的屋子,进去点了火折子找到烛火,四下环顾了一周,伸头把阮从皓叫进来,邵平自动的翻到大树上放哨去了。
凌曜从阮从皓背上把人接下来,放在床上,把烛火移近了些,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孩子。只见他脸颊清瘦,鼻梁高挺,是个极俊秀的孩子。凌曜又想起下午他狠狠的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有点不寒而栗。
“跃霄,你确定这儿是他家?安全吗?”阮从皓有些担忧。
“确定!就凭洪奚那猪头,他想不到还有人敢在这儿。就算有人来……”凌曜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人,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这人,我救定了。”
“那你让开,我给他瞧瞧。”阮从皓拉了一把凌曜。
阮从皓是太医世家的孩子,虽然他从小对学医没兴趣,但每天混迹在一群大大小小的太医里头,那就算是不会作诗也能吟的。
他先看了看瞳孔,然后拉过他的手开始把脉。“咦?不对呀。”他再换了只手,又试了试,“不对!”
“啥不对?你别吓人。”
“你把烛火移近点儿。”阮从皓举起冷南枫的手靠近烛火仔细的瞧了瞧。
“嘿,我说跃霄,这,你抱了她那么久你没发现啥?”阮从皓突然就笑了。
“啥?”凌曜更摸不着头脑。
“她不是小公子,是个女孩子啊。”
“你确定?”
“连这都确定不了,我还是太医院前院使大人的孙子么?那我家的名声就毁我手上了。”阮从皓得意的挥挥手,“哦,还有,她差不多也该醒了,要是有银针,醒得更快些,这个我姑父在行。”
凌曜被他的话给说愣了,走进了点儿又细细看了看,似乎是。
“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水。”阮从皓起身出了屋。
凌曜在床前坐下,杵着头看着人,突然想起了啥,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把长命锁,细细瞧了瞧。小锁的一面被箭尖撞出了一个深深的凹槽,另一面上刻着个“枫”字。凌曜恍惚记得冷槐亭夫人那声呼喊,喊的就是“枫儿。”
“枫?枫儿?阿枫。”凌曜喃喃自语的喊了两声。
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声音:“娘!”
凌曜迅速抬眼看了看冷南枫,见她轻微的转动着头,嘴里叫着“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冷南枫睁开眼,觉得四下都是暗的,转头看见烛火,知道是晚上了,晚上?那爹娘呢?
“爹!娘!”她忽的坐了起来,眼神涣散,下午发生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又重新记了起来。她一把推开床前坐着的人,跳下床就要往外跑,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身后的人赶上来一把将她捞起。她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便用力吼了一声,“放开!”
“阿枫!”对方居然叫自己的名字,她站住了,飞快的转过身抬眼看着身后的人,这一看不要紧,愤怒再次溢满了双眼。
“滚开!”她沙哑着吼了一句,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涌。
“是你们!滚!”冷南枫满脸泪水,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被堵住了似的,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用力想要挣脱面前这个人,却挣不脱。便毫不犹豫的低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肘,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咬在了里面,凌曜也不撒手由着她咬。
阮从皓找了水,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端着碗进来,一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一边使劲想扯开冷南枫一边低声说,“松口!姑娘你松口!是他救了你!”
“没事,让她咬。”冷南枫最后的一点力气用尽了,软软的滑了下去。凌曜手一紧,又把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她默默的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把自己蜷缩起来抓过枕头将脸埋在里面呜咽着痛哭起来。
凌曜轻拍着她的背,阮从皓忍不住转身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长长的呼了口气。
悲伤的时刻总是让人觉得特别特别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