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裴玉瑶天天来看锦兮,而锦兮也由最初的戒备到慢慢开始接受她的关心。裴玉瑶看着锦兮消瘦的下巴和憔悴的神色,心有不忍,吩咐御膳房做了许多补品给锦兮送去,让她多补补身体。
也许真是补品起了些作用,她的脸色慢慢有了光泽,脸颊红晕。只是身子依旧觉得犯困乏,走几步便要喘上半天。
天色初晴,阳光正好,裴玉瑶拉着锦兮第一次走出栖凤阁,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路上,花园里的花木都还没有到开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白色,虽显单调却也十分别致,另有一番味道。
裴玉瑶指着湖上小桥,对锦兮道:“我们过去走走?”
“嗯……”锦兮点点头,任由着裴玉瑶拾级而上。
裴玉瑶仔细瞧瞧锦兮脸,吐口气叹道:“慕姑娘……看你这几天起色似乎好了许多,想必身体恢复的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娘娘抬爱了,锦兮能有今日都拜娘娘所赐。”话虽如此,但在玉妃耳中却另有一番味道。
就见她嘴角微抿,眼带笑意开口说:“别这么说?照顾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对了,听皇上说姑娘自小善弹琴曲,所弹之曲能叫百鸟来闻,玉瑶很是好奇不知是不是真的?”
锦兮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善弹琴曲是真的,但是百鸟来闻却是夸张,我的技艺没那么好……”
裴玉瑶摇摇头,却笑道:“是不是夸张,一试便知。如果姑娘愿意的话,可以弹奏一曲,让我饱饱耳福也好?”
闻言,锦兮眸底闪过一丝异色,脸色忽的冷淡,“锦兮只是粗野草民,怎能及得上宫中琴师?她们的技艺必然比我好上千万倍,锦兮还是别污了娘娘的耳,让娘娘耻笑。”
“姑娘,我……”裴玉瑶感叹锦兮的戒备心也太高了!不过,心知此事急不过来。于是对她笑笑,两人缓缓走下石桥。
走到一半,正好遇上也来赏景的文妃,她髻发蓬松,头挽五凤朝阳髻,髻发两侧各自插着六根温白玉滴水响铃簪,莲步轻移,露出里面的淡紫色蜀缎留仙裙。身上披着一件暗绣杜鹃狐裘逶迤拖地,头点翠钿,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都尽显高贵风华。
就见文妃对玉贵妃微微颔首却不行礼,抬头见到一旁的锦兮,便问:“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位妹妹?”
裴玉瑶闻言微微皱眉,心道该遇上的终会遇上,介绍道:“这是我家姊妹,皇上怜我宫中无伴,故恩准亲人进宫相伴,一解臣妾乏闷。”
锦兮听到裴玉瑶的介绍也是微微皱眉。虽然奇怪自己何时变成裴姑娘,不过再一想,这样也好,乔装身份就能避免一些不需要的麻烦。她对文妃点点,表示打过招呼,“你好!”
“大胆!一介草民见到文妃居然不行礼?”贴身宫女绿萼出言训斥锦兮。
裴玉瑶见状连忙笑道:“妹妹莫怪,锦儿刚来还不懂宫里规矩,前些日子又受了风寒,身子虚弱,所以有冒失之处,文妃妹妹切莫动怒。”
文妃听完不怒,移开眼笑着好好打量锦兮,眼底掠过一丝惊羡,啧啧道:“锦儿妹妹长得可真美,十足一个美人胚子,再过个两三年恐怕就更加漂亮了。”
她上前一步,问锦兮:“妹妹几岁了?”
当文妃靠近时,锦兮的鼻间蹿进一缕玫瑰香味,那是从她发间散发出来的。浓郁的快要让人窒息。
她很好的掩饰厌烦的情绪,冷冷道:“二十四。”
“二十四岁?”文妃一讶,眼底露出惊讶表情,她不可置信的而再度打量锦兮,喃喃道:“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可是锦兮在十年前的变故中坠崖再加上剧毒,御虚子为了救她给她喂下凤泪,身体处于休眠状态,为了等袁木清拿回解药,锦兮被冰封八年,生长停止,才会依旧是十五岁的模样。
所以现在的她最多看起来十七八岁,完全还是一个活脱脱的妙龄女子。
文妃嫉妒锦兮的美貌,不冷不热道:“妹妹真是驻颜有术!若是妹妹不说本宫完全看不出来,真叫本宫羡慕。不如妹妹将这个法子告诉本宫可好?”
“我们不熟。”所以不可以。锦兮用生硬的语气拒绝文妃,淡漠的神色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蔑视。
裴玉瑶见状心叫不好,忙上前道:“妹妹莫要生气!锦儿一向是这个脾气,我一定会好好说说她,文妃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
“呵呵……”文妃本来要发作,不过看在裴玉瑶替锦兮求情的份上,转而笑道:“本宫大人有大度自然不会和一介民女计较,今日就看在贵妃娘娘面子上,不和她计较。”话未完瞪一眼锦兮,然后移开眼,“不过妹妹还是劝姐姐一句千万!好好教教她礼仪,否则人家岂不是看姐姐笑话?”
天胤朝民风开放,历代君主也提倡接纳他国文化。在天胤,婚丧嫁娶之事没有太多规矩,对于女子限制并没有太多。已经完成及笄之礼但尚未定下亲事的女子可以自由出门去到其他地方,若成了亲的女子就要挽起髻发,照料夫家道鲜少出门。若是丈夫去世,女子守孝三年期满后就可听凭意愿改嫁或继续待在夫家。对于女子来说,可谓宽容之至。不过倒有一点——女子若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有定下亲事嫁与夫家,就会被视为全族耻辱,受族人、百姓耻笑。
文妃一见锦兮并未挽髻,而听锦兮二十四岁,故猜测她还没有定下亲事,心底不由讥笑讽刺。
“本宫告辞,姐姐和这位锦儿姑娘好好赏景吧。”显然她赏景的兴致全被锦兮搅灭,让她不想再多一句废话。省的锦兮再说一句气死她。
裴玉瑶摇头轻叹,拉着锦兮手道:“今天你可错的太离谱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啊?我不喜欢她。”锦兮很直接的表达自己观点。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啊。
“姑娘,你可知她是丞相之女?在宫里是绝对不能得罪她的呀!”裴玉瑶好心提醒锦兮,担忧这一次恐怕会和文妃结怨。
“那又怎么样?”锦兮还是不懂,出言反问,“我听说你是贵妃,地位在她之上,那她应该怕你才是?你刚才为何还要替我求情?”
裴玉瑶看着锦兮疑惑的眼神,心中重叹一声,转身扶上石栏,“正是我身为贵妃,才要让她。”
“姑娘,我们是身活在宫里的女人,只属于一个人。我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想念皇上,想要见到皇上,想要得到皇上的关爱,想要他的呵护。可是皇上只有一个!却要很多女人分享,这一点你明白吗?”
锦兮似乎听明白一些,于是点点头。
裴玉瑶回头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憾意,接着道:“我们进宫大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家族。我们在进宫那天起就已经不是自己了。度过漫长的日子,永无止境的煎熬让有的人不想继续活下去,于是他们逃了,死了,疯了。可是更多还想活下去的人就像我们这样,一天一天过着……”
我们的活着是为了家族更好的生存下去,在这个宫里,我们勾心斗角,我们争权夺宠。如果我们不上,别人就会把自己挤下来。这就是宫廷,这就是残酷,这就是我们把我们永生困住的地方。
“你也是为了家族才进来的?”锦兮突然问。
“不!”裴玉瑶摇摇头,又点头说,“我是自愿进来的,因为这里有一个人需要我。”
“是皇上吗?”
“嗯……”裴玉瑶点点头。
“你……很爱他?”
“……”裴玉瑶突然沉默不答,静静望着锦兮,眼眸似水荡漾的是无比坚定,“是的,我很爱他!很担心他,害怕他会在这里孤独,害怕他会承受不了。”
裴玉瑶的爱是默默付出的,她甘愿身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愿意一身被困在牢笼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陪在他身边,静静的拍打他的后背,和他一起承受外界的压力。
可笑!有人一心逃出牢笼,有人却一心要走进牢笼。让人不禁想问——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故事?能让一个女人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锦兮默默低下头,咬着唇,心里闪过千万种念头。
“你不是想听我弹琴吗?我弹给你听吧。”锦兮突然抬头说。眼底快速闪过一簇流光。
点点清音蓦地扬起,锦兮坐在亭中接过送来的古朴长琴,尾指轻轻一挥,叹一句,“好琴!”
裴玉瑶走上前笑道:“这是上古名琴九霄环佩,是我特命安蓉送来,好的琴师自然要陪好琴。”
锦兮抬头看一眼裴玉瑶,心知她的心意,便不在多言。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曲调初如细雨绵绵后转急雨打荷,大珠小珠,或虚或实,溢过水池。又似美酒夜光杯,醉卧沙场剑,钟玉裂帛,磬声清脆。一泓秋水萧飒而过后,琴声又渐行渐隐,铮铮然金戈铁马划过,大雨倾盆而至,悄然无痕处犹闻愤愤不安愁绪之感。
末尾处,羽音高亢连绵,终在变宫音处“砰!”转而低沉平缓,似乎风雨过后,万物恢复平静。
琴音悠扬,随风散至皇宫各地,巡查至此的裴远听到琴声略微一顿,抬头望向远方,似有沉浸之味。
而站在不远处的盛帝望着锦兮背影,琴声绕耳之时又不知作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