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和解(八)

被困极地荒漠千年之久, 鬼魔一族早已对解禁不抱任何希望,更有甚者,怨恨日日夜夜地蚕食着内心, 如今听闻少年魔帝将要开放极地, 不免产生各种分歧。小乐这几日所见最多的便是他人略带怀疑和憎恨的眼神, 说不清到底是怀疑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 小乐只觉得他们的内心似乎太过脆弱, 哪怕只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

刺客一批接着一批,原本最初探路的几路人马在与子箫交手之后便彻底改变了刺杀的目标。毕竟刺杀魔帝本就是不明智的举动,做得太明目张胆, 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但若能杀掉鬼魔宿敌的血魔主,说不定能改变鬼魔族内部均衡的势力, 再加上有心者故意为之, 这一路上, 子箫的处境越来越微妙。

子箫一路杀又一路放,欲擒故纵, 让一些暗中的势力察觉到了有机可乘。小乐不免为子箫这步险棋担忧,“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在后面伺机而动,子箫,你确定不需要杀鸡儆猴?”

子箫扬眉一笑,“我以为你会不忍心的。”

小乐哼了一声, 道:“我这个人虽然善良, 但是还不至于滥发善心, 更何况是那些想伤你的人。”

子箫揉着他的头发笑而不语, 一旁的伊楚却面色凝重了起来。“子箫, 这种事情如果不趁早解决,拖到刃丘的话会有不少麻烦。”

子箫不以为意, “麻烦多了才好一次解决,你说呢,笑笑?”

小乐倒没想那么多,原本就很信任子箫决策布局的能力,此刻被伊楚一语惊醒,也不由得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会带来的结果。

负面情绪一旦滋长起来,不经过一些事情的冲击不会消弭,现在整个极地鬼魔便是处于这种状态,被子箫一刺激,怨恨膨胀,最终的解决途径只有一个。再有五六天便能到达鬼魔主府邸所在的刃丘,如果不出预料的话,近期内一切动作都将停止。

“出发之前遥让我在适当时机把这个交给你,我觉得你现在也许很需要,自己看看吧。”沉星靠在一旁将锦囊扔给小乐,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小乐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写着:王者之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于是豁然顿悟。

虽然不确定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致他于死地,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他这个年轻的魔帝没有信心。毕竟,小乐横空出世,年纪又轻,虽然平定了汐颜千寻的叛乱,但除了岚帝对血统的认可之外,外族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他的力量。这样的人一无功绩二无力量,如何服众,何况是魔族中最难缠的鬼魔。说是刺杀魔帝,倒不如说想抹杀他这个令人不安的存在。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方法便是扬威天下,树立魔帝的无敌形象,让所有人心生敬畏。虽然小乐不怎么喜欢这种武力解决一切的模式,但这无疑是目前的最优方案。

“想不到你们早就想好了这个计划。”小乐仰天长叹。

“不。”子箫摇头,“我其实拟定了很多计划,只不过遇上暗杀者之后才有机会实现这一步,至于云遥,此人确实深谋远虑。”

王者之剑,代表了魔帝的威严,小乐想通这一点也对未来的事情有了自己的计划。第二日天刚亮,大队人马再次启程,小乐将莫羽无唤到马车内,问起了关于刃丘和鬼魔内部的一些事情。

自从莫千秋卧病,鬼族内部的势力开始出现分裂,一部分人支持莫羽无接任魔主,一部分人支持当时的左护法莫飞,另有一部分势力支持莫羽无的小姨,在莫飞失踪之后,左护法的势力化明为暗,目前动向难测。

“如今莫飞不知所踪,右护法的立场如何?”小乐问道。

莫羽无沉默了片刻,道:“实不相瞒,右护法青鹏乃是家师,我一身修为均为师父所授,师父待我情同父子,所以,我信师父绝无二心。”

小乐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从子箫那里得到的情报也大概如此,所以分析了一下便可知,隐藏在幕后那不安分的势力也许来自莫飞。但是莫飞失踪已久,根据伊楚与子箫的回忆,此人已必死无疑,那么又是谁在暗中操控这股势力呢?与几人分析了一下,最终也没得出最合理的结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必定筹划多年且隐藏得很深,趁着魔帝出行这个机会,定要将极地搅个天翻地覆。

随着队伍越来越接近刃丘,挑衅滋事者纷纷消失不见,表面上一切平静,小乐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个人心中都无形地绷紧了弦,直到再也无可紧,便会崩断。

鬼族城镇,全部建在水源丰盛之地,刃丘更是依山傍水,虽不及内外魔界的山峦苍翠也自有一番气势。在莫羽无的引领下进入山道,远远地看见刃丘城,习惯性地观察地势的子箫不由得微微一笑,“好地方。”

“嗯?”小乐抬眼望去,整座城池几乎四面环山,山石陡峭高耸入云,与其说是天然壁垒,倒不如说——“瓮中捉鳖呀……啊哟!”

伊楚掐了掐他的脸,佯装怒道:“换个词行不行。”

小乐干笑了两声,“好吧,关门放狗。”

“扑哧——”伊楚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词,笑笑便罢。不过关门放狗倒真的说对了,刃丘这个地势,进去便不容易出来,若是真有阴谋,想困死谁就能困死谁。当然,不会是他们这些人。

负责通报的士兵早已先一步入城,按照规矩该是莫千秋亲自迎接,只不过他卧病在床,迎接的人便换成护法和莫家其他负责人。待到众人到达城下,中门大开,几乎所有鬼魔的高层都出现在城门口。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子鹤发须眉,一身浩然气度,女子秀发如云,黑色披风迎风飞扬,虽然不再年轻但一身英气让人移不开眼睛。

“是我的小姨和家师青鹏护法。”莫羽无道。

那两人遥遥一拜,齐声道:“鬼族莫芊芊——”“右护法青鹏——”

“恭迎君上!”

小乐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虽然那种齐声下跪的情景让人心中一震,可是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不知名的浮躁。凝神静气,再一次抬眼,面上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走过去扶起两人,一系列动作优雅又不失霸气,无半分拖泥带水,甚至仅仅是自然流露出的气势,已轻易压倒任何人。他是魔帝,必须成为魔族人心中最至高无上的神!

迎接的仪式依旧繁琐复杂,自始至终小乐都表现得冷静沉着从容大度,从莫芊芊与青鹏护法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可以看出,小乐的风度明显博得了两人的好感。进入鬼魔主府邸,简单的会面之后一行人旅途劳顿便各自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一早与莫千秋正式会谈。

莫芊芊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只在告退之前问了小乐一句话:“打开结界,鬼魔一族从此不再束缚于此,那么君上如何化解日后与他族之间的矛盾?”

小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能看出她的善良,也心知这女子心思颇为深远。魔族并没有人间那种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因此女子管理家族的事情很常见,小乐至今为止遇到的女性大多强势,听见莫芊芊此言,倒觉得此人比莫羽无多了几分魄力。只是……

“鬼魔日后的发展,需要刚柔并济,莫羽无做事不够果断,但有韧性,莫芊芊魄力十足却无致力于发展的沉稳,如果任何一方势力减弱会引来纷争,倒不如合作,互相牵制。”子箫一针见血地分析出局势,也道出了小乐心中理不清的思路。

伊楚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还缺少第三势力,能让双方和谐共处的第三方。”

三人对视了一眼,共同道出心中所想:“恨无离!”

“明天这一切就会有结果了罢。”这一路下来让小乐觉得自己都快不是自己了,想起今天一些人盯着子箫的眼神,能忍到今天隐而不发也算厉害。“进城的时候那些人看着你,好像恶狼盯着一块肥肉。”

子箫大笑,“谁是狼谁是肉还尚未可知。要知道,一旦解开禁锢,鬼魔便会如脱缰的野马,能否控制得住,就要看主上的威慑力了。”

小乐自然明白这一点,解决得好便是万民之幸,解决不好,将又会是一场纷争。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同时大地震颤,仿佛地龙翻腾。

小乐三人冲到屋外,沉星也刚好飞身而来。到处一片狼藉,虽然没有房屋坍塌,但是远处烟尘滚滚,漫天黑云,犹如末日。

“地震?”沉星皱眉。

莫羽无一身狼狈地匆匆跑过来,咳了几声摇头道:“有人开启了刃丘的天绝鬼阵。”

“什么?”子箫倏地闪身到他近前,冷声道:“鬼魔主在哪里?”

莫羽无犹豫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我刚刚本想向义父请安,可是发现,义父失踪了。”

这无疑是惊天大雷,莫千秋无故失踪必有阴谋,天绝鬼阵是鬼魔族先祖在刃丘布下的绝阵,有毁天灭地之势,这种时候引发自然是想逼迫小乐。远处传来惊恐的呼救声伴随着地面不规律的震动,越发地让人不安,小乐飞身登上高楼,远远地隐约可见刃丘四周的山势发生了些许改变。

原本山与山之间只有一条通道,已经被发生挪移的山石完全封闭,整座城池此刻当真成了无懈可击的堡垒,只是,身在堡垒中的人也被困其中插翅难飞。

“素闻鬼族魔力无尽,想不到竟然能移山,当真可畏可敬。”子箫感慨道。

大地的震颤时而猛烈时而微弱,但是情况已不容乐观,小乐一把抓住莫羽无命令道:“召集所有人到宽阔的广场上,在刃丘彻底崩塌之前,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莫羽无先是一愣,随即应声而去,剩下小乐四人分头行事,将茫然不知所措的无辜者带出危险区域。莫芊芊和青鹏在一片混乱中出现,拉住小乐道:“君上,鬼族内部叛乱是属下失职,只是天绝鬼阵是玉石俱焚之招,刃丘也许会崩陷,属下知道有一处密道——”

小乐摆手,“无可解么?”

莫芊芊沉默了一下,道:“可解,但是,绝阵的阵眼千变万化并不唯一,找不到主谋便找不到阵眼。”

一旁的伊楚心中一动,想起一事于是连忙问道:“所谓密道,是不是精石隧道?”

青鹏大惊,“这本是机密,你如何得知?”

经他这一提醒,小乐才想起来这个精石隧道自是莫千秋暗中开凿连痛极地与内魔界的法力通道,莫千秋此时失踪,是不是代表隧道已经完工?而他此刻或许已经离开极地了。

莫芊芊见小乐的神色便猜到他所想,低声道:“君上多虑,那隧道虽已完工,但是结界不破便不能完全通到非魔城,所以……”停顿了片刻,表情带了几分严肃,“用这个密道离开刃丘,除此之外绝阵没有生门。”

看见她眼中的关切,小乐忽地心中松了口气,淡淡一笑,“来不及了,只有我们逃出去的话,其他人怎么办?况且我是魔帝,不会为此退缩。”

“君上……”

“莫夫人。”小乐打断她的话。

“是。”

“我想鬼魔主大概已经在隧道中了吧,他抱病已久,身体欠佳,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何事执着,但是夫人最好能亲自保护令兄平安离开。”

莫芊芊彻底愣了,深深地看了小乐一眼,一拜到地得令而去。临离去前那饱含深意的一眼小乐不是没看见,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深思,既然放了手便是信任。至于莫千秋,他总有种预感,这个即将灰飞湮灭的魔主,或许并不执着于杀戮。

“走吧,去看看到底是谁在破坏一切。”四人从烟尘中飞身而出,踏着滚滚白烟凌波而来,从容不迫。

殿前聚集了上千人,小乐一出大厅便看见了莫羽无,同时也注意到了四周鼓动的杀气。

“君上……”莫羽无欲言又止,一脸阴沉。谁能想到不过离开数日,刃丘已经完全被暗中的势力控制。

原本小乐以为刃丘城内无辜百姓居多,如今看来倒是算错了。整座府邸已经被层层包围,看着那些人目光阴寒杀气腾腾的样子,小乐忽地很想笑,“原来真的是关门放狗呀。”

“莫芊芊与右护法知道多少?”子箫问道。

青鹏面色一僵,“这些不是我们的人。”

面对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伊楚冷冷一笑,“不曾参与,也不曾阻止,是么……”

想来,有太多的人对小乐存有不信任,因此宁可选择这种坐山观虎的立场,任由他人暗地勾结,只为了审核这个魔帝是否有资格。正如莫芊芊曾经的疑虑,结界一旦打开,鬼魔一族从此不再束缚于此,真正的矛盾不是今日的围杀,而是日后与他族之间如何和平共存。

“如此兴师动众,鬼魔待客之道当真特别。”足尖点地,小乐凌空而起旋身坐在屋顶上,对着下面骚动的众人露出一抹淡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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