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春光灿烂,天气不知何时已经渐渐的有了些暖意,苏芸像平时一样早早的就醒来,在春末的服侍下净了面,坐在窗口的位置上看书。
以前的苏芸并不爱看书,看见书本便是哈欠连连,张氏和苏大老爷也不在意,反正府里请的女先生是专门为了三小姐请的,她只是捎带。张氏见她不爱学习也是高兴,自然纵着她,若她真是爱学习的话,张氏才是要发愁。
许是死过一次通透了的缘故,自醒来之后苏芸就多了个爱看书的雅好,有事无事总是抱着书本看。
春末打扫好了床铺便站到苏芸的身后,目光如流水般落在她手中的书本上,苏芸半垂着眸子,很安静。
“小姐。”她轻缓了一声,见苏芸侧过头看她,道:“您为什么要让王大人今早来辞行呢?不是都说好了,和王大人一起上京吗?”
苏芸抿了抿唇,轻轻的一笑。
春末心里着急,脸上也带出忐忑的表情。若是不走了,那小姐做的这些可不就白费了。
“我们要随舅舅走,他们不会那么简单就同意的。”
春末拧眉,咬了咬唇,心里知道小姐说的是对的。那对人渣才不会这么轻易让小姐如愿呢。
“可是,可是咱们就真的不走了吗?”她问道。
苏芸唇边的笑意加深,眼眸如黑玛瑙般光亮闪烁,被暖阳折射出熠熠生辉的光泽。
“所以,才要他们亲自开口让我们走。”她声线柔柔,如春风般拂过心头。
“啊!”春末惊的张大嘴巴,轻叫一声,像看怪物似得看着苏芸,她觉得小姐说的完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嘛。
老爷夫人怎么可能亲自开口让她们走呢?就是要走也是刁难一番,不让小姐脱层皮才不会放人呢。
小姐真是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嘛。
日光渐高,一个粉绿褙子梳着丫髻的小丫鬟进了玲珑苑,一进园子她便扬着一张笑脸,最是讨喜不过,见了站在廊下正在训小丫头的春末三两步就上前,和气的拉住春末的手。
“姐姐好,几日不见姐姐愈发光彩照人,可见大小姐对您是极好的。”说话间,从腕上褪下一个鎏金包芯镯子套到她的手上,道:“妹妹一点儿心意,姐姐定要收下,莫嫌弃。”
春末状似不经意的瞅了一眼那镯子,倒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以往小姐不受宠的时候,她们可没少欺负她,从她这儿拿东西,因此并不觉得亏欠,拿的心安理得。
垂下手,长袖便盖住了镯子,她笑道:“大小姐为人最是宽厚不过,不仅对我,就是对她们这些小丫头也是极好的,你们说是不是?”
侧头扫了檐下站成一排的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们哪有不应的,连忙点头应是,春末这才满意的回眸。
“湘竹妹妹这是来做什么,大清早的,莫不是夫人传大小姐去前院?”她问道。
湘竹心中一撇嘴,暗道。她们倒是敢说个不字,大小姐那晚不眨眼便抬手射向三小姐那一箭,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那可真是要三小姐的命啊。
这杀人跟砍瓜切菜似得,谁敢说个不字
。若不是如此,当她真是钱多不成,不眨眼就送她个镯子,那可是夫人赞她梳头梳的好特意赏的,值好几两银子呢。
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是半点都没带出来,笑的喜气,摆着手澄清:“春末姐姐误会了,我确实是来叫大小姐去前院,不过不是夫人叫,是大老爷叫。”
来之前钱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说清楚是老爷叫大小姐,不是夫人。夫人现在可是真怕了大小姐呢,生怕大小姐恼了她,给她再来上一箭。
“劳妹妹跑这一趟,我这就去禀报小姐。”春末也是笑的一团和气,转身撩了帘子,对着湘竹道:“要不,妹妹亲自去跟大小姐说一声?”
湘竹吓的连忙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很是惊恐,急忙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急着回去给夫人回话呢,就劳烦姐姐了。”
说完,不等春末说话,转身一溜烟的就跑了,好似身后有鬼在追她似得。
春末见她跑远了,这才捂着嘴噗呲一声笑的欢乐。
“什么事把你笑成这样?”苏芸挑了帘子出来,微笑着看她。
“小姐,您现在可不得了,是咱们苏府的镇宅之宝,所有人听见您的威名都吓的落荒而逃呢。”春末止不住的笑,竟是敢打趣苏芸了。
闻言,苏芸也是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刚才前院的三等丫头可心来传话,说大老爷传您去前院回话。”
收了笑,春末说起正事。
“这会儿老爷叫您去做什么呢,肯定是没好事的,指不定要变着法的罚您出气呢。”
春末一脸忧愁,她倒是把苏大老爷的心思摸得透。
苏芸瞅着她,忽而灿然一笑,明媚的如万花齐放,一瞬间闪花了春末的眼。
“好事。”
苏府大门外,王青海等的心头火气翻涌,只道是苏誉那个老家伙记吃不记打,故意晾着他,要给他个下马威。
正要叫小厮去踹门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前那个门房赔着笑朝他走来,作揖道:“让大舅爷等急了,是小的错,老爷让小的给您回话,这会儿大小姐还不能见您,说是大小姐不敬尊长,被罚在廊下跪着呢。”
王青海闻言就怒了,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就跳下来,怒道:“该死的老匹夫!自己做错了事就拿孩子撒气,我倒要去看看,他怎么作践我外甥女!”
说着,抬脚疾步就朝苏府里冲去。
门房见状心中直叫苦,这差事可真是个得罪人的活。
硬着头皮上前拦道:“大舅爷您您怎么硬闯啊!”
王青海本想回头怒骂他两句,可一想,他不过是个下人,也是照吩咐做事,他与他为难恁的降低自己的身份,也不答话,只朝进走,门房在后面哀哀的拦着,却又不敢真拦,只得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
再说苏芸,一到前院,就被苏大老爷找了个由头,被罚跪在廊下。许是撕破了脸,苏大老爷连借口都找的敷衍。
苏芸更是一语不发就跪到廊下,跪的直直的,似青松挺立,很是温顺的样子。
春末看的两眼冒火,却不敢说话
,她知道,这种场合下,她说话也没用,更是会给大老爷一个借口折磨小姐,只暗暗攥紧了拳头。
约莫跪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后面震天的怒吼声由远及近。春末急急回头张望,果然见王侍郎怒气冲冲的来了,心中不由大安,脸上也带出了喜色。
小姐有救了!
王青海一路疾走到正院,见苏芸果然在廊下跪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门外看着,他更是怒从心起。
这个老匹夫,这是给谁没脸呢!
“苏誉你个挨千刀给我出来!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还想挨两拳!”王青海走到苏芸身边,就要扶她起来。
苏芸摇摇头,面容严肃道:“长者赐,不敢辞,老爷是我的父亲,父亲罚女儿是天经地义,我不能起,侄女儿谢过舅舅关心。”
跪着给王青海行了一礼,她继续转头跪的笔直。
王青海在朝廷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庸人,一下就抓住她话里的语病。
她说,不能,而不是认罚,这说明她心中也是不高兴的。
苏誉在屋中听了王青海的骂声,心头火起,抬步就要出来跟他理论。
在外边他王青海随意怒骂他还要顾忌,可这是在他家!在苏府!今儿飞要着人把他打将出去不可!
摩拳擦掌的到了门口,就听到苏芸这么一句话,顿时得意起来。
掀开帘子就朝王青海瞪过去。
“怎的,你不满意?她是我苏誉的女儿,我愿意罚她跪她就得跪,不满意你将她接到你家去。”
王青海心里打的就是个算盘,立马借口道:“接到我家就接到我家,你这脏地方当谁愿意呆着不成?”回头就不顾苏芸的反对,执意将她扶起来道:“芸娘,收拾你的东西,跟舅舅去京城。”
苏誉听的喜从心来,脸上却是怒道:“她是我的女儿,哪儿也不能去!要去就将田庄铺子留下来,我替她打理,待她出嫁时我再给她,我信不过你们王家。”
苏誉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走?可以,想走就把嫁妆统统留下来,不然,没那么容易走!
春末在一旁急的直搓手。
小姐说的对,这一家子黑心烂肺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她离开。这不,连狐狸尾巴都懒得藏了,狰狞着嘴脸就明抢了。
若是把嫁妆全都留下来,那小姐这些日子的布置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她们费了那么多心血,最终还是不得不认输吗?
春末眸子里聚起盈盈泪水,不甘和绝望爬上她的心头。
这个世道,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父母不慈,难道做子女的就只能忍着愚孝,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苏誉这话说出来,就连王青海也没法反驳,父母替子女保存嫁妆,就是皇帝来了也没法说出个不字。
可是,那嫁妆到了苏家和张氏手里,还能有剩的吗?
罢罢罢,只要能把人救出来,离开这个魔窟,钱财不要也罢。
就在几人心中都升起一抹认命的时候,忽而,一道安静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父母在,不远游,父亲,我不走,我要留在苏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