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大概永远都不会被人用“美丽”来形容。
李凤宁看着多西珲。
但是此刻,肩膀还在轻颤着的他却挺直了脊背。明明面色还苍白着,那双鸦青色的眼睛里却已经流转出一种坚硬的冷光。灼灼夭夭的桃林在这样的人面前也只能沦为背景。孤孤单单站在与李凤宁近在咫尺的人,身体单薄得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吹倒,却又偏偏给人一种坚若磐石的感觉。
不美丽,却依旧能牢牢地抓住任何人的视线。这样的人……
其实很适合站在身边的。
“觉得怎么样?”李凤宁低声开口。
女人倒地后,似乎被自己杀人的事实震惊到的多西珲这才反应过来他半个后背都贴在李凤宁身上,这一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就退开半步,“还好。”
“那就……”李凤宁开口的瞬间,一阵晕眩感袭来,以至于她简简单单一句话都断成两截,“好。”
李凤宁勉强定了定神,把左手朝袖子里缩了缩。
紧张和危机感随着对面那个女人的倒地而淡化消散,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在痛。那把刀,的确是好刀。因为她左手臂上的痛楚还没有右手指节上的烧灼感来得强烈。但是从之前就一直有温热的液体从手臂上流下来,此刻不止她手心湿漉漉的一片,她甚至都不敢抬起手臂,否则大概就是一串血滴飞洒出去的结果。
“凤宁?”或许是李凤宁的声音太轻,又或者只是因为多西珲善于观察,他眉头一皱突然跨前一步转身到了她的身侧。他虽然没有贸贸然碰触她的身体,但是李凤宁却清楚地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但是,多西珲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怪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李凤宁的神智开始涣散。不仅各种痛楚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连注意力也转移到了一些奇怪的事上。
“现在该怎么办?”
而李凤宁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笑。
“另一头,有条小路。”李凤宁迟缓地眨了下眼,视野黑下来的瞬间,脚下本该坚实的土地瞬间变成棉花,有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在与她呼吸可闻的地方看见一双鸦青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太清晰不过的担心,“顺着下去,就是蜜脯斋的作坊。”她抬手指了指方向。
李凤宁怔愣了一会,手上一推,挣扎着自己站直了身体。她看见多西珲眼里掠过一丝不快,又朝他笑了一下。多西珲一怔,神色平静了下去。
“放心说我的名字,然后……”李凤宁勉强提起精神,看向多西珲,“去东宫。”
多西珲眉头一皱,他张开嘴,最后用力一咬唇,定定地看着她,“你自己小心。”
而李凤宁唇角一弯,“嗯。”
这一声过后,多西珲竟然头也不回地朝李凤宁指的方向而去。
真是干脆利落到不像个男人。
或许是意识逐渐朦胧的关系,李凤宁有好一会都维持着那个微笑的表情。
现下情况来说,如果那个女人真是冲着多西珲来的,那么拖着一个神智渐渐不甚清醒的李凤宁,除非他有把李凤宁当成人肉挡箭牌的想法,否则就是一个负担。即使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李凤宁也没有自信可以顺顺利利走完这一段。
相较之下,留下李凤宁让多西珲去求救。虽然多西珲有独自面对刺客的可能,李凤宁也可能被扔在原地毫无救援,但在时间上来说反而是最有效的。只要多西珲安全抵达李凤宁说的地方,那么就不用担心刺客,李凤宁也能得到更快的救治。
这样的人,倒真像是“监国王子”了。
李凤宁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地朝女人的尸体那里走去。她慢吞吞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确实已经没有心跳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驲落话,跟中原地区不一样的刀。
还有这个。
李凤宁的目光落在插在女人胸口的刀上,她伸出右手,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刀拔了下来,然后收入怀中。
只是因为这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左手臂上又开始一阵痛。
李凤宁眉头微皱。
她伸手在自己伤口上一摸,然后凑近鼻子。新鲜的血腥味之下,似乎还掩盖着一股什么奇怪的味道。
怪不得她觉得越来越晕。手上只拉了一道口子而已。
原来,是……刀上抹了什么……
东西吗……
************
黑色的七尾凤鸟图案。
李凤宁对着床幔眨了眨眼。
这里是……
李凤宁想支起身体,下意识用了左手,然后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不得已,人又倒了回去。
不过这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够她看清楚屋里的陈设了。
这里是东宫。
李凤宁抬起被裹成一团的右手压在眼睛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醒了。”房间里响起一道男声。
李凤宁仰面躺着,还没见到人只听声音就是一僵。
一道清雅宜人的淡香先是弥漫过来。然后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扶起她,替她拍松了枕头垫在身后,然后轻按她的右肩让她靠过去。
“姐夫,”李凤宁人还没坐定,先扬起一抹干笑。然后待她一抬头,结结实实地一愣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眼前这男人是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长相虽不顶艳丽,眉眼之间却别有一股沉静安宁的味道。他头上身上衣饰简单,却透着一股子雍容大气的味道。在李凤宁见过的男人里,他不如多西珲青春与凌厉,却有着一股旁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温暖。
这人自然就是太女的原配,东宫男主人的连氏了。如果说李凤宁把一腔孺慕之情投在了皇帝李昱身上,那么被她当成父亲来看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此刻,连氏眼睛周围一圈都是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谁惹姐夫不高兴了?”李凤宁声音的底部,隐隐有怒气在翻滚。
她虽极力克制着语气,仍然流露出几分来。而适才还温柔着的太女正君,先是朝床沿上一坐,然后脸一拉。再腼腆的人,管了东宫近二十年后也难免会有点威视,更何况连氏出嫁之前实在跟腼腆这个词没什么缘分,“你倒是有良心。”
李凤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脖子一缩,干笑起来,“姐夫……”
“你倒是想想,她们把你抬进来的时候,我看你半个身子都是血……”说着,连氏眼圈又开始发红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凤宁讪笑道,“还叫他们把我送来东宫……”
“还说好!”连氏显然是怒了,“你知不知道刀上是抹了□□的。不是母皇下旨把所有的御医全部叫过来,指不定你就,你就……”
“是是是,都是凤儿不好。”李凤宁这时除了认错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一叠声地道歉,“凤儿今后一定乖乖待着,没事连门都不出。”
“少在那里有口无心地胡说八道哄我。”连氏几乎要啐她,“你只答应我一件事,今后再不许一个人到处闲晃了。”
“我这回不是一个人……”
她不辩解还好,一开口又招来连氏的怒气,“我给你挑的不好么?不知哪里拉回来些的烂的臭的,几两银子几句话就被人勾了去,坏了大事不说,连你都弄得一身伤回来。”
“姐夫给的当然是好,只是东宫出人来跟着我,不是又给那帮子御史说嘴嘛。”李凤宁解释了一句。
“你不说你像个野丫头一样,身边多跟个人就浑身不自在?”连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的确是烦嘛。”李凤宁赔笑,她眼珠一转,“姐夫的意思,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了?”
连氏一怔,似乎想要皱眉的,但是转瞬间表情就平静了下去。他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李凤宁一怔,“姐夫不方便说?”
“有些事,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太女正君表情平静,连语气都是淡淡的。
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李凤宁心里微微一沉。
他的意思是……
“总之你在这里安心养伤,爱住到什么时候都行。”连氏弯起唇角,声音温柔,“母皇已经同意了。”
“那,多西珲呢?”知连氏不想说的话,就算是她怎么求都没用,更何况他都已经岔开话题,态度十分明显了。
连氏一愕,“他没事,划破油皮罢了。”随后像是发现什么新鲜物什似的,上下一通扫视,然后似笑非笑地来了句,“看上人家了?”随后他一叹,“不过你大姐姐从母皇那里打听出来的意思,大概是要入宫的。”
入宫……啊。
一瞬间,轻微的失落感蔓延开来。虽然不浓重,却实在是清晰到让李凤宁想否认都不行。
多西珲不算好看却实在聪敏利落。从来不觉得男人就该待在家里绣花扑蝶的李凤宁,自然很容易有好感。更何况,他们还曾经有过那么特别的经历,无形之间又多了层很难形容却有肯定存在的亲近感。
“就是问问而已。”李凤宁弯起唇,却毫无笑意,“好歹是我带出去的人,总要完整地拉回来。”
“就算你养在外头那个也好。”连氏脸色微沉,语声里带出点严厉来,“别去想要进宫的人。”
“我明白啊,姐夫,我真明白。”提起那个人,李凤宁心里又是一阵复杂。
即便有天下至尊宠着她,太女妇夫疼着她,也不能保证事事都顺心如意。天家贵胄的确生来就锦衣玉食,只可惜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也同样多到数不胜数。
“不说这些了。饿不饿?”连氏看李凤宁落寞,一阵心疼,可惜这些事却是连劝都不好劝,于是只能再次转换话题,“你虽然不用忌口,但是一来要清清余毒,二来也要补补血。我一早叫御医开了单子,熬了药粥一直温着等你的。你要是饿了,先吃两口垫垫?我让人赶快做新鲜的出来。”
“好啊。”李凤宁对着,“不说不觉得,还真饿了。”
听李凤宁说饿,连氏吩咐从一开始就站在屋子角落里的小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