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殷悦平一路气势汹汹“嘭”一下踢开书房门的时候,李凤宁刚刚从小碗里舀起一勺才炖好的蛋羹。
“好你个李凤宁……”殷六大喝一声,“什么好事不干,还抢起孩子来了!”
“染露,你娘真粗鲁。”李凤宁揽着婴儿身体的手拍了拍他的腿,然后把吹凉了的蛋羹递到他唇边,“咱们不学她啊。”
“呸。”殷悦平被她气笑了,她在她对面坐了,“好意思说我粗鲁?随儿那么软和的好孩子都被你带坏了。什么好事不做,跟个强盗似的上门抢孩子。”
“随儿有哪里不好,敢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李凤宁立刻白她一眼,“你吵架不挑日子是吧。”
李凤宁又舀了一勺蛋羹,却因跟殷悦平说话迟迟没递过去,急得染露来扯她衣袖。
“昨天,多西珲带着你甥女的尸体来了。”李凤宁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来表达,可到底还是露出几分难过,“可能是我反应太大,所以随儿才慌了手脚。”她一边说,一边喂着染露。
小碗蛋羹很快就喂完,染露眼巴巴地盯着那碗,一副还想吃的样子。李凤宁只得拿了空碗给他看,“吃光了,没有了。”她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嘴,然后拍了拍他的小肚子,“再吃晚饭该吃不下了。”才一岁大的染露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皱着眉看了空碗好一会,就一边拉着李凤宁的衣襟摇摇晃晃地站在李凤宁的腿上,然后朝她手臂上一坐,小手朝百宝架那里一指。
李凤宁只好抱着他站起来,一边瞥了眼殷悦平。她大约错过了她最初的震惊,而当李凤宁终于能抬头看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只剩下了惯常的阴沉。
“你想怎么样?”而在发现李凤宁的目光之后,殷悦平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凤宁微微松了口气。
她与多西珲之间有了个女儿,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至于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大概也就是如果她还在魏王府,李端会直接打死她而已。
而李凤宁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是不是能拒绝多西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她心里还是一片混乱和纠结。
但是无疑的,殷悦平没有指责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李凤宁毫不掩饰自己的茫然与消沉。
枕月带走了那个孩子,然后随儿带着从睡梦中被吵醒而哭闹不休的染露出现。只是分散了注意力也好,或许染露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也罢,好不容易才回复正常一点的李凤宁,是真的不想再跌回那种黑暗到看不见一切希望的情绪里去。
所以,她何止是不知道。
她甚至不愿意去想。
“孩子都已经没了,你也不要再想太多。”殷悦平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安慰的人,说这句话时明显开始磕磕巴巴,“然后,她要葬到哪里?皇陵不行的话,不如葬到祖母身边去?”
她的孩子,居然连皇陵都不能进。
李凤宁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涩,可再难过,她也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好。”
“一应的事情我去准备,等到了日子你去就行了。”殷六只略一想,“名字呢?”她显然拿出在衙门里办公的雷厉风行,越说越是简洁利落。
“单名……一个玉璧的‘璧’字吧。”李凤宁越说越是无法控制地开始情绪低落。
于是连被她抱着的孩子也不安起来,在她怀里扭动了几下。李凤宁对他笑了笑,然后拿了百宝架上一个红珊瑚的摆件给他玩。
“好。那……”李凤宁干脆,殷悦平更干脆。然后她稍稍一顿,眼里闪过明显的担忧,声音莫名地一轻,“多西珲呢?”
李凤宁起先并没发现,“他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等下葬之后……送他回去。”
殷悦平长长地吐了口气,毫不掩饰她松了口气的样子。
李凤宁听见她吐气才反应过来,她转头看了她好一会,苦笑道:“你以为我会留他下来?”
“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发疯。”殷悦平恶狠狠瞪她一眼,“你自己算算,这都第几回了?你哪回沾上这个人能有点好事?”
李凤宁微怔,随后浅浅一笑,虽然笑得十分无奈和勉强,“前两回也不算那么差,我不是还混上个秦王?”
“秦王?”殷悦平哼了一声,“很稀罕么?”
这回李凤宁是真笑了一声。
“染露你看你娘,”李凤宁转头去对个才一岁的小娃娃抱怨,“居然对着姓李的说不稀罕皇家封的爵位。”
而这个肯定听不懂李凤宁在说什么的孩子,居然也一本正经地咿咿啊啊了几句,倒引得李凤宁好笑起来。
“对了,你也快出孝了。”殷悦平眉头一皱,显然既不想讨论秦王是否稀罕,也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从头到尾跟没看见她一样,“正君的人选呢?你再没个说法,宫里就直接指个人过来了。”
虽然前头才说到夭折的女儿,后头又说要娶亲,李凤宁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可到底明白殷悦平是在关心她。眼看着离出孝只有两个多月,她要是消沉上一两个月,等凤后开了金口就万事底定,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我……想娶凤未竟。”只是虽然是对着殷六,李凤宁真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惴惴。
殷悦平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她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用一种十分认真地语调问:“你什么时候能少惹点事?”
李凤宁没说话,只看着她。
“我只问一句。”她显然也知道劝不动她,“他要是生不出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殷六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君不是“其他男人”,正君所出也不是任何庶女庶子能比的。从朝廷律法来说,秦王这个爵位只能传给李凤宁正君所出的女儿。她的正君若是无所出的话,那么在她死后,所有的爵位、府邸和封地都会被朝廷收回,只余下银钱一类能分给庶女。
“他生不出来,就是我命中注定没有。”李凤宁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
在她喜欢上凤未竟之前,她就知道他身体不好了。所以她不仅知道他可能无所出,她还知道他或许也活不长。
她知道,却还是想娶他。
只是如此而已。
“罢了罢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殷悦平一脸烦躁,“凤家以前就欠我们家一个儿子。”
“欠我们家一个儿子?”李凤宁的印象里,完全没听说过这个。
“殷家出身邵边你知道的,曾祖母当时开了书肆,与凤家是邻居。凤清竹虽然有真材实料,但她的名声其实是曾祖母捧出来的。”殷悦平说,“祖母当年是与凤清竹的儿子订了亲才会跟着她读书,其实不算是学生。后来凤清竹的儿子十六岁病逝,祖母因为伤心过度才托人在安阳的皇子府谋一份差事。”
照这么说,其实不是凤清竹对她外祖母有授业之恩,反倒是欠着殷家好大一份人情和一个儿子了?
“六姐……”
李凤宁这一声才出口,正话还没说,殷悦平整个人带着椅子一抖,擦着地面发出老大的声音。她抬头,一脸惊悚地看着李凤宁,“你叫我什么?”
李凤宁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点谄媚立时便烟消云散,“我还能叫你什么,不就‘小六’么?你帮我去跟凤家说?”
“从小到大,从来没点好事。”殷悦平显然并不喜欢李凤宁叫她做的事,可到底也没有拒绝。
“外祖母说我最小,叫你多疼我一点的。”李凤宁辩了一句。
“祖母还说我担子重,叫你多劝着我点的呢。”殷悦平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到底去不去?”李凤宁眉头一皱。
“去去去。”殷悦平气呼呼地门口走,临出门口的时候一回头,“过两天我再来接染露,他要是住得不舒服,你别想太太平平娶那个凤七过门。”说罢,也不待李凤宁答应,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