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外城,东西两市,一间卖羊皮的老铺外有个茶摊。
如今正是日头高悬的时辰,照说正是早膳嫌晚、午饭又忒早的钟点,两市里头却正是脚妇送完头一批货的茶歇时候,是以茶摊五张矮桌边几乎坐满了人。
“大姐,您一个人?”有个人从店外走进来,虽然与众人都不认识,却十分自来熟,“挤挤呗?”
其他地方都已经有人直接坐地下了,唯独正中间这桌的条凳上还有个空位。只是那穿着明显比周围人好些的女人一脸兴致怏怏,闻言竟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倒是旁边有人看不下去,拉了她一下,“老黄,人家都叫你一声姐了,你还好意思不动?”
姓黄的女人面色有点不好,“拉扯什么!”然后不情不愿地挪开了点位置。
新来那人一边道谢一边坐下来,然后叫了与众人差不多的吃食和粗茶,慢慢吃起来。
那人闲着没事找人唠嗑,“大妹子瞧着面生,来咱们东市想买啥东西?咱姐几个别的不说,地头是肯定熟的。”
“不是。”新来那人摇摇头,“我这是头回来,想寻口饭吃呢。”
那人一愕,“是吗?那大妹子想做什么营生?”
新来的人抬头问道:“我就只一把力气还行,您给说说,哪里有搬搬抬抬的活可以干?”
谁想她这话一说,周围一圈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起先搭话那人表情也彻底淡了下去,新来这人正莫名其妙间,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哟,这哪来的棒槌,真当咱们这口饭是谁都能吃的?”
这再明显不过的讥刺,却没叫新来这人恼羞成怒,只是呆怔了一瞬后道:“怎么这个不是谁都能做的?”说着,竟是一脸茫然无措,“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之前接话那人瞧她这样也有些不忍,便出来圆场,“咱们这行说是搬搬抬抬,其实也有些说道。大妹子看着也不像卖力气的人,怎么想到做这个?”
“实不相瞒,”新来的叹了口气,“我家老娘是郡君府下门房,眼看着郡君府是要不行了,另外出来寻条生路?”
“郡君……府?”这话说出来,大多数脚妇都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哪家?”
唯独黄姓女人却突然抬起头,满脸厌烦渐渐淡了下去,一双眼睛看向新来那人。
“啊……”人群中有人低呼,“是不是皇帝认了干弟弟的……那家?”
“弟弟?什么弟弟。”新来那人一叹,“我家郡君母家姓时,妇家姓萧,”她说着说着,嗓门大起来,“与姓李的有什么关系?”
茶摊的谈话声渐渐低下来。
“用得着萧家的时候好得跟亲妹妹一样,”周围的安静自然令得她的声音更加响亮,“如今用完了,打杀起来简直就不当个人。”
“打杀?”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咱家大人的哥哥,堂堂工部尚书家的嫡子,是在宫里当差。”新来那人说,“就因为那点争风吃醋的破事,把好好一个人作践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咱家大人心里不畅快,都气病了,但是你们猜猜宫里怎么说的?”
“宫里怎么说的?”黄姓女人似乎也来了精神,竟是主动接了话茬。
“说咱家大人渎职,竟是要撤职查办!”新来那人一边说一边猛喘粗气,好像气得不行似的,“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这还——”
谁想她一句话没说完,后脑猛地被打了一下。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朝前一扑,“嘭”一下撞得本来就破损的旧桌哐一声大响,装着筷子的陶瓶原地一跳,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呸你个混账东西!”却是那黄姓女人撸袖子,瞧着那人抬起头了又巴掌呼一下扇过去,“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头,就敢造谣生事。”
这第二下比第一下更厉害,那人身体失去平衡摔到地上,正巧脸压到陶瓶碎片上,顿时划得鲜血淋漓。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被黄姓女人当胸一脚踩住,又倒回地面。
“咱家头儿千叮万嘱说最近有人要生事,老娘今早才刚拍胸脯保证西市这片干干净净,你个天杀的就来给我找事。回头给那起子夯货知道,还不笑死我?”说着不解气,又使劲踹了几脚。
旁边有人见势不好,连忙拉住她,“老黄,行了行了,你再踢要死人了。”
“这种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死了干净。”话虽这么说,黄姓女人到底是住了脚。
只是刚才几脚显然踢得不轻,叫那人躺在地上唉唉哼哼,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黄姓女人也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朝四周扫了眼,“我说,刚才那些浑话你们可不能信啊,更加不能随便乱传。咱们陛下多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
拉住她的人却是笑了,“旁的地方不敢说,东西两市里这些浑话可是没人信的。”
一旁有人应和,“咱们这里见过‘凤七小姐’的可不少呢。”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