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事态又落回一筹莫展里去。
别看谢璩那一通沉痛无奈,好似非常可怜,其实最关键的隐仓一事,她与萧令仪两个根本一字没提。不知根底的人即便到了渭阳,一时半会也寻摸不出什么可疑来。凭着酒楼小二那几句话抓她进衙门公审,她但凡说自己只是招摇撞骗,便能轻轻松松一个人全背了,无论如何也攀附不到一州太守那里。
至于作乱的贼寇,谢璩的证言好似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罪证,但实际上李凤宁却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不要说她如今只是顶着一介从八品小官的头衔,便是拿出皇女的身份来,依旧过问不到这里。燕州一地如要剿匪,则必然要动兵。而无论是谁上的书,必须经由谢太守或萧刺史的手才能递进京师。谢太守如果承认渭阳大乱,不止是要她自打耳光承认治理无方,更加会牵扯出隐仓的问题来。胆敢朝税银伸手的,一家大小的脑袋都岌岌可危,不要说她那顶正三品的官帽了。而原本承担着监视之责的萧刺史,看她嫡长女如此维护一个姓谢的,想也知道两家关系匪浅了。
李凤宁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从赤月全局来看,渭阳不过是丁点小事。一地的贼寇,比之西北虎视眈眈的驲落铁骑如何?小镇的安否,与朝堂格局与帝位承继相比又如何?就算李凤宁自己,也觉得她但凡回到安阳,也不会再如何整日念着这里。
只是,她如今人在这里。
看着贼寇肆无忌惮地打杀,看着百姓奸猾不思正道,看着衙役做起入宅构陷抢人的勾当,要李凤宁仿佛云淡风轻当什么都没看到,她做不到。
赤月安则有李氏安;赤月富,而后方有李氏享。
这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原本就是因为承担着更重的责任,所以皇亲贵胄才能从小吃尽山珍海味、穿遍绫罗绸缎,如果人人都蒙上眼睛遮起耳朵,那么改朝换代之日只怕也不远了。
只是……
做是该做的,但是要怎么做?
李凤宁沿着走廊到了谢宅暂居的客房,推门而入之时,眉头皱得更紧。
白日里看这间客房更加清楚。
架子床也好,桌椅也罢,用的都是极普通的木料,做得很结实,床板上却连一点雕花也没有。被子倒是棉被,可外头套的却是洗到有点褪色的印花棉布。无论怎么看,都只能朝“为官清廉”那里想的客房,就算她能有这个心去清缴贼寇,又有多少人会愿意跟她一起去抓此间客房主人的亲生女儿?
李凤宁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白瓷的水缸,到了一杯冷水。腊月里,一口冰冷的水下肚直激得她浑身一哆嗦,却依旧没能给她想到昏胀胀的脑袋带来几分清凉。
她要还是魏王嫡女,从宁城的王府拉一堆王府侍卫就行了。凭李端待她如何,假造一句圣旨秘命,她就不信王府的侍卫还能不听她的。即便有人偷偷去安阳,等李端的书信回到宁城,此地的贼寇尸体都凉透了。而如果她是正经的皇女就更加简单,只要拉来她自己的侍卫就行了,都不必找谁交代的。
可如今,她这个半道上换门庭的却夹在中间。魏王府那头是没戏唱了,而她自己还不清不楚的,更加不要说什么“她的势力”了。
李凤宁沉吟着,目光四下搜寻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找到答案一样。正巧这时十四端着托盘从外头跨进客房,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到她面前,然后低垂着头,站到门边去了。
解十四。
说起来,这个人倒还……
解十四似是察觉到李凤宁的目光,头一抬,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便是这种像刀刃上冷光一样的眼神,让李凤宁没法分神注意他的容貌。虽然从长相来说,即便整个后宫里也寻不出比他更漂亮的男人,可任谁被那双仿佛毫无温情的眼睛一看,再多的旖旎也会被瞬间清空。
买只瓶子搁屋里只怕也比把他放身边好,至少瓶子砸碎了只是割手,这个少年却会割脖子。但话又说回来,即使他每次出现都会给李凤宁留下一段咬牙切齿的回忆,如果站在旁观的立场上……
他那手功夫还是十分可以的。
李凤宁眨了下眼,“坐。”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浅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疑惑,然后撩起门帘朝外望了一圈之后,解十四才悄无声息地在李凤宁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侧身坐半张椅子的那种坐法。 wωw .тт kдn .¢〇
李凤宁挑眉。
果然机灵。
“解百忧什么生意都接?”李凤宁端起他之前拿过来的茶水抿一口,把今天在街上刚刚听到的名字说了出来。
茶水入口却不由一怔。
水温恰恰能入口倒也罢了,只是粗茶却能沏成尚堪入口的模样,显见泡茶的功夫是用心练过的。
李凤宁放下茶杯。
解十四眸中一闪,“解百忧,自然能解百种忧。”
“哦?”
“忧部寻忧,百部百闻,解部开解。”解十四长长的睫毛一颤,低垂下眼睛,“只要出得起银子,就没有解百忧办不到的。”
且不说这么大的口气,也就是说,解百忧按字面分为三部分了?“忧”字部负责寻找有“烦恼”的客人,“百”字部则提供消息情报,最后由“解”字部动手解除烦恼。
怪不得叫“解”十四。想必隶属解字部,且排名十四。
李凤宁一想到这样的杀手至少还有十三个,不由得眉头一皱,“若我说,想让解百忧替我解决隐岛贼寇呢?”
“杀人普通人为百两,武者视功夫高低自三百两起,官者千两起。”解十四声音泛冷,说得却极其流畅,也不知说过多少遍了,“京官不杀,皇亲不杀。”
“京官不杀,皇亲不杀?倒真是好打算。”李凤宁冷嗤一声,“灭个隐岛贼寇,岂不是简简单单就要过万两?就不知跟买下你的价钱比,哪个更划算些了。”
李凤宁听他一条条地报价钱,简直就跟屠夫杀猪宰牛一样,心里一个不爽快顿时就讥刺过去。
谁想那解十四听见这话却结结实实地一愣。他先是身体微震,随后猛然抬起眼,完全不掩饰他表情里的讶异,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李凤宁,直到李凤宁眉头一皱,他才恍然大悟似的眨了眨眼,再度回复到之前那低眉敛目的模样。
“我不用你杀人,留着听我吩咐。”李凤宁语声里止不住地带出点膈应的感觉,虽然嫌恶却总算记得好歹把事做了,“事完之后,你该知道上哪里找我要银子。”
贼寇虽然可恶,却也未必每个都该死。何况若是她想杀便杀,要赤月律法何用?李凤宁缺的是干活的人手,不是杀人的凶手。
“如何?”李凤宁半晌不见解十四回话,眉头皱紧又朝他看了过去。
却见解十四抬起眼,与她对视好一会,才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好。”